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后來聽似錦說此生不嫁,寧愿做姑子,他一顆心一片冰涼。 如今似錦原來是想離開周家人獨居了,他又開心了起來——嗯,以后我想見似錦,就更方便了。 周胤見女兒開心,心里總算是好受些了,道:“我這就去和你母親及你祖母說,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外書房等著?!?/br> 似錦瞅了背對著她負手而立的小鳳凰一眼,乖乖地“嗯”了一聲。 周胤都走到門口了,卻想起了皇太子還留在書房里,扭頭一看,卻見林岐正捧了本書,專心致志地在看,似乎根本沒聽到他父女倆剛才的一大長篇話,不由莞爾:殿下演戲可真認真。 既然殿下演得如此認真,那他做臣下的也不能不捧場??! 周胤掀開細竹絲門簾,離開了書房。 似錦豎著耳朵聽著,待周胤熟悉的腳步聲沿著游廊往西越走越遠,她這才看向林岐,笑盈盈道:“小鳳凰,我若是搬了家,你可得給我燎鍋底!” 林岐拿著手里的書走了過來,挑了挑眉道:“燎鍋底是什么?” 似錦此時心滿意足,滿心的力氣都被抽沒了,進入了一種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愿意做,放空腦子的模式,懶洋洋坐回圈椅里,身子靠在椅背上,兩條腿也長長地伸了出去,道:“所謂燎鍋底,就是一般人家搬了新房,要請親朋好友吃酒玩耍。當然了,好朋友最好不要空著手去,比如,你可以送我幾盆花,或者送我一套瓷器......” 她說著說著,實在是懶得動腦子了,便身子后仰,發起呆養起神來。 林岐走了過去,見她臉色有些蒼白,嘴唇色澤淺淡,顯見是極為疲憊的樣子,便走到似錦后面,用手背輕輕敲擊著似錦的頭頂,就像小時候似錦生病頭疼時那樣。 似錦覺得挺舒服,索性閉上了眼睛。 林岐輕輕敲擊著,道:“方才那個娘娘腔小白臉是怎么回事?怎么一見我就跑了?” 似錦閉著眼睛:“那人叫孫浴泉,人很壞,很陰險,大概是瞧上了我爹官做的大,瞧上我有錢,一直對我虎視眈眈,出手害了我好幾次,恨不能一口把我吞下,好要挾我爹,得了我的財產......” 林岐沒有說話。 他自詡公正公平,可是一旦面對似錦,他就變得護短又偏心。 比如方才那個娘娘腔小白臉,其實生得相當好看,而且氣質很好,可是林岐卻沒來由地厭惡他,見到那個娘娘腔小白臉的第一眼,他的手指就蜷縮了起來,恨不能手握一把做沙盤用的刻刀,一刀一刀把那人給剮了...... 其實林岐不是太暴力的人,做人做事最講究以理服人...... 哎,他對白又胖,可真是敝帚自珍??! 周夫人剛送了威遠侯夫人離開,正納悶孫浴泉怎么一去不回頭,卻見周胤帶了個小廝大步流星走了過來,心里歡喜,忙迎上前去:“子承,你怎么這時候回來了?” 大下午的,他不是該在外書房處理公務么? 周胤看著仰首滿眼歡喜看著自己的妻子,心里嘆了口氣:“我有話要說,你我到屋里說去?!?/br> 妻子識他于微時,他當時曾暗自發誓,既然辜負過人,以后定不要再辜負妻子。 因此他決不納妾,與妻子恩愛彌篤,在京城高官中獨樹一幟。 似錦這件事,周胤能夠理解妻子,但是理解歸理解,他還是得和妻子說清楚,以免妻子心軟,再被她那些娘家親戚利用。 另外他官居正二品吏部尚書,手握文官任命監察之權,將來極有可能入閣拜相,妻子如果再這樣子在親戚面前耳根子軟心軟,將來很有可能要害了他,害了這個家。 周夫人見一向和顏悅色的丈夫神情嚴峻,心里一陣慌亂,一邊隨著周胤往里走,一邊搜腸刮肚:到底出了什么事? 在明間東邊的圈椅上坐定之后,周胤屏退侍候的人,讓王mama在廊下守著,然后開口道:“阿琳,你以后不要再與威遠侯府的人來往了?!?/br> 周夫人胸腔內一顆心跳得很快,訥訥道:“為......為什么呀?” 周胤苦笑了一下,道:“因為我已經站在了皇太子這邊,而威遠侯府站的是慶王——阿琳,還要我多說么?” 周夫人這下什么都明白了,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她知道丈夫不喜歡威遠侯府,這幾個月從不和她提威遠侯府,可是她想著自己的親jiejie落得那樣下場,若是連表姐也不來往,以后親人就越來越少了,而且她也擔心親戚間說起來,會說她如今夫榮妻貴了,就不搭理親戚了,因此還與威遠侯夫人來往著...... 