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聞言,大丫頭滿臉失落,譚盛禮看了眼籃子里裝的草藥,“大丫頭要是想來,讓大姑或小姑帶你來吧?!鄙嚼镉杏玫闹仓甓?,有毒的也不少,要譚佩玉她們照著今日挖的來該沒問題。 “真的嗎?”大丫頭歡呼起來。 譚盛禮點頭,“真的,不過要看大姑她們忙不忙?!?/br> 汪氏要照顧孩子,走不開,譚佩玉和譚佩珠倒是沒多大的事,大丫頭回去就和她們說,譚佩玉拉住她,答應帶她進山,完了打水給大丫頭洗手,譚盛禮回屋換了身清爽的衣服,出來時,仍不見譚振興他們的影,和譚佩玉道,“午飯我們先吃吧?!?/br> 他發了話,不把柴賣完他們不敢回來的,等不知等到啥時候。 碗筷剛擺放上桌,外邊就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以及譚振興氣喘吁吁的喊聲,“父親,父親...” 聲音急促,仿佛火燒眉毛似的,譚盛禮不悅的皺眉,待人進了院子,譚盛禮呵斥他,“一驚一乍的作甚?” 譚振興忙剎住腳步,收起臉上的慌張,深吸口氣,咽了口水道,“父親,出事了,三弟把劉明章給打了?!?/br> “如何會打起來?” “我們在鎮上賣柴,碰到劉明章和他同窗,開口就奚落我們,往地上扔銅板,把我們當成叫花子,三弟忍無可忍就撲了過去,把劉明章腦袋砸破了洞,劉明章要去縣衙告三弟呢?!痹捦?,譚振興抹了抹臉上的汗,“父親,怎么辦???” “振業人呢?” “躲起來了?!?/br> “劉明章呢?” “在鎮上醫館里,聽說流了好多血,要是成傻子了咋辦???” ☆、第17章 017 譚振興說話結巴,到后邊臉上血色全無,漆黑的眼眸里隱有水光閃爍,“父親,如何是好啊?!?/br> “去醫館瞧瞧劉明章?!弊T盛禮端著臉,神色嚴肅,回屋拿上銀錢就隨譚振興去了鎮上。 路上,他又細細問了遍事情始末,譚振興不敢有所隱瞞,一五一十地說起來,他們和劉明章街上偶遇,劉明章同窗認出譚振學是院試屢考不中的童生,說話含沙射影冷嘲熱諷把譚振學批得體無完膚,他們肚量大不和他們計較,那幫人竟把譚佩玉被休的事拿出來攻擊他們。 譚佩玉嫁進劉家后,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地侍奉公婆,但在劉明章嘴里,譚佩玉懶惰刁蠻,不孝敬公婆,不友愛妯娌,進門幾年肚子都沒動靜,種種都是他們調侃諷刺的理由。 他們雖惱羞成怒,但謹記父親教誨,不與他們費唇舌之爭,他們的包容,在劉明章等人眼里成了軟弱無能的表現,愈發得寸進尺,把他們比作街上的叫花子不說,還朝地上丟銅板要他們搖頭乞憐地撿,是可忍,孰不可忍,譚振業滿腔義憤的撿起地上的石頭就撲了過去,按住劉明章的腦袋狠勁的砸。 砸得大快人心。 不得不承認,譚振業腦袋瓜聰明,看劉明章倒地后,譚振業感覺不妙,撒腿就跑。 跑得那叫一個快,快得狗追出去都聞不到氣味的那種。 譚振興挑著眉,得意洋洋地說道,“父親,你放心罷,三弟跑得快,劉家人抓不到他的?!?/br> 除非譚振業自己出來。 譚盛禮:“......”作為兄長,沒有半點成熟穩重,這會竟沾沾自喜成這般模樣,他折了根樹枝就往譚振興身上抽,厲聲道,“你是兄長,為人處事該為表率,明知振業做事沖動,不攔著也就罷了,竟說出這種話,抓不到就沒事了嗎?” 