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_分節閱讀_54
“為什么不追?”赫扎帕拉殺到興頭,擦了把嘴角的血問道。 “追這種鼴鼠是東州人才干的事,這道理最新手的馬賊都知道?!闭芾湛粗种幸鸦砣绷藥椎揽谧拥牡?,隨手丟在了地上,“收兵。如果明天末羯不敢還擊,我們就可以出發跟阿明匯合了?!?/br> “這是……咱們贏了嗎?”還有人不敢相信。 “你說呢,傻貨!”赫扎帕拉放聲笑起來,他肩膀上吃了一刀,一笑傷口就一抽一抽的劇痛無比,可他才懶得管。 王帳勝利了,然而前頭的豺狗營并沒能這么像他們這樣輕松與好運。 夏場前方撕纏的戰斗一直持續到午后,卻始終難以突破緊收的隘口,穆瑪喇和宋明晏這兩只瞎貓沒能逮到耗子,甚至連耗子洞都不得其門而入。比起耗子與貓,雙方更像兩條纏斗的兇猛長蛇,扭曲撕咬間,皆無法將對方徹底吞吃入腹。 “阿明大人,不能再這么僵持下去了!”一人拖著斷臂趕來,“前頭是真的……沖不過去??!” 宋明晏咬牙。如果無法一口氣撕裂對方的陣型,勢必陷入纏斗,這道理他明白,但實際要做起來時卻全然不似校場的紙上談兵那般輕松簡單。他憤怒地抬手,將箭囊里最后一只羽箭送進了末羯人的咽喉:“……撤吧?!?/br> 營地入眼皆是狼藉,人人身上都似在泥漿與血漿混成的木桶里滾了一圈。傷馬的哀鳴和人群的痛呼攪在一起,像是一支咿呀悲切的苦調。宋明晏在這首起伏哀歌中推開人群,去尋豺狗營千騎的身影:“穆瑪喇呢!” 一只手在百步外顫巍巍舉了起來,卻不是穆瑪喇的:“他在這……” 宋明晏趕到時,穆瑪喇被他手下重重圍繞著,一張平日頗得姑娘們青睞的臉此時像濃厚的血漿潑過般可怖。他聽到了宋明晏的聲音,摸索著伸出了一只血手,宋明晏一把握?。骸澳氵€好嗎?!?/br> “要命,我的綽號會從勇士穆瑪喇變成獨眼穆瑪喇的?!鼻嗄觌p眼緊閉,睫毛都被血塊凝結在了一起,他張嘴時連牙縫里都滿是猩紅,“我頭盔掉了,被人在左眼窩砍了一刀,還好那人是個窩囊廢,沒能把我腦袋削下來,我拼著一只眼睛還能看,把他拽下去了?!?/br> 宋明晏喉頭一酸,“你還是勇士?!?/br> 穆瑪喇笑了:“你說的不算,姑娘們說了才算?!?/br> “對不起,我……” “別道歉別道歉,末羯那幫兔崽子不也疼得嗷嗷叫了么,”穆瑪喇一邊抽氣一邊齜牙,“阿明,只是真沒辦法啦,我這下得徹底歇一會了,后面的阿拉扎,還有月牙什么什么陣就,就……”他話沒說完便痛暈了過去。 祭司帶著學徒抗著兩個藥箱匆匆趕了過來,人們紛紛為老人讓開道路,宋明晏用力攥一攥穆瑪喇的手,直到自己的指縫間也混上了對方掌中的烈血后才松開。他站起身,轉頭問老人:“他不會有事的對嗎?” 祭司招呼學徒將熱手巾遞到手上,一把拉風箱似的的嗓子悠悠答道,“左眼珠子有事,左臉有事,但是人死不了?!崩先朔褐粚郁璧耐讙哌^宋明晏焦慮的臉,“他有事,我可以治,您有事,我就愛莫能助了?!?/br> 宋明晏愣了愣,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靜默良久,久到昏迷中的穆瑪喇臉上的臟污終于擦盡。 “您從我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他問道。 老人頭也不抬,專注于將草藥敷在穆瑪喇的傷處:“猶豫?!?/br> “……多謝?!彼蚊麝唐鹕黼x開。 