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秋_分節閱讀_118
韓半步其實沒有聽懂,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對少主的個人崇拜,他抬起頭來,用力鼓掌。 韓璧小心地展開了那張羊皮紙。 羊皮紙上,寫了一封簡短的信,還附有一張奇怪的地圖,韓璧做著行船出海的生意,自然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一幅航海圖,圖上標有朱砂紅點,卻沒有寫明目的地是何處。 逢秋劍上刻有九天朱鶴印,劍鞘里頭又有著暗藏情報的機關,韓璧早就懷疑,沈知秋的父親沈劍行許是來自鶴洲,而且,鶴洲與枯亭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韓半步在旁掃了一眼那封信,匆忙只見下頭寫著一片似是生辰八字的東西,皺眉問道:“建熙四十二年……那是什么時候來著?” 韓璧沉聲道:“前周亡于建熙二十五年,惠帝自刎于宮中?!?/br> 周朝既已被南朝所滅,又何來的建熙四十二年?除非是有人不愿意承認改朝換代,仍在私下沿用前朝的年號,緬懷昔日的榮光。 韓璧雖已有了心理準備,然而信上所寫,仍是讓他大吃一驚。 枯亭與鶴洲,竟屬同祖,均是賀氏后裔,只不過一早便分了兩宗,留在中原的一支最終成了皇族,海外修行的一支則不問世事,潛心武學。 最終周朝被南朝所滅,余黨逃亡至南方,組成了一支名為枯亭的組織,時刻準備執行復國大任,只可惜時日漸長,故國成了渺無希望的舊夢,昔日在南方隱姓埋名、茍延殘喘的周朝皇族逐漸因各種原因被俘或是死去,復國唯一的希望只剩下一個不知性別的腹中胎兒。 幸運的是,出生的是個皇子。 信中寫道,復國已成空話,枯亭眾人惟愿保住圣上最后一絲血脈,無奈之下,只得請鶴洲的沈劍行不遠千里而來,護送剛出生的小皇子離開中原,希望鶴洲看在血脈相連的份上,讓小皇子改名換姓,暗地里延續賀氏生機。 如此一來,那副航海圖便是前往鶴洲的地圖,那句生辰八字則是屬于剛出生的小皇子。 可是,事實卻是沈劍行沒有回到鶴洲,而是留在了燕城與逢秋成親生子,既然如此,那么當初的小皇子呢?如果說逢秋劍就是小皇子身份的憑證,如此重要,那么為什么逢秋死后,沈劍行離開燕城,卻沒有把逢秋劍一并帶走? 陸折柳又為什么非要得到逢秋劍不可? 韓半步囁喏著問道:“沈知秋不會就是小皇子吧?” 韓璧一邊把劍鞘恢復原狀,然后掄起劍鞘就往韓半步的后腦勺上敲了一下。 “你帶腦子沒有?沈知秋若是小皇子,沈劍行為何不直接把他帶回鶴洲?劍鞘里既然有航海圖,就說明沈劍行本來是打算要帶著小皇子回鶴洲的,畢竟有著鶴洲這樣安全的選擇,他何必要帶著小皇子在中原隱姓埋名?我猜,后來他許是遇到了一些意外,令他不得而回?!?/br> 韓半步捂著腦瓜子,痛得要哭不哭,連忙吸了吸鼻子:“我是不帶腦子,可是少主,您不就是喜歡沒有腦子的嘛,我是投其所好?!?/br> “我什么時候說過我有這種喜好?”韓璧很疑惑。 韓半步偷偷摸摸瞥他一眼,瘋狂暗示:“您對沈知秋不就是……” 韓璧陷入了難得的沉默,聯想到跟隨他多年的韓半步,他生平第一次發現,他挑人的眼光似乎真的很統一。 清了清嗓子,韓璧轉移話題道:“京城衛那邊如何了?” 韓半步:“蕭少陵帶著墨奕一眾弟子,拔了劍就闖進了京城衛,據說在里頭搜了整整一個時辰,沒搜出什么東西,蕭少陵就說明天要把天牢也翻個底朝天,總之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京城衛的人惜命,不敢與他們對著干,可是心里頭都憋著股氣,尤其是大少爺,當場氣得說要討個圣旨,領兵蕩平墨奕峰?!?/br> “太子那邊呢?” “據說早朝時有數名官員聯名上奏,彈劾太子貪腐無德,陛下當庭訓斥了太子一番,言語之間透露出‘立嫡’念頭,然而朝堂之上,竟無一人敢為太子說話?!?/br> 韓璧眉頭緊鎖:“太子心胸狹窄,即使面上不顯,心中必然有恨?!?/br> 就在此時,只聽見外頭傳來一陣重物落地的聲響,韓璧警惕地掃了一眼,喝道:“是誰?” 