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_分節閱讀_34
宋明晏連忙收回了手,青年臉上浮著異樣的潮紅,氣息更是紊亂不堪。他向來溫文自持,這樣言行已經算是放肆之極:“抱歉?!?/br> 哲勒定了定神,他被對方剛剛的一句問話勾起了心事,思忖片刻,于是從懷中掏出了一樣東西,遞給了宋明晏,這東西當時哲容并沒收走,想是覺得留在哲勒身上更像在嘲諷他弟弟的愚蠢。宋明晏在看清哲勒掌中的婀娜芍藥時臉色一變,頓時語塞。 “我……” “宋明晏,我給你看這個,沒有要怪你的意思。吊在礎格魯上的那幾天,我想了很多,也包括你?!闭芾彰空f一句,便要停一停,“剛看到這東西時,第一個念頭是‘我果然什么都留不住’。你如果真的回了東州,也無可厚非,那是你的家鄉?!?/br> “我不會走?!?/br> 哲勒把手帕遞給宋明晏,對方接過后轉手便丟進了水里。這舉動頗孩子氣,哲勒蒼白的唇角因此往上翹了翹,聲音也比方才要柔和了些,“我知道。所以我剛剛才說你能回來,我很高興?!?/br> 在哲勒看不到的地方,宋明晏的手緊攥成拳。 “你還是在生氣?”哲勒凝視著他唯一的金帳武士,“氣我?” “不,”宋明晏小聲道,“……我在氣我自己?!?/br> 哲勒不再說話。前方的河面灑下了碎金的光斑,漂行的尸身逐漸被水流牽引著遠去,他轉身去牽馬:“你洗一洗手和臉,準備回去了?!?/br> 哲容的尸體是在兩天后的硫磺泉支流孔雀河上發現的。 午后炎熱,放羊的男孩們哪里耐得住,早脫了衣服跳進了孔雀河里嬉戲起來。才四個月大的羊羔睜著一雙濕潤的眸子,好奇地低頭叼起了男孩的新褂子,將它當成一片口味獨特的新草,乳齒立刻蠕動起來?!鞍パ轿业囊路?!”男孩光著屁股連忙上岸去搶,人羊滾做一團,惹得還在河中玩耍的伙伴們哈哈大笑。 男孩好不容易將褂子扯回懷中,剛要回河灘中洗一洗沾了滿身的草屑羊毛,突然他發現從上游隱約漂來一樣東西:“那是什么?” 眾人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早有年紀更大些的反應過來:“是、是死人??!” 河灘頓時亂了起來,少年們慌忙上岸在草垛里找到自己的衣褲套上?!耙ジ嬖V大人嗎?”有人問道。大伙面面相覷一會,一個瘦小的男孩已套上靴子往回跑:“我叔叔是白鷹營的什長,我去叫他來!幫我看好我們家的羊!” 半個日分之后,他叔叔還帶了幾個白鷹營的人趕來了。大人們來到岸邊后,將手中的長棍探出,幾番嘗試后,長棍上的鐵鉤終于掛上了尸體腰上的金鉤。男人們一邊將尸體勾上岸,一邊驅趕著圍成一圈的少年:“你們還杵在這干嘛,去去去,這不是小孩們該看的,到時候晚上做噩夢了,可別鉆到你們阿媽的懷里哭?!?/br> 有男孩漲紅了臉不服氣地反駁:“你別瞧不起人!我今年開春已經行了成年禮,是戰士了!”一人發聲,其余的更不甘示弱表示浮尸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男人們都笑了,其中一個指指年紀最小的男孩:“這不是圖哥家的小兒子嗎,我記得你阿爸叫你殺只兔子都不敢,也算是戰士了?”被他指著的小孩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撲過去就要揍人,奈何還不到男人的腿根高,先前還充滿著緊張和恐怖的空氣里,如今卻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什長冷下臉:“別鬧了,快來搭把手!” 白鷹營的人將尸體拖上了岸,發出濕物墜地的清脆聲響。