驚秋_分節閱讀_167
趙銘川沉默地聽著。 寧半闕:“你想做個圣人,可惜誰又會感激你?” 趙銘川微微抬起頭來,一張布滿胡茬的臉看起來蒼白又憔悴,唯獨雙瞳極亮,灼得人心驚rou跳。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他忽然開口,卻是答非所問,“是你家中出事,遭人背棄;還是受人蒙騙,以至于一錯再錯;抑或是人間惡事太多,要你無路可走?” 寧半闕話音一頓,挑眉道:“不關你的事?!?/br> “我看得出來,你吃過不少苦,只是,世上吃過苦的人那么多,卻不是每個人都會作惡?!壁w銘川淡淡說道,“我修劍道十余載,不是為了做個圣人,只是為了在吃過苦以后,仍然保持本心?!?/br> “你說得好聽,只是普天之下,誰不怕死?” “我雖然怕死,卻更怕要靠著別人的性命茍活?!?/br> 寧半闕算是聽明白了,趙銘川不愿在煙沉谷中動殺機,不止是因為他天性心軟,也不止是因為他守信踐諾,最重要是他不愿意向衛庭舟屈服。 為了活著,他能殺第一個人,便會殺第二個……總有一天,他也會丟了本心,忘了良知是何物,屆時,他便不再是他。 趙銘川:“我知道你們生而艱難,我無權怪罪,只是,我不愿走上和你們一樣的路?!?/br> 他頓了頓,眸光輕輕地鎖在寧半闕身上,問道:“小孩,你明白嗎?” 寧半闕到底明不明白,沒人知道,只是過不了多久衛庭舟又來了。 衛庭舟的領悟力遠超常人,不過憑rou眼所見,轉身就能把半套煙雨平生使得有模有樣,趙銘川看在眼里,深知此人天賦極高,又清楚他做事毫無底線,若是他單純想要學武也就罷了,怕就怕他另有盤算,在外頭作出天大的禍事來。 因此,趙銘川不免對他更為忌憚。 半月以后,仍是在鐵籠之中,這一次衛庭舟沒有帶來賭注,趙銘川的對手也換了人。 趙銘川從沒見過這樣的怪物——渾身皮膚青紫,背脊高聳,似是猛獸般俯伏在地,雙目赤紅,張嘴則是一口利齒,還伴隨著野蠻的嘶吼。 “這……是人是鬼?”他當時并不知道,這是寧半闕煉制的藥人。 衛庭舟笑道:“總是委屈你用木劍,也難怪你始終不肯盡力,罷了,如今我把劍還給你,還請你萬萬不要辜負我一番美意?!?/br> 話剛落音,他揮手一擲,虛微劍便旋即落到了趙銘川的腳邊。 趙銘川彎腰拾劍,就在握住劍柄的一刻,那藥人俯身向他撲來,幸虧趙銘川閃避及時,一個翻滾躲了開去,否則當場就要被那猙獰的利齒撕得皮開rou綻。 幾個來回之間,趙銘川的心思控制不住地下沉,他不知道這樣不知疼痛、不知疲倦的怪物到底還有多少,只知道若是讓它們進了江湖,定必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衛庭舟! 縱使是趙銘川這等寬和的人,也不禁對衛庭舟恨之入骨。 那夜長得像一場永遠不會醒來的噩夢,虛微劍雖然趁手,也抵不過漫長無終的疲勞,趙銘川不過一個晃神,就被藥人來勢洶洶地撂倒在地。 趙銘川心道不好,手腕卻被藥人壓得死緊,絲毫無法用力,眼見著面前的怪物張著血盆大口,似乎下一刻就要低頭向他的脖頸咬去,然而在這生死之際,他竟然莫名地松了一口氣,咬了咬牙便閉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襲擊卻始終沒有到來。 藥人不知為何渾身一僵,掙扎著往后退去,它捏著自己的喉頭,吼聲聽起來就像是被火烤過,又干又澀,好比受刑。 “……哥哥,救我?!?/br> 這聲音沙啞得不似人聲。 趙銘川卻認出來了,他雙目一睜,難以置信地喚道:“周嵐?” 他一躍而起,不過幾步便近了那藥人的身,正要察看它肩膀上的傷口,確認它是否就是周嵐,然而還沒等他看清,藥人便再次發起瘋來,一把將他掀到了鐵欄邊,砸了個結結實實。 趙銘川喉頭一腥,止不住地嗆咳起來。 “哥哥,救我……求你……救我……” 藥人原地怒吼了一番,旋即又痛苦地趴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捏著自己喉間,力度大得似是要將自己活活掐死。 “衛庭舟!”趙銘川一手扶著鐵欄,艱難地站了起來,不過怒喝一聲,嘴邊竟是溢出了血,“你到底想做什么?!周嵐她……她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他甚至都不能確定,這個怪物到底是不是那個曾經安靜待在他身邊的小meimei。 衛庭舟瞥了寧半闕一眼,笑著搖了搖頭。然而寧半闕只是蹲在一旁,注視著鐵籠中的這一幕,微微挑了挑眉,神色漸漸變得復雜。 趙銘川得不到一句有用的答案,他只好回過頭來,朝著藥人沉聲喚道:“周嵐,是不是你?” 寥寥數字卻是聲聲泣血,然而藥人眨了眨渾濁的眼睛,先是張開雙臂怒吼一聲,繼而一個俯身躍起,朝著趙銘川撲了過來。 趙銘川不敢傷它,只得邊擋邊打,嘴里低聲叫著:“周嵐,是我,是銘川哥哥,你醒一醒!” 那藥人的呼吸重得像是拉破的風箱,眼珠子漸漸泛出血來,迅雷不及掩耳之間,它挺身而起,脖頸硬是頂著虛微劍的劍鋒,竟是張嘴一把咬住了趙銘川的左臂。 那利齒銳如鋒刃,趙銘川轉瞬間痛呼出聲。 然而他低頭一看,視線朦朧之間,卻發現那藥人一邊惡狠狠咬著他的手臂,一邊卻在淌淚。 周嵐哭了。 趙銘川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疼痛無邊無際地襲來,引了滿頭的冷汗,他硬撐著以右手接過劍來,看著那一點點眼淚沿著藥人丑陋的臉頰一路往下流,略微沖淡了他左手衣袖的那點血跡斑斑。 他抬了執劍的右手,望著藥人喉間那片薄薄的皮膚,想著它掙扎著清醒的時候一直捂著喉間,便知道若要殺它,只能從喉間下手。 趙銘川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機會。 他的耳邊幽幽地響起那一夜周嵐被帶走的情景,她當時在說什么呢?對了,她說的是“哥哥,別管我”…… 藥人的利齒深深地刺進他的筋骨和皮rou,似是隨時要把他扯成血rou模糊的碎塊,而它的雙手卻像是不能控制一般,死死抱著自己堅硬的身軀不放,喉間發出陣陣嗚咽,眼淚淌個不停。 趙銘川沉沉地嘆了口氣,抬手揮劍。 劍鋒先是劃過他的皮rou,繼而割斷他的經脈,不過是手起劍落,就連骨骼斷裂的聲音都快到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