夏日衣衫薄,樹枝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直犯疼,譚振興搞不懂他父親了,譚振業傷了人,被劉家抓到肯定沒有好果子吃,劉家人抓不到他是好事啊,就是告到縣衙,衙役抓不到人也沒轍,待時間長了,人們自然而然就淡忘了,誰記得譚振業打人的事啊。 安樂鎮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十幾年前,有個婦人殺了自己丈夫后離家出走,逃到其他地方隱姓埋名,待幾年過去,鎮上的人們忘記她了,她又偷偷摸摸地回了家,像沒有發生過那件事似的,照樣在以前的院子里生活,周圍鄰里也沒去縣衙告發她的,別提多滋潤了。 他覺得譚振業跑得好,不跑難道被抓進縣衙吃牢飯??? 抱著這種想法,他不知道譚盛禮怒從何來,說起來,他是最無辜的,他想攔也要他攔得住啊,況且他被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撲過去打架,譚振興沖在他前邊,他高興還來不及,怎么可能攔住他。 他不答,譚盛禮也知他心里想什么,正色道,“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真以為躲起來就萬事大吉了?他還一直躲在外邊不回家?” 譚振興想了想,不說話了。 他忘記了,譚振業還得考縣試呢,鬧出這檔子事還怎么考縣試啊。 “父親...”他感覺好像做錯了,天大地大都不及考試大。 譚盛禮懶得搭理他,丟了樹枝,自顧往前走。 到鎮上時,街上的人都在議論劉明章受傷之事,人云亦云,把譚振業形容得十惡不赦,明明最先挑事的是劉明章,到頭來竟把錯怪在譚振業頭上,更有甚至把譚家都罵了進去,罵他們家丑人多作怪,自己考不上秀才就眼紅嫉妒劉明章,專程報復他。 譚振興氣得跳腳,偏偏礙于自己勢單力薄寡不敵眾,不得不憋著,但有些話不堪入耳,譚振興忍不下去,便張著嘴,無聲地和那些人對罵。 嘀嘀咕咕的,看得譚盛禮又想打人,但看街道兩旁樹下乘涼的人多,終究給譚振興留了面子。 到醫館時,劉家人已經到了,老遠就聽得羅氏歇斯底里的哭喊,以及要把譚振業挫骨揚灰的怒罵,譚振興縮著脖子,腦袋垂得低低的,到醫館門口就不肯往里了,“父親...”劉家人多勢眾,他們進去會被吃掉的,譚振興聲若蚊吟道,“我們...我們要進去嗎?” 譚盛禮沒個好氣,“現在知道害怕早干嘛去了?” 譚振興委屈地眼角發紅,他哪兒知道譚振業發起狠像頭狼啊,那天在劉家,他撲過去打劉明章并沒討到好處,便想當而然的以為譚振業也占不著多少便宜,不成想譚振業動作迅速,力道驚人,兩下就把劉明章腦袋砸破了洞...他都沒來得及歡呼慶賀呢...... “長兄如父,子不教父之過,你進去給人家賠禮道歉?!弊T盛禮沉著臉,語氣冰冷,譚振興打了個寒顫,畏畏縮縮道,“我...我去嗎?” 劉家人不得把他往死里揍??!他往后退縮半步,畏畏縮縮道,“父親,我能不能...能不能不去啊?!?/br> 冤有頭債有主,打人的是譚振業,與他何關啊。 譚盛禮臉色更冷,“你不去難道要我去?” 譚振興不敢點頭,否則那就是大不孝,劉家明擺著要找他們算賬,此時誰進去誰就是箭靶子,無論如何不能把譚盛禮推出去啊,他小聲商量,“能不能都不去???” 