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樓左邊那一戶，黑漆漆的……

    “你真的覺得我有必要上去一趟？”她不確定。

    “需要我復述你在廣場一眼認出陸尚的背影，和他面對面時你的情緒起伏和外在表現嗎？”黎琨語色有些刻薄，表情看起十分挑剔。

    我一個時尚圈的花花公子，為什么要陪著你們這些小孩子處理感情問題？

    可是不處理好，他沒法兒和她開始。

    這大概也是潔癖的表現之一。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住在這兒的？”許晗煙都把車門打開了，好奇之余又扭過頭盯著他問。

    “因為我參與了《生而為人》的服裝設計和部分場景設計……這重要嗎？你到底上不上去？”黎琨耐心將盡，不止臉兇，語速也越來越快。

    “上、吧……”

    *

    許晗煙摸黑爬到五樓，才想起手機有‘光照’這個功能。

    瑪德，智障……

    主動來探望入戲狀態的陸尚，也很智障！

    站在銹跡斑斑的門前深吸一口氣，哐哐哐的敲門，沒想到先把對面住戶的門敲開了。

    盛堯探出個雞窩頭的腦袋，借著身后客廳里漫出來的光，瞇眼掃視來人三秒，露出個恍然的表情，“你來看阿尚??？”

    許晗煙點點頭，“我之前在廣場上遇到他?！?/br>
    停下，思索半響，她皺起眉道：“有點不放心?！?/br>
    “沒事……”盛堯撓了下脖子，“這戲磨人，跨度大，阿尚拍完前面的部分就住進來了，這點兒還是我給他照著劇本找的，佑哥不放心，讓我在對面住著，每天早中晚都有營養師和醫生過來量血壓，做幾個互動問答?！?/br>
    他還指著墻角讓許晗煙看，“安了攝頭，隨時看著呢?！?/br>
    “你們在這兒住多久了？”許晗煙又問。

    “有兩個月了吧?！笔蛘f話的時候，身后的屋子里還有韓劇夸張的對白在吼，“下周就開拍了，沒事兒的，阿尚是專業演員。這會兒他沉進去了，你把門錘爛他也不會開，鑰匙在鞋墊下面。不過我勸你做好心理準備，里邊兒不是一般的死氣沉沉……”

    *

    《生而為人》這部電影，整體節奏奢靡，絕望，壓抑，黑暗無光。

    陸尚飾演的角色，一開始擁有全世界，是個衣食無憂的富家少爺，金融危機失去一切后，他家破人亡，淪為社會最底層的邊緣人士。

    他也努力掙扎過，去超市做收營員被同事陷害，給原來屬于自己家的商務樓清潔外墻玻璃，又遭到上班族的欺辱嘲笑，喜歡的女孩子主動示好，他連面對那份愛意的勇氣都沒有。

    曾經照亮人生的光在一點一點消失，他抓不住，最后為生而死，求得解脫。

    悲劇的一生讓觀眾不勝唏噓，人在時代的變遷中多么的微不足道。

    許晗煙打開門，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鋪面而來。

    她不適的擰起眉頭，待到嗅覺稍微適應才走進去。

    關上門，連風輕微的流動都被阻斷了。

    客廳里沒開燈，她也沒打算破壞這被刻意營造堆積起來的氣氛。

    陽臺那端，玻璃拉門被塑膠帶封得死死的。

    許晗煙抬眼望過去，便看到昏花的玻璃外，近在咫尺的高樓與大廈。

    它們像一群巨人，更像不可翻越的高山，鐵血的矗立在貧民區的邊緣，盡情釋放冰冷而耀眼的光芒。

    玻璃門內，男人席地而坐，彎身伏在面前一方小木桌上，長久的看著外面，看著那曾經屬于他的一切。

    一瞬間，許晗煙仿佛被拽進《生而為人》的故事里。

    “不應聲的意思就是不想你進來?！标懮芯徛卣f，嗓音無比的拖沓，“死不了，下周就不住這兒了，回組，繼續拍，爭取一遍過吧?！?/br>
    他也實在是受夠了這樣的折磨。

    許晗煙都不知道該提前為他高興呢，還是先在心里暗暗慶幸‘陸尚還沒瘋’的事實。

    她看著他拱得有些扭曲的背脊，想想決定道：“那既然你沒事，我回去了?！?/br>
    陸尚趴在桌上發出啞啞的悶笑：“這輩子，我不會再接這種類型的片子了，估計，你也是不會接的，過來坐會兒，感受下？”

    “你是在邀請我嗎？”

    “是啊，自/虐兩個月，一直沒突破，今天遇到你以后，好像琢磨出點兒意思了?！?/br>
    許晗煙半開玩笑說：“沒想到我還能做你的靈感女神?！?/br>
    視線中那道輪廓緩緩撐起自己，轉過身，隔著一片黑暗，望住她。

