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個點辦公室里的人很多,都是各班趕著升旗儀式結束來辦公室交作業的課代表,但這一聲聽著實在讓人難以忽視,像炎炎夏日里突然冒出來的一股涼氣。 難以忽視之余甚至有一絲耳熟,以至于許盛在這片喧鬧得如同菜市場的地方將“報告”這兩個字聽得格外清楚。 “你來得正好,”孟國偉放下水杯,“作業收齊了?” “差一份?!?/br> 許盛漫不經心地垂著眼,先看到一抹灰藍色校服衣角,然后身側那人把一疊作業放到桌上,于是許盛目光往上挪兩寸,看到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橫在眼前。 腕骨突出,手指很長。 孟國偉想問差誰,看到邊上剛從檢討臺上下來的那位就反應過來這問題壓根不需要問,又說:“你昨天請了假,對班級里人還不太熟悉。剛好這位沒交作業的人就在這,你們……認識認識,以后收作業也方便?!?/br> “我從來不交作業,方便不到哪兒去?!?/br> 許盛說著看到了邊上那位學神的正臉,邵湛也正好聞言向他看去,四目相對間,他嘴里剩下的那句“還有別的事沒有”轉了個彎:“……怎么是你?” 還是那身過于板正的校服。 少年由于膚色白,頭發襯得異常黑,五官其實長的很突出、全靠那一副“離我遠點”的冷淡表情才沖淡一部分五官帶來的侵略性,往那一站仿佛整個人都和周遭隔開了。 許盛之前那個關于“六中校服有那么好看嗎”的問題得到了答案,因為在辦公室那么多穿校服的人里頭,只有他穿得出挑罷了。 孟國偉簡直喜出望外,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你們認識?” 何止是認識。 連過節都有了。 兩人幾乎同時回答—— 許盛:“算是吧?!?/br> 邵湛:“不認識?!?/br> 許盛:“?” 邵湛這句不認識說得一點起伏也沒有,冷淡至極。 孟國偉被他倆弄得有點糊涂,摸不著頭腦地想那到底是認識還是不認識? 許盛現在說不上是什么心情,他一晚上都在寫檢討,邊寫邊咬牙,心說要是讓他知道是誰、半夜沒準能沖進對方寢室蒙被子打一頓,結果對方壓根不記得這事。 “宿舍樓,三千字檢討,”許盛說,“或者我提示得再明確一點,墻?!?/br> 邵湛昨天請了假,晚上坐車往學校趕,走到宿舍樓門口看到有人在翻墻,確實沒在意翻墻的到底是誰,宿舍樓里進進出出,也有不少回寢室之后換下校服的。這會兒才把面前這人和剛才隔著一長排距離走到升旗臺上,張嘴第一句話說完就引發全校轟動的人聯系到一起。 邵湛明顯是沒什么話想說,垂下眼看他,勉強點評了一下這次檢討:“檢討寫得還行?!?/br> 許盛:“……”用你說? 許盛現在的心情就是一個大寫的“cao”字。 孟國偉聽不明白,決定直接切入主題:“你倆要是認識那真是太好了,是這樣,班里有幾位同學申請換座位,我打算小幅度調整一下咱班的座位名單,初步規劃是想讓你們兩個坐一塊兒,你們沒有什么意見吧?” 兩人又是同時出聲—— 只不過這回倒是默契十足。 “有?!?/br> 許盛是真沒辦法在辦公室里待著了,面前是不知道在想什么說要給他介紹同學認識的新班主任,邊上是昨天剛結下梁子的同班同學。 他怕自己不理智。 “老師,我跟這位邵湛同學,”許盛不知道怎么說,最后憋出一句,“我倆他媽的不合適?!?/br> 孟國偉:“……” “人和人之間講究個緣分,強扭的瓜不甜。我跟我現在同桌處得挺好的,相親相愛,氛圍也很和諧,志同道合,我睡覺他聽課誰也不影響誰?!?/br> 孟國偉試圖打斷他。 許盛又是一句:“勉強來的同學感情不會有好結果?!?/br> “…………” 許盛自己說著也覺得這話越聽越奇怪,于是轉了話題,干脆直接拉開辦公室的門:“反正檢討我也寫了,至于處分,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吧,沒別的事我就回班了?!?/br> 孟國偉第二次被許盛這樣嗆,這態度一擺出來就是大寫的拒絕溝通軟硬不吃,他想說教都壓根找不到地方下手。 一個走了,還剩下另一個,孟國偉整理好心情,轉向邵湛:“你也不想跟他當同桌?” “是?!?/br> 孟國偉今天連撞兩堵墻,堪堪把那股氣順下去:“我能問問理由嗎?” 邵湛的理由就現實很多,純粹因為換座位太麻煩而已,他也沒有興趣想去認識誰:“麻煩?!?/br> 孟國偉的一帶一計劃連第一步都沒邁出去,直接胎死腹中。 要說許盛不好相處,其實在孟國偉看來,邵湛才是真不好相處的那個。 孟國偉第一次見到邵湛是高一那會兒,雖然他不教高一,但負帶責高中組的各項競賽。 數學競賽報名之后就開始晚自習培訓,整個會議室就只有他一個高一的,孟國偉本著參與就是勝利的心態,特意給他準備了一套競賽基礎題。 