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名正言順地捧著獎杯。

    沈漾熬夜守著電視直播，不顧胃里的絞痛，只是盯著屏幕。

    屏幕上的許發涼舉止從容，妝容完美，輕輕松松震住了場，看來在自己走后，她變了很多。

    “我從未想過《若微》會為我帶來這份榮譽，這部作品對我來說不是簡單的一部文藝片，而是我的努力嘗試與改變，它在一段時間里，是我繼續下去的全部動力?！?/br>
    掌聲雷動，許發涼又緩緩開口：“我跟自己有個三年的約定，如果三年時間我還等不到我想要的東西，那么我或許應該去追尋一些別的?！?/br>
    近乎一年的斷絕聯系，已經足夠把一對愛人的默契與理解全部摧毀，沈漾曾經一度以為，變得這樣耀眼的一個人，是不是已經不屬于她了？

    而現在許發涼給出了答案：她還愿意等她。

    沈漾關掉了電視，屏幕還帶著藍光，從房間的一小塊鏡子里看，她披散著頭發，失魂落魄。

    她本該是她的守護，卻沒能保護好她，沒能維護住她們的感情，盡管如此，許發涼還是愿意等她。

    暮地，沈漾抬手，甩了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

    《若微》的巨大影響力，讓老太太也注意到了這部電影，有了這個想法之后，杜絮發現家里時不時會出現一個電影光碟。

    杜絮依舊不看。

    第二年春天，到了穿暖花開的時候，杜絮卻毫無征兆地病倒了。

    就像是壓抑了很久的洪水，終于破開堤岸，奔涌而出，把沿岸村莊淹沒。

    沈漾醞釀了一年的向奶奶開口，準備向她坦白她跟許發涼已經訂婚的事，還未開口，事實就把她的“演講稿”打得支離破碎。

    當時沈漾等在病房外，醫院已經下了病危通知單，沈破滿的手抖得寫不了字，沈漾作為老太太的唯一直系親屬，已經準備簽字了。

    誰知老太太悠悠的自己又醒了過來。

    鬼門關走了一遭后，杜絮跟沈破滿成天待在一起，反而更像個小孩子，兩人一整天就待在一起，相濡以沫了一輩子，反而更分不開。

    “你呀，嚇死我了?！?/br>
    沈破滿經常這樣絮絮叨叨地指責杜絮。

    “是啊，我都看見小姨了?！?/br>
    兩個老人終于把沈漾買好的光碟放進了電視機里。

    老人不會用網絡搜索電視，只能看光碟，按下播放以后，就坐在一起等著。

    若微，兩個水墨大字，杜若微真跡。

    晚清末年，風雨飄搖，那時候的女子還得纏足，守著三從四德，有點跟家里男人起了沖突，便免不了被罵做“不守婦道”。

    那時候的杜若微偏偏一身反骨，穿洋裝，學開車，不纏足，穿高跟鞋，見了太后老佛爺也不下跪。

    許發涼把杜若微演繹地入木三分，電影開始五分鐘，沈破滿便頻頻點頭，而杜絮沒有破天荒地跟沈破滿發脾氣，而是掃了老頭子一眼，沒吭聲。

    杜若微把杜漸吆五喝六，呼來喝去，這一段是整個電影里比較輕松的一段，把兩個老人逗笑了。

    接著便是變故，晚清滅亡，起義四起，杜漸吊死，杜家沒落，杜若微回國以后，變從千金大小姐變成亡國官員的女兒。

    許發涼把這一段杜若微的微妙變化演得很好，而歷史上，杜若微也的確是從晚清覆滅以后開始性格大變的。

    這也是為什么《若微》評價極高，杜若微身上，不僅有著一代名女的轉變，還有著歷史的流動，上一部獲得這么高評價的人物傳記類電影，還是《末代皇帝》。

    杜若微留洋歸來，提著當時流行的皮包，這幾年在外留學，她已經放下了對父親的不滿，準備回來做一個孝順女兒。

    她走進早已人去樓空的杜公館，看到了杜漸的尸體。

    沙發上坐著的杜絮，此刻早已淚流滿面。

    在此之前，她雖然已經認定許發涼演的好，但是因為她跟自家孫女的關系，她還是會時不時出戲，在此之后，她盯著屏幕，仿佛時光流動，上面的許發涼早已成了杜若微。

    杜絮從未跟任何人說過，其實她覺得自己拖累了小姨。

    年輕時候的杜若微風華絕代，裙下之臣無數，有年輕將軍，有科學家，有大文豪，杜若微或許跟這三個人都有牽扯，可是因為帶著年幼的杜絮不太方便，所以她終身未婚。

    杜若微聽到將軍戰死沙場，大病一場，幾乎去世，當時杜絮才四五歲，沒有鮮明的記憶，只記得那時候，她怕極了。

    杜絮是杜若微親jiejie的女兒，在姐妹倆顛沛流離輾轉華國各地尋找父親杜漸散落的舊部過程中，jiejie染病去世，自那以后，杜若微不再談情說愛，一心一意撫養杜絮。

    屏幕上，許發涼的臉那樣年輕，幾乎讓杜絮看到了小姨當年。

    電影結束的片段，是杜若微坐在書桌上回憶往事，提筆寫下回憶錄，整理民國史書。

    許發涼特意學了書法，學了杜若微的寫字姿勢，電影在她的側影中結束。

    杜絮已經是九十歲老太太，哭起來淚眼婆娑，泣不成聲，扶在沈破滿肩頭。

    “小姨她……本該幸福過一輩子，卻帶著我顛沛流離，終身未婚，早早就走了?！?/br>
    杜若微對她，地位已非同一般。

    “不就是個電影嗎，還哭上了？”沈破滿溫柔得說著。

    “現在不覺得人家是戲子，不看不起人家了？”

    老太太沒說話，用手帕擦著淚，顯然還沉浸在電影中。

    “你別哭啦，老太婆，真難看。我問你，你自各兒偷偷摸摸自責了半輩子，覺得自己拖累了小姨，你還記得小姨走得時候，你趴在她床邊，她說了什么嗎？”

    杜若微走得時候也就五十出頭，因此，之后的三四十年里，杜絮拒絕和小姨相關的一切采訪。

    “……”老太太抽抽嗒嗒的。

    “行啦，我知道，可不就說了‘不后悔’三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