他怕死。 看他沒出息的慫樣,譚盛禮揮起手就想揍他,譚振興急忙抱頭,“父親,我去?!?/br> 橫豎都是死,死在別人手里起碼心里好受點,他咽了咽口水,臉色蒼白的挺起胸膛,“父親,我進去了?” 譚盛禮從衣袖里抽出個錢袋子,“先問問大夫劉明章情況如何,把看病抓藥的錢給了,然后誠懇地給人家賠禮道歉,求得劉家人原諒?!?/br> 譚振興:“......”打人的又不是他,憑啥要自己夾著尾巴灰溜溜的求人啊,雖說子不教父之過,但不還有句俗語說父債子償嗎,依譚盛禮的說法,怎么像是子債父償啊,二者不是相互矛盾嗎? 盡管滿臉不情愿,譚振興仍緊張不安地進了醫館,進門后,頗為不舍地望著譚盛禮,譚盛禮揮了揮手里的枝椏,“磨蹭什么呢?” 譚振興忙收回視線,攥緊荷包,視死如歸的上了樓。 譚盛禮站在樓梯口,但聽樓上傳來羅氏聲嘶力竭的咆哮怒罵就知局面多糟糕。 約過了三刻鐘,樓上嘈雜的怒吼聲安靜下來,羅氏那句,“我們什么都不要,就要譚振業吃牢飯”的聲音尤為響亮。 片刻,譚振興垂頭喪氣地下了樓,看到譚盛禮,濕漉漉的眼眶瞬間蓄滿了淚水,“父親?!眲⒓胰撕喼辈恢v道理,大夫說劉明章的傷沒什么大礙,結疤后留疤的機會都很小,偏劉家人得理不饒人,死活要把譚振業送去縣衙坐牢,他抹淚,“父親,怎么辦???” “可有和劉明章賠罪?” 譚振興點頭,能不賠罪嗎,就差沒雙膝跪地磕頭求他了,劉明章就是鐵石心腸,說什么都要把譚振業找出來送去衙門見官,以劉明章的人脈,譚振業是完了啊。 譚盛禮瞅了眼高高的臺階,猶豫了下,轉身道,“咱回家吧?!?/br> 劉家人動作快,傍晚縣衙就來人問譚振業的去向,還向村里人打聽,都說沒見過他,衙役在村里逗留大半個時辰,東南西北翻了遍,確定沒人才回去了。 村里的人都知道譚振業打傷劉明章被告到縣衙的事了。 譚家再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晚飯后,譚盛禮罰譚振興和譚振學跪在門外,譚振興忿忿不平的翻著手里的書,和譚振業抱怨,“做錯事的是三弟,與我們何干,父親當真是...”不講道理四個字在唇間滯了滯,到底沒敢說出來。 譚振學從容淡然得多,“三弟年紀小不懂事,和我們出去惹了事便是我們做哥哥的照顧不當,父親罰得并不是沒有道理?!?/br>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如果攔著譚振業,就不會釀成大禍,眼下衙役都驚動了,想來是不會善了了。 他們確實不冤。 譚振興郁氣難舒,“他怎么不懂事了?我看他懂事得很?!弊R之不如行之,譚振業多有膽量的人啊,怎么能說不懂事呢? “大哥,別說話了,好好背書,離縣試沒多少時間了,專心應付考試,有什么事等考試后再說?!?/br> 譚振興撇撇嘴,還想發點牢sao,但不知何時,譚盛禮走了出來,目光幽深地望著他,譚振興討好的呲牙笑了下,趕緊低頭背起書來。 譚盛禮問,“振業藏哪兒去了?” 兄弟兩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隨即搖頭,不約而同道,“不知道?!?/br> “出事后振興回來喊人,振學你去哪兒了?” 