結果少年坐在最后排不到十分鐘,舉了手,拎著卷子走上來,把填好答案的卷子拍在他面前:“下次不用特意給我準備基礎題?!?/br> 競賽準備期一個多月,獨來獨往,沒有跟任何人交惡,但也沒見他和誰關系好,盯著卷子的神情都比看全會議室里的人時有溫度多了。 孟國偉沉默兩秒,打算換個角度實施方案:“那行,還有件事,昨天你不在,咱班班委還沒選齊,有沒有什么想擔任的職位?” “之后還要準備競賽,可能沒時間精力?!?/br> 邵湛把孟國偉的話擋了回去。 但孟國偉不肯輕易放棄,他一拍大腿說:“這不是巧了嗎,我給你留的這個職位剛好不需要花費什么時間,也不耗費精力?!?/br> 邵湛聽出班主任是打定主意想讓他當這個班委了:“您說吧?!?/br> 孟國偉高興地說:“咱班正好缺個紀律委員!” “是不是花不了多少時間?剛好合適,你管許盛……啊不是,管紀律的時候,重點注意一下咱班許盛同學?!?/br> 孟國偉:“他可能時不時地會以各種方式翹課、翻墻出去、夜不歸宿、校外斗毆……” 許盛回班的時候還不知道孟國偉在背后憋了大招。 張峰聽說學神今天銷假來上課了,早cao結束又趴在七班窗戶門口張望,許盛不在,他就找許盛同桌聊天:“勇士,你說我怎么每次都和學神擦肩而過,難道我跟他真的沒有緣分?” 許盛同桌是個戴眼鏡的男生,看著文文弱弱,外號卻叫勇士。除了名字里剛好有個“勇”以外,還因為他敢于坐在許盛旁邊,并且順利存活了兩天。 李明勇其實壓根沒有那么勇,因為公交車臨時故障,他到得也晚,跟許盛兩個人前后腳挨著,根本沒得選。 走進七班的那一刻,他差點就想當場結束自己的高中生涯。 李明勇對這位校霸的朋友也心懷敬畏:“學神去辦公室了,你可以下節課再來?!?/br> 張峰:“你說話為什么抖,跟我們老大坐同桌,有什么感想?” 剛在老師辦公室里被許盛形容成“相親相愛,氛圍和諧,志同道合”的同桌李明勇在心里說:想退學。 “我們老大一不打人二也很少罵人,很講文明的,”張峰說,“用不著那么害怕?!?/br> 說話間,許盛正好走到窗戶邊上,他沒進教室,站在張峰邊上,倚著窗沿問:“害怕什么?!?/br> 張峰:“聊你呢,你同桌好像挺怕你的?!?/br> 許盛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他自認這幾天什么事都沒干,上課不是睡覺就是玩手機,出去罰站的時候還能給同桌制造出絕對安靜的學習氛圍,所以對孟國偉說的話也不全是謊話:“我跟我同桌關系挺好的?!?/br> 許盛說完又問:“是吧李勇?!?/br> 李明勇:“……” 張峰:“人家叫李明勇,連我這個遠在一班的都記住了,你怎么回事?!?/br> 許盛摸摸鼻子,避開了這個話題,他早上忙活了一通,還沒吃東西,這會兒后知后覺餓了:“有吃的嗎?!?/br> 張峰從口袋里掏出來一盒煙。 許盛看了他一眼。 張峰自覺把煙塞回去了,這位六中校霸不抽煙,就抽煙這條一點也不符合人設。 張峰又在口袋里掏半天,才掏出來一根棒棒糖:“只有這個了,還是小賣部買煙時為了湊整送的,你沒吃早飯?” “昨天晚上光顧著寫檢討,早上睡過了?!痹S盛原先手肘抵在窗戶邊上,接過棒棒糖之后轉了個身,背對著窗剝開糖紙,“你又來七班亂晃什么?!?/br> 張峰一句“來看笑話,你不是說你不會被抓的嗎”沒來得及說出口,上課鈴正好響了,他急急忙忙倒退著走,邊走邊說:“不聊了,下節是我們班老李的課,我要晚進班一秒能被他扒得皮都不剩?!?/br> 許盛單手插在褲兜里,隨意地沖他擺了擺手,然后也叼著糖進班。 他坐在椅子上,這會兒才想起來看看這節是什么課,他整個人往后仰,瞇起眼,卻發現黑板角落被一個人擋住了,只能看到扣到最上頭一顆的校服紐扣、再往上是少年突起的喉結,黑發,冰冷的表情。 等邵湛往教室后排走,角度錯開,許盛才看清黑板上寫的是“數學”兩個字。 許盛三兩下把嘴里的糖咬碎了,接著用這種翹著椅子腳后仰的姿勢低頭在桌肚里翻書,他的書領回來什么樣現在還是什么樣,扉頁連名字都沒寫。 正翻著,聽到班里有人驚呼一聲,接著整個班都開始竊竊私語。 許盛沒抬眼,卻也注意窗外照進來的陽光被人擋住了,本來他整個人都浸在陽光里,這會兒跟變天了似的突然暗下,連帶著桌面上也投映出一大塊陰影。 他是被迫抬起頭的。 邵湛越過前面幾排同學,沒有直接回自己位置,他走到過道另一邊,微微俯身,兩根手指掐在許盛叼著的那根棒棒糖桿子上,許盛一怔,那根白色塑料棒直接被邵湛抽走了:“上課不準吃糖?!?/br> ※※※※※※※※※※※※※※※※※※※※ 老孟:你倆當同桌吧 許盛:不合適 邵湛:麻煩 阿黃:知道臉疼是什么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