    他說：“你給我的，一直都比你想象中的……多很多?！?/br>
    第27章 心癢癢11

    我給了你很多嗎？

    也許正是因為上輩子的我給了你太多，沒想過給自己留下一點兒, 所以才導致那樣壓抑慘烈的僵局。

    許晗煙心里想著, 故作輕松道：“你這句話很陸尚?！?/br>
    意思就是提醒說，此刻的你游離在角色之外, 不夠專業。

    陸尚似乎很享受與她相處：“你又如何確定，我沒有從你那里收獲到塑造角色的靈感呢？”

    這一點, 其實是由他說了算的。

    許晗煙答不上來，只好習慣性的沉默。

    而陸尚也習慣了在她選擇沉默時, 迅速找話題, 主動問道：“《春雪》的拍攝, 順利嗎？我很喜歡這部電影，可惜高山瞳的表演, 略顯單薄，外形上很符合, 內心的塑造缺了點兒意思?！?/br>
    影帝的評價一針見血, 許晗煙完全認同。

    “我覺得, 我還行吧……”她靠在門上, 雙手交疊在柔軟的腰后，思索自己在片場時的表現, “剛開始不太放得開，后面越演越順，覺得自己就是阿雪，最后高/潮部分大爆發，痛快極了?！?/br>
    “如果是這種感覺, 那應該錯不了?！标懮械曊f著，回身趴到桌上，又補了一句：“期待，你的呈現?！?/br>
    他看起來很累，語調始終保持在緩慢無比的水平線上，仿佛呼吸和心跳都在迅速衰老，全身毛孔不受控制的自由開啟，抑或閉合……

    完全是一種，靜止的等死狀態。

    就那么輕易的把她忽略掉了，好像世上只剩下他一個人，而任何陪伴對于他來說，都是多余的。

    所以，還要聊下去嗎？

    許晗煙不確定。

    可是現在離開，她也會覺得缺了點意思。

    而且，要是待會兒黎琨問她和有沒有聊出結果，她是答不出個所以然的……

    既然未果，不如sao擾到底。

    想罷，她跨過客廳的障礙物，來到他身側果斷坐下。

    “怎么還湊過來了呢？”陸尚情緒不好，語氣更不佳。

    別指望一個正在融入悲劇角色、每天用幾包泡面和礦泉水度日的演員，以溫暖回應你的關懷。

    許晗煙對他這種厭煩明顯的態度實在是太熟悉了，絲毫不感到受傷，意外‘哦’了一下，饒有興趣的送上點評：“眉頭皺起來了?！?/br>
    陸尚將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似在醞釀驅逐的話語。

    僅剩不多的理智提醒他別沖動，別用粗暴的語言傷害她。

    許晗煙又是一頓，發現了寶藏似的，“這個表情也很熟悉，雖然脫相了，但有一種柔弱的殘缺美，你有沒有對著鏡子仔細端詳過？在開拍的時候來個角度刁鉆的特寫，人間神顏病態版，收獲粉絲意想不到的疼愛?！?/br>
    陸尚瞬間泄氣，重新趴回桌子上，把臉埋到手臂里，“你到底是來干嘛的……”

    趁他病，要他命？

    許晗煙手肘撐在小木桌上，掌心托起臉頰，就像一朵燦爛的太陽花，“給你靈感啊?！?/br>
    “已經夠了，請你走?！标懮袉≈ぷ酉轮鹂土?。

    他將交疊的雙手攏得更緊，腦袋埋在臂彎里，后腦勺的短發翹得一撮一撮的，像個已經被惹得炸毛卻還不知道如何正確發脾氣的動物幼崽。

    活得亂糟糟的，弱小，可憐，還很無助……

    搞不懂這個世界為什么一點都不溫柔，欺負死他了。

    許晗煙也發現了陸尚的小情緒，而且他的委屈好像還是自己造成的。

    她心里是新鮮，又還伴著一絲不人道的痛快！

    縱觀陸尚的上輩子，在娛樂圈里仗著戲好業務能力強，螃蟹似得橫著走，在家里仗著她的喜歡，活得像個為所欲為的霸王。

    這輩子合該多吃點兒苦頭！

    許晗煙腦中蹦出一個mini版的黎琨，重新問她：還擔心嗎？

    答：完全不！

    再問：覺得他慘嗎？

    答：還可以再慘點，我相信他能承受住考驗！為了電影事業的奉獻和犧牲，都是值得的！

    許晗煙的心理活動不僅樂觀，還積極向上。

    她的隔壁，陸尚委屈夠了，忽然智商上線，涼颼颼地問：“黎琨送你來的？”

    “對啊?！?/br>
    “他現在，在樓下等你？”

    “嗯?！?/br>
    以影帝的聰明才智，肯定能猜到黎琨主動送她來探望打的是什么主意。

    許晗煙也沒想隱瞞就是了。

    陸尚那邊徑自默了小會兒，才是道：“怎么忽然和黎琨約會？”

    明明在九州的時候，她對他們的態度都還一視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