男孩們紛紛捂住雙眼,眼睛卻忍不住從指縫間悄悄向前望去。 “是馬賊干的?”男人們圍成一圈,有人拿靴尖指指尸體斷了的那只手,“真可憐,估計他家里的婆娘還等著呢?!?/br> “看起來是個身手相當厲害的馬賊?!庇忠粋€人看到了脖子上的刀口,“如果讓我見到他,我愿意出五枚金幣買他的馬刀?!?/br> 什長此時卻皺起了眉頭,他蹲下身,抓起了尸體的袖子仔細翻看一番,又屏住呼吸伸手去摸尸體的懷里,半晌臉色凝重地站了起來:“我們恐怕得叫阿拉扎過來一趟?!?/br> “怎么了?”阿拉扎是末羯汗王身邊最得力的金帳武士,要讓他過來,白鷹營的人都有些詫異。 “這人……總之去叫就行了?!笔查L搖搖頭,轉頭向河沿走去,他得洗掉粘在指尖的難聞腐氣。 阿拉扎來了,跟在他身后的還有墨桑。 “吾王?!北娙思娂娦卸Y。男孩們只在慶典時的人群中央見過墨桑,如今能如此近距離的接觸汗王,連他腰間那柄彎刀上的收翼蒼鷹圖案都能瞧得如此清晰,各個小臉上泛起了激動的光。 什長也不承想墨桑會來,連忙先迎了過去:“打擾了,吾王。我曾在東州邊境的富商手里見過一回死者衣服料子,叫什么花信春,絕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加上我又沒有發現可證明身份的信物,所以……” 阿拉扎快步過去,男人在看清死者的臉之后咧嘴笑了:“要什么信物,他這張臉就是最好的信物。吾王,你可賭輸了?!?/br> “哦?”墨桑挑眉,他緩步過去,阿拉扎也不怕氣味,用他少了一只大拇指的手掌將死者的腦袋一撥,一張死白的臉頓時暴露在墨桑的視線里。盡管皮膚已泡得腫脹,但五官尚清晰可辨。 “哦?!蹦C冀欠帕讼聛?,他微不可聞地挪動嘴唇,“……不中用的廢物?!?/br> “這人到底是……” “住在咱們前頭狼窩的大人物哩,”阿拉扎嘖嘖有聲,“‘白狼’他哥哥,聽說過沒?” 男孩們咬著耳朵:“‘白狼’是誰?” “我也不曉得,你們認識嗎?” 孩子們不知道,什長卻是倒吸了一口冷氣,“我聽說穆泰里可使喚的兒子只有兩個?!?/br> “現在已經死了一個,”阿拉扎嗅著食指上的腐氣,“汗王,你該準備賀禮恭喜你妹夫成為圖戎的新主人了?!?/br> 墨桑冷笑一聲:“賀禮我當然會準備,只看哲勒接不接得起?!?/br> 阿拉扎皺起鼻子做出一副苦相,看來他也得去洗洗手了。 墨桑吩咐白鷹營的人,“把他找個好地方埋了吧,好歹也是北漠親貴,他弟弟倒也忍心讓他就這么漂著。你,”他指了指什長,“很好,提百長?!?/br> 什長,如今該稱百長了,他努力克制欣喜之色,招呼手下們將哲容的尸身收拾收拾,拖去了另一邊。墨?;仡^看到周圍的牧羊男孩們仍不肯離開,不由笑起來問道:“你們不害怕嗎?” “回汗王,我們都是戰士,不怕!”男孩們嗷嗷叫著,用力拍著細弱的身板,恨不得讓墨桑馬上將自己分入白鷹營,黑梟騎。 墨桑點頭稱贊:“不怕死人,很好,不怕死人的戰士才上得了戰場。小戰士們,去找管刀庫的赫里拿一把新刀吧,算是褒獎你們的勇氣?!?/br> 聽說有刀可以拿,男孩們集體爆發出狂喜的歡呼聲,你推我搡地一溜煙跑了個干凈。 河灘上只剩末羯汗王與他的金帳武士。墨桑走過去,踩在方才哲容尸體橫躺的地面上,漫不經心地問阿拉扎:“北漠有多久沒發生戰爭了?” “戰爭每天都有,搶人老婆也算戰爭?!?/br> “你知道我的意思,我說的是戰爭,不是搶個草場,剿一窩匪徒的小孩游戲?!?/br> “那就得有二十七年了?!卑⒗嗣约旱墓忸^,“我婆娘死后,我每年去一趟天命山,一共二十七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