譚振學身形微僵,“我...我隨生隱堂弟將剩下的柴火賣完了?!?/br> “是嗎?”譚盛禮聲音不高,但不容忍置喙,譚振學遲疑了下,不知怎么開口,但聽譚盛禮陰沉道,“進山把人喊回來?!?/br> 事已至此,逃避是解決不了辦法的。 兄弟兩無法,提著燈籠上山,半夜帶著譚振業回了家。 ☆、第18章 018 清晨,突然刮起了大風,卷得沙塵樹葉到處都是,時不時劃過兩道閃電,烏云密布,隨時會下起雨來。 譚盛禮推開門,就看到屋檐下跪著的譚振業垂著腦袋,滿身草屑,衣服還劃破了口子,尤為狼狽,可見他在山里也是害怕的,譚盛禮道,“凡事三思而后行,書都讀到肚子里去了?” 譚振業抬眸,臉色蒼白,眼角周圍透著青色,低聲道,“父親,兒子不孝,對不起父親教誨?!?/br> 他就想教訓劉明章幾下,沒想會真打傷他。 “既知不孝為何不改正?” 譚振業動了動唇,想說點什么,又頹然的閉上了嘴。 譚盛禮擺手,“回屋換身衣衫,待會隨我出門?!眮G下這話,他去了書房,自知做錯事,譚振興和譚振學天不亮就起床讀書了,聽到譚盛禮腳步聲,兄弟兩挺直脊背,眼神聚精會神的落在書上,目不斜視,頗像入了神不知周圍的事似的,譚盛禮懶得拆穿兩人故作專注的心思,只道,“今日自己溫習,不懂的記下,等我回來再說?!?/br> 捧著書的譚振興耳朵動了動,囁喏道,“是?!?/br> 余光瞥到譚盛禮站在桌邊沒動,遲疑許久,低低的問道,“父親,看這天怕是有大雨,你要去哪兒???” 盡管隱隱猜到譚盛禮是帶譚振業去劉家賠罪的,還是忍不住想問,劉家人行事粗魯,打得他渾身都在疼,看到譚振業只怕更會變本加厲,假如把譚振業打得缺胳膊斷腿怎么辦? 這樣的疑問他不敢問,只是眉頭皺得緊緊的,滿臉擔心。 “好好溫習你的功課,我回來要檢查,沒完成的晚上就不用睡覺了,去外邊跪著繼續?!弊T盛禮覺得對他們不能溫聲細語的講道理,沒有懲戒,他們便不知天高地厚,做事無法無天,該懲戒就得懲戒,思及此,譚盛禮給兩人布置了許多功課,見他們垮著臉,一副哀嚎悲鳴又不敢言的模樣后才離開。 天色陰沉,村里的人們忙著收拾院子,等到大雨的到來。 雞鴨不安的鳴叫,狗在院子里蹦來蹦去,躁動不安,譚盛禮走在前邊,步子不快,譚振業落后兩步跟著。 父子兩手里拿著傘,不緊不慢地往村外走,偶有人與譚盛禮打招呼,問他去哪兒,譚盛禮云淡風輕的說去劉家,如平日走親戚那般,溫溫和和的,并沒不安和害怕,遇到人詢問他莊稼長蟲的事,他會悉心給他們說從書里看來的辦法,語氣和善,氣質溫潤,非常的平易近人,譚振業不禁看向他的父親,記憶里,父親也是這般和藹可親,不過是在讀書人面前,甚少紆尊降貴和村里人說話,即使有人和他打招呼,他頂多甩個客氣又疏離的眼神,慣不會與他們聊天,還幫他們想辦法解決地里的事。 故而普通人眼里,父親是高不可攀的譚老爺,性格冷漠,少有敢和他說話的。 但他卻知道,父親的高貴優雅是表面,實則吝嗇摳門,與普通人無異,會罵臟話,會說謊,別人有的陋習他也有,只不過他懂得偽裝,每每做這些事都躲在祠堂,外人看不到的地方。 自從清明后再看父親,整個人由內而外的變得不同了,改了經常祭祀的習慣不說,說話做事極為重規矩,性格端方正直,光風霽月目下無塵,與從前大不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