周夫人看著丈夫認真的眼神,終于下定了決心:“子承,我答應你,以后再也不與威遠侯府的人來往了?!?/br> 周胤又道:“我請一位大師算了似錦的命理,大師說似錦是七殺命格,命硬克夫,只有遇到同樣命格極硬之人,方可互相成就,大富大貴,可是這樣的人,天下罕見,因此我打算不讓似錦出嫁,待西邊宅子修繕好,就當做把她的嫁妝提前給她,讓似錦搬進去,再給她配上內外管事,以后就她在家修行祈福?!?/br> “女孩子哪有不嫁人得個歸宿的,這也太驚世駭俗了,”周夫人半日方道,“再說了,老太太一直念著西邊的宅子,她老人家也不會同意的......” 周胤沉聲道:“你若是同意,我這就去和老太太說?!?/br> 周夫人還處在震驚之中,喃喃道:“我同意,你去和老太太說吧?!?/br> 老太太早把西邊宅子看成了二房的囊中之物,聽到這個消息,她真會發瘋的。 第六十九章 愛恨 蘭庭中靜悄悄的。 周二夫人方氏剛在外面見了威遠侯夫人回來, 正和周老太太在蘭庭明間竊竊私語:“......到時候我出去一趟, 回來的時候讓威遠侯世子扮作丫鬟藏在我的馬車里跟我回來, 再把周似錦騙來, 到了那時, 她有苦說不出,只能同意嫁了?!?/br> “她自己都同意了, 大伯能阻攔?” 周老太太想了想, 道:“此事必須機密, 到時候閑雜人都使出去, 只留下你和周似錦在, 免得傳出去,壞了覺曉和澄明的名聲......” 周二夫人連連點頭:“母親,我知道了?!?/br> 婆媳倆正在細細計較, 這時候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接著便是小丫鬟的聲音:“老太太,大老爺來了!” 周二夫人忙直起身子,往后退了幾步, 又抬頭理了理鬢發,然后向明間門的方向看了過去。 見周胤進來,她深深褔了福:“見過大伯?!?/br> 然后便打算退下去。 周胤點了點頭,看向周老太太:“母親, 我有件事要和你說。是關于二弟一家搬家的事的?!?/br> 周二夫人人都走到明間門口了,聽到周胤提到“是關于二弟一家搬家的事”,頓了頓, 出了明間,吩咐丫鬟:“大老爺愛喝龍井,沏壺上好的雨前龍井送過來?!?/br> 待那丫鬟去了,她便立在門邊,做出一副等待茶來的模樣,豎著耳朵聽周胤和周老太太說話。 周老太太看著大兒子,還是很高興的:“大郎來了,娘也□□著你呢,想著陛下寵信你,什么事都交給你做,想必你也沒時間,就沒過去?!?/br> 又道:“西邊的宅子不是沒修好么?你二弟如何搬過去?” 她這個兒子,可真給她長臉,這些年她在鄂州老家,每到年節壽辰,鄂州上到知府,下到縣令,闔州的大小官員,都去給她請安送禮;女眷交往,但凡是她賞臉出現,全都奉承著她巴結著她。 若不是為了二兒子周永的仕途和雙胞胎孫女的未來,她才不愿意到京城來呢,住得逼仄不說,大兒媳婦王氏也冷冷淡淡的,不像二兒媳方氏那樣孝順乖巧懂事,得她的意。 周胤在東邊的圈椅上坐了下來,然后道:“二弟一日日地往慶王府跑,監察御史已經要上奏章彈劾我了,我想著,若是二弟一家搬出去了,這些監察御史就不能說我縱容家人了。我打算在慶王府后巷給二弟租了個三進的宅子,二弟一家搬過去,再去慶王家奉承,也方便些?!?/br> 周老太太剛開始還帶著笑,越聽越不對,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臉色也越變越差,最后變得鐵青:“你二弟是詩人,他一個詩人,講究的是真性情,想和誰來往就和誰來往,哪里管你們官場上那些彎彎繞繞!” 周二夫人在門口聽了,急得都要跺腳了——老太太,您眼前這位可是大周朝的吏部尚書,咱們還得求他給周永官做呢,能說周永不懂官場嗎?! 周胤笑了笑,道:“母親既然說二弟是真性情的詩人,不懂官場上的彎彎繞繞,為何一直催著我給二弟找個好差使?” 周老太太語塞,馬上道:“反正你二弟一家在蘭庭住著挺好,我們不搬,不搬!” 周胤正等著他娘這句話,當即道:“不想搬啊,不想搬就讓二弟在這里住著吧,只是不許再與慶王來往?!?/br> 這時候丫鬟用托盤送了茶過來,周二夫人端了一盞茶奉給了周老太太,又端了一盞奉給了周胤,然后陪笑道:“大伯,待西邊的宅子修繕好,我們全家就搬進去?!?