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丁從來只把爺爺當作爺爺，從沒當作男人，也從沒想過爺爺的愛情，可人是否老了就不需要愛情？眼睜睜地看著愛人死去是什么樣的感受？爺爺跟麥丁講過很多當年的事情，卻從沒講與奶奶相關的事，也許那段回憶是私人的，是只屬于他和奶奶。

    爺爺坐了二十幾分鐘后開始咳嗽起來，安子晏上前扶起爺爺：“差不多該走了?！?/br>
    “我想再去逛逛，今天感覺身體狀況還不錯，就這么回去太可惜了，我們要是不同意，我就躺在這里陪奶奶?！?/br>
    “你還想去哪里？”

    “隨便哪里都可以，只要不是醫院?！?/br>
    麥丁和爺爺在車后座不斷說著話，他們講的全是一些開心的事，沒人提到死。如果爺爺看到喜歡的地方就會叫安子晏停下，爺爺認識了很多年輕人新潮的東西，麥丁也知道很多老年人以前的傳統。今天的爺爺很有活力，察覺不出有任何病魔侵擾過他。

    他們度過了平和又快樂的一天。

    麥丁真的很高興，因為爺爺就快好起來了。

    但，麥丁沒有等來奇跡，奇跡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等到的東西。

    爺爺的病情第二天就惡化了，一個人臨終時好像會知道自己就要離開，以前看電視會以為那些是瞎編的，現在麥丁才知道都是真的。爺爺把所有人都叫到病房，他連說話都很費力，眼睛半睜著，盯著天花板：“我時間快到了?！卑菜夭桓市牡膿湓跔敔斏砩?，摟緊爺爺，大哭大叫著：“爺爺，再撐一下吧，求求你，你可以的?！?/br>
    “素兒，不要任性了，爺爺想走了?！?/br>
    “不要！我不要！”

    “讓爺爺把最后該說的說完吧，素兒，爺爺很遺憾沒法等到你結婚的那天了，如果你改改脾氣也許能早點嫁出去?！睜敔數耐嫘懿缓眯?，沒有一個人能笑得出來。他看向安迅和吳馨：“你們倆是大人了，不需要我再交待什么了吧?！?/br>
    “爸，我……”安迅想說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口，手掌按住眼睛，吳馨也流著淚：“我去找醫生?！?/br>
    “不用了，找誰都沒用的，我心里清楚?！?/br>
    “付叔，身后事交給你打點了，之后，你可以不用再為我這個麻煩的老頭子做事了，多陪陪你的孩子?！备妒迥缶o手，不做聲，爺爺繼續說，他的聲音越來越有氣無力，卻努力想把話說完：“最后讓我再交代你一件事?！?/br>
    “你說什么我都會做的?！?/br>
    “子晏還太年輕，以后希望你多幫……”爺爺咳嗽起來，付叔接過話：“你即使沒說我也會的?！?/br>
    “那我就放心了?！睜敔數氖种竸恿藙?，手臂卻抬不起來，無法碰到一直趴在床邊哭泣的麥?。骸靶《?，和你說了太多話，現在反而沒話可說了，爺爺很喜歡你的，也很高興子晏身邊的人是你。不要哭了，真難看，你們的樣子都真難看，爺爺想到馬上就要見奶奶還很激動呢?！?/br>
    爺爺說話開始斷斷續續了，所有人壓住了哭泣聲，想聽清他的話，這最后的話語是給安子晏，安子晏并未靠近病床，而是站在窗戶邊，始終不看這邊一眼。

    “子……子晏……奶奶把我借給你二十多歲，你也該……把我……還給奶奶了，我知道你……不喜歡……聽rou麻話，最后讓我再……折磨下你……爺爺即使去另一個地方，還是……會和奶奶……一起像在這個世界里一樣……愛你……”

    安子晏終于轉過頭，他的臉是另一種面無表情，仿佛即將被拖入深淵，他的聲音比嚴冬更冰冷：“不要離開我，求你了，爺爺！”

    “不會的……”

    爺爺帶著安詳的笑容閉起了眼睛，他不再說話了，他再也不會說話了。麥丁輕推著爺爺：“快起來，爺爺，你又在騙我了對不對，同樣的招數你還想用多少遍，我是不會相信的，你把錄音機藏在哪里了？你是不是又憋住呼吸了？爺爺，你騙了我多少眼淚走，這次也是騙我的對不對，快起來，不然安子晏又會拆穿你的，不好玩，爺爺，一點也不好玩，你快醒來騙我，重新再用其他招數騙我，快騙我啊，快騙我……”他聲嘶力竭地喊著，拼命喊著，卻怎么也叫不醒爺爺了。

    爺爺躺在病床上像睡著了，麥丁不知道要怎么辦，也沒準備好，一個人的生命明明來時需要孕育十個月，可走時卻如此倉促。你不愿意相信他已經離開，可真的離開了。

    要怎么辦，除了接受再也沒有其他辦法。

    生命是用整個國家也換不回來的東西。

    不要問爺爺為什么會死，因為人他媽的就是會死。

    第77章安子晏啊……

    安子晏不見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所有人也沒去找他包括麥丁，安子晏需要的東西大概是誰也給不起的，麥丁知道，必須讓安子晏自己冷靜下，如果現在去找安子晏，自己的情緒一定會比安子晏先崩潰，那樣又會反過來成為安子晏在安慰自己，那個對安子晏最重要的爺爺，那個唯一能讓安子晏乖乖聽話的爺爺，那個占了安子晏生命絕大部分時間的爺爺，那個最疼愛安子晏甚至認同了他特別感情的爺爺，不在了，麥丁怎么忍心、怎么狠心能讓安子晏來安慰自己。

    親情和愛情是兩種平行的感情，它們之間誰也不能填補誰的空缺，誰也代替不了誰。

    直到葬禮那天，誰也沒有等來安子晏，這最后一面對安子晏來講又有多大意義呢。麥丁穿著黑色的西裝，一直保持著微笑，他希望笑著送爺爺最后一程，他也試圖讓自己再變得堅強一點，堅強到這次不用再向安子晏索取，而是給予。

    所有過年的安排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再也毫無意義，天空是陰沉的，所有人的心情是陰沉的，大概也只有爺爺一個人是如此安祥，爺爺說他要自私的去找屬于他的幸福了，讓所有人不要為他傷心?？墒遣还芗磳㈦x開的人用何種說法，也無法寬慰留下的人。

    我走了，你們不要難過。

    這句話說出來太容易了，誰能做到啊，不要連最后還把難題留給我們。

    參加葬禮的人漸漸離開，安迅他們還得繼續忙著料理爺爺的后事，麥丁一個人久久地站在墓碑前，凜冽的風吹亂了他的發絲，吹翻了他的衣角，照片里的爺爺微笑著與麥丁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