韓半步輕功極好,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就竄出門去,其后便聽到他壓著聲線仍然難掩驚訝地聲音:“燕……燕小將軍?!” 韓璧亦是出了門去,只見門外地板上躺著一個齜牙咧嘴喊著痛的男人,正是燕陽;燕陽的旁邊則站著寧半闕,他彎下腰去,把燕陽從地上提了起來。 韓璧揮了揮手,屏退從暗處涌來保護他的護院,低聲問道:“你們怎么會在一起?” 不聽話的燕陽早已是被寧半闕教訓了一頓,如今見了韓璧如同見了親人,也不顧兩人當初如何的不對盤,此刻躲到他身后接連不斷地控訴道:“我哪里知道他是誰?我被我爹關在房里睡覺睡得好好的,忽然來了好幾個人把我擄到了城外!結果出了城外,那些人不知為何全都暈過去了,我原以為這人是來救我的,誰知道我一開口問他話,他就揍我,又把我帶到你這里,你說他是不是有???!” 韓璧向著韓半步使了個眼色,韓半步抬手就朝燕陽的后頸劈了過去,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劈暈在自己懷里,繼而動手把他拖進了房間里去。 “說吧,你為什么帶他來這里?”韓璧問道。 “我得到消息,枯亭主人下了命令,要擄燕將軍家的公子出城,一路送至江南?!睂幇腙I語氣里帶著一點疑惑,“這個燕小將軍恐怕另有用處,我一時想不明白,便想著先把他扣下來,再送到你這里存放著,總比在外面要安全一些?!?/br> 韓璧:“你倒是信任我?!?/br> “既然已經跟韓公子做過交易,有用得到的地方我自然要用?!睂幇腙I朝他笑了一笑。 韓璧仔細打量他神色,見他眼底難掩凝重,便繼續問道:“你這次冒險而來,應該不止是為了燕陽吧?” 寧半闕:“我得到了一個消息?!?/br> 韓璧見他說了上半句不說下半句,便知道這消息不能白聽,緩緩笑道:“令尊犯案的卷宗,我已是托人仔細查過?!币恢荻嘉矩澪圮婐A畏罪自殺,朝廷縱然沒有深究,也不可能沒有絲毫記錄。 寧半闕眼睛一亮:“你發現了什么?是能夠翻案的證據嗎?” 韓璧沉了一口氣,低聲答道:“豐州都尉寧仲元貪污軍餉一案,證據確鑿,事發之時,軍隊嘩變,整整三年的軍餉有半數不翼而飛,寧仲元無力回天,獄中自盡身亡?!?/br> 寧半闕怒道:“我父親是被冤枉的!” “你為何覺得他是無辜的?”韓璧問道。 “我父親自小便教我,不要貪圖功名利祿,要做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仔細查過,他為人寬厚,幾乎從不發火,也不與人結仇,對家里人極好……”寧半闕握緊雙拳,“他這樣的人,怎么會做壞事?” 韓璧笑道:“為什么不會?你和游茗師徒情深,你對他真心實意,難道你在為了報仇而肆意殺人的時候,會因為想起他而放下屠刀?” 寧半闕啞然。 善與惡,縱然對立,卻能并存。惡貫滿盈之人,沒準回家以后還能做個慈父,是孩子們堅實的臂膀;福澤萬里的善人,背地里或許惡習眾多,在光環之下,有著從未為人所知的隱秘。 韓璧微微偏頭,眼神不知落于何處:“你可曾想過,你父親犯下大罪,為何你們家還能退避回鄉?你覺得殺你全家的枯亭主人必然是你父親的仇人,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他可能是你父親的恩人?” 寧半闕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 “軍餉分明已經安然無恙地到達豐州,發放時卻無故失去半數,寧仲元作為豐州都尉,絕不可能一無所知,甚至長達三年沒有上報朝廷,唯一可能,便是他甘愿同流合污,”韓璧逐字逐句緩緩說著,語氣雖淡,內容卻殘忍非常,“他獲罪以后,有人為他全家擔保,因此才有了寧家退避回鄉的結局,卻沒想到寧仲元死后不久,寧家便慘遭滅門,你說——是誰會愿意作這個擔保,哄寧仲元自盡;又是誰會害怕寧家說出真相,于是斬草除根?那個指使他貪污軍餉的枯亭主人,必然令他崇拜而又信任,崇拜到愿意為對方頂罪,信任到認為對方會照顧好自己的家人?!?/br> 寧半闕深陷局中,便是當局者迷,從沒想過事情的真相還有這樣一個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