不能猶豫,更沒有時間傷感,他現在做下的任何一個決策都會讓這里的每一個人產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不該再被東州的優柔舊事困擾,他是圖戎的金帳武士,只要是擋在哲勒面前的刀,不管是馬刀,還是月牙刀,他都會一一幫哲勒斬斷。 哲勒。宋明晏在心里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他終于平靜下來。 豺狗營少了首領,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這位年輕的金帳武士。宋明晏有著和他們截然不同的五官,文雅柔和得像個肩不能提的讀書人,然而人人也都知道宋明晏是他們這里最可依靠的男人。 宋明晏向前兩步,面向眾人舉起了手,青年拇指上的狼頭扳指因為經年常戴著,銅色黯淡,連初春時才鍍過的銀也掉了不少。但這扳指上含著的千鈞分量與無上價值是所有人都明白的。 “我發誓,以我的名譽,金帳武士的榮光發誓?!彼蚊麝套肿謴姆胃l出,“我會帶著你們贏,帶著圖戎贏?!?/br> 次日清晨,斥候回報方圓五十里內不見末羯軍隊,哲勒下令繼續出發。蜿蜒長蛇終于再一次緩慢向前蠕動起來。 哲勒推帳進來時,帳內的人連眼皮都沒抬,輕聲道:“我以為我不會再見到你?!?/br> “我也這么以為?!闭芾沾蛄恐锹涔铝懔愕娜擞?,“我聽赫扎帕拉說,你哥哥派人想趁亂接你出去,被他截下了?!?/br> “如果你在這里,一定會讓他們把我帶走的,是嗎?”若娜貓似的瞳孔懶洋洋地瞇著,“我知道你是這樣的人?!?/br> 圖戎汗王只靜默不語。 “是你叫外面的守衛撤下的?”對方靠在車壁,朝哲勒伸出雙手,口氣嬌蠻得理所當然,“幫我解了?!?/br> 哲勒走過去,他身材高挑,逼仄的車廂迫使他不得不半蹲下來幫對方打開手腕上的繩結。若娜的聲音從他的斜上方響起:“我哥哥輸了?” “還不知道?!?/br> 若娜笑了一下。哲勒仿佛感受到了,他抬起頭平靜補充道:“夏場勝負未分,還沒戰報送過來?!?/br> “你對末羯人都這么誠實嗎,吾王?”從若娜嘴里說出吾王兩個字,自然噙滿了譏諷。 哲勒不答。繩結早已解開,粗繩從兩人雙手的縫隙間溜走,若娜活動一番淤腫的手腕,“既然還不知道,你來找我干什么?我以為會在處置戰俘時才能看見你這張臉?!?/br> “我退婚了?!?/br> 若娜霎時啞然,哲勒退了一步,坐在一方木箱上,“如果圖戎贏了,我會送你回去?!?/br> “回哪去?”若娜反問,“回末羯嗎?回到我的親人都會被你打上黥印的末羯?還是我的哥哥首級被你掛上旌旗的末羯?還是我的子民流放到長生沼開荒的末羯?” 男人終于皺起了眉,“你知道我不會這么……” “是是是,偉大而仁慈的圖戎汗王,哪怕對戰敗者,也會極盡他的溫柔?!比裟壤砹死砑t裙,她目光毫不畏懼的挑釁向她曾經的丈夫,“你碰到不愛說的事,就會換個話題,這次我來換,如果你還想在這里呆著,就聊點別的。更何況……”少女紅唇翹起,“你還沒贏呢?!?/br> 哲勒嘆了口氣,“你想聊什么?” “有一件事困擾了我很久,我決定來向你求證,算是滿足我的好奇心,”若娜挑眉,“阿明喜歡你,你知道么?” 哲勒手指微微一頓,隨即坦然點了點頭,“……我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