/br> 周胤詫異道:“母親不是說你們一家要在蘭庭住著,不要搬么?我已經把西邊宅子安排給人了?!?/br> 周二夫人:“......” 她臉笑得都要僵了,拼命給周老太太使眼色。 這弟妹和大伯子不能你一句我一句說啊,得老太太上??! 周老太太也回過味了,盯著周胤問道:“西邊宅子,你怎么安排的?” 周胤一臉肅穆:“我上午在宮中,見了永福寺的高僧濟世大師,順便讓濟世大師看了我三個女兒的命格,結果濟世大師說似錦是七殺命格,命硬克夫,不宜嫁人,因此我打算待西邊宅子修繕好,就當做她的嫁妝提前給她,讓似錦搬進去,讓她在家修行祈福?!?/br> 永福寺的濟世和尚,是他的知交好友,隨時都可以拿來使用的。 周二夫人的眉頭一下子蹙了起來,忙看向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咬著牙道:“大郎,你的意思是西邊宅子原本說好的給你二弟,如今要給你閨女了?” 周胤神情平靜:“母親,我沒有說過西邊宅子給二弟,我只是說可以讓二弟暫住,既然您方才說二弟一家就愛住在蘭庭,不想搬,恰好我又得尋清靜之地給似錦清修,西邊宅子給了似錦豈不是正好?如此安排,倒也兩全其美?!?/br> 周老太太氣得胸口憋悶,抬手拍在了紫檀木方桌上,上面的青瓷茶盞被震了一下,茶水都灑出來了。 她高聲喝道:“我不許。一個賤人生的小妮子,命硬正好打發出去克別人去,還給她一個好宅子,讓她清修,她也配!我呸!” 周胤聽到那句“賤人生的小妮子”,原本一直平靜如水的臉瞬間變了,塵封多年的往事涌上心頭,眼睛都紅了,咬著牙道:“母親,似錦是我的女兒,我的親生女兒!” 說罷,他起身就走。 周二夫人忙追了上去,恰好聽到周胤在廊下吩咐孫mama:“派人去太醫院請梁太醫,老太太病了?!?/br> 她心里一驚——周胤這是想要做什么? 周二夫人回頭看了看臉色鐵青跌坐在紫檀雕花椅子上的周老太太,又往外看,卻見周胤接著吩咐孫mama:“讓管家傳我的話,以后周府大門,不讓閑雜人等隨意出入,女眷出入,必須稟了夫人?!?/br> 她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周胤這是想要逼二房搬出去。 大家都是周家人,為何要逼二房要搬出去? 當年若不是周家供著周胤讀書,他會有今日? 靠老太太和周永的犧牲,他周胤才有了今日,卻想一腳踢開周永,可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見周胤大步流星帶著小廝離去了,周二夫人這才進了明間,走到周老太太身邊,聲音哽咽著道:“母親,大伯怎能如此對你?我,我看了都生氣......” 周老太太氣得臉色紫漲,嘴唇哆嗦,話都說不出來了。 當年她明明是叫了媒婆樊嫂過來,讓樊嫂把蘭氏那小賤人賣到私窠子里去的,誰知樊嫂那死媒婆,當面答應的好好的,背地里卻和人說什么“我養兒養女,也要天理,我也怕報應”,轉頭給蘭氏小賤人尋了個澤州的小生意人,讓他們單夫獨妻遠遠去了澤州,卻騙她說把蘭氏小賤人給賣入了娼門。 結果到了如今,大兒子周胤心里恨她,還把蘭氏小賤人生的賤胚子給認祖歸宗,人模人樣做了大家閨秀,竟然還能攀上公主,和公主往來。 這些好處,原本都該是覺曉和澄明的,卻被周似錦給占了,這讓她如何忍得下去。 周似錦生母是被她給賣的,心中一定恨毒了她,須得先下手為強。 周二夫人覷著周老太太的臉色,抽抽噎噎哭了起來:“母親,周永那樣敬愛您,您可得為周永做主啊,大伯這是要打壓他,打壓二房......” 周老太太冷哼一聲,道:“只會哭,哭有什么用?還按照先前的安排行事,先毀了周似錦那小賤人再說。對了,你讓阿永再去見見威遠侯世子,就說銀子太少了,讓他再加兩千兩——想娶吏部尚書的女兒,這點銀子還舍不得么!” 周二夫人答應了一聲,在心里默默計劃著,道:“母親,我讓人去尋二老爺?!?/br> 她剛出了明間,就聽到里面一聲脆響,正是茶盞摔在木地板上的聲音,接著又是一聲巨響,像是小炕桌被砸在了地板上。 周二夫人加快腳步,急急去了。 讓老太太自己發瘋吧! 回到東廂房,周二夫人便叫了周永最寵愛的楚姨娘過來:“咱們老爺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