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后頭回去軍營,他找那些專飼馬經驗豐富的兵丁問了問,說他的小妖精很大可能從前是長在這片草場上的,回到熟悉的地方,才會有那樣的反應。 于是今日,他又特地將之帶過來。 果然一翻過山,小妖精就興奮起來,一路撒蹄狂奔,迎著朝陽的方向去。 跑了近半個時辰,他們爬上一處高坡,小妖精昂頭厲聲長鳴,凌祈宴輕撫著它的馬鬃,無聲給它安慰。 一刻鐘后,遠方緩緩響起地動山搖的踏步聲,跟隨凌祈宴而來的兵丁一陣躁動,有人大喊:“是馬群!” 黑壓壓成群結隊的馬狂奔而至,小妖精興奮至極,馱著凌祈宴猛沖入馬群中。 薔央城外,早已尸橫遍野,濃重的血腥味裹雜在滾滾黃沙中四溢彌漫,第二輪的沖鋒號角才剛剛吹響。 溫瀛立在馬上,目光沉沉地盯著前方的城樓。 按著這些天探子從城中傳回的消息看,這些巴林頓人抵擋不了太久,今日傍晚之前,他們就能攻破城門,但拖到那個時辰,己方雙亡也將不會是一個小的數字。 可這座城池,他們必須攻下,攻下這里,便能切斷巴林頓人通往漠北的道路,他們將再無法覬覦大成京畿之地。 后方驟然傳來成群的馬蹄聲響,溫瀛的心神猛然一沉,策馬回身。 看清楚眼前的情景,他的眸中有轉瞬即逝的罕見的錯愕。 “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 身側已有部下在驚愕下爆出粗口。 浩浩蕩蕩的馬群趕著無數牛羊直奔戰場而來,任誰看到這番詭異場景,一時半會怕都反應不過來。 直到馬群之中,神氣活現的凌祈宴騎著他趾高氣揚、威風凜凜的小妖精,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溫、溫先生這是在做什么?”張戧猶猶豫豫地開口,他活了半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境。 溫瀛的眉目舒展開,淡道:“他找到城中巴林頓人藏起來的牛羊馬群了?!?/br> 大成兵的第二輪沖鋒戛然而止。 兵卒們如潮水一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那密密麻麻不計其數涌上前的畜生群。 巴林頓人以畜牧為生,哪怕已住進城中,對大多數的兵丁和平民來說,最重要的私財依舊是他們的牛羊馬駝,可如今,這些皆已落入大成軍手中。 即便城中王公貴族顧忌性命愿意舍棄這些畜生,但其他那些平民,甚至那些前一刻還在城樓上頑強抵抗的兵丁,卻萬萬做不到視若無睹。 哪怕被上峰鞭笞著不得后退,依舊不斷有人丟下手中兵器。 午時二刻,終于有城中人主動開了城門,出城投降。 溫瀛沒有進城,讓張戧帶兵進城拿人、處置善后,領著凌祈宴回去軍營中。 下了馬,凌祈宴特地叮囑人多給他的小妖精喂些好的,進去帳中,眉飛色舞地與溫瀛說起先前之事。 “小妖精原來是那馬群的頭馬,看看它長這么漂亮,我就知道它不是俗物,你是沒瞧見那個陣勢,那么多馬匹一起圍上來,小妖精那模樣與君臨天下也差不多了?!?/br> 凌祈宴一邊說一邊笑,笑夠了又繼續說:“后頭那群馬給我們帶路,果然找到了那些巴林頓人將它們藏身之處,那里還有幾百巴林頓兵守著,全被我們解決了?!?/br> 溫瀛不出聲地聽著他說,沉默一陣,牽起他一只手,他的袖子上還沾著未干的血跡。 溫瀛的眼瞳輕縮,沉下聲音:“……你也出了手?” 凌祈宴得意道:“我殺了三個巴林頓兵,按著軍規,斬首一級,得銀二兩,我是不是能得賞銀六兩?” 他說著伸出手,晃了晃手指,笑吟吟地瞅著溫瀛:“殿下,賞銀給我唄?” 溫瀛用力將他拉入懷中。 耳畔的呼吸聲漸重,凌祈宴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你又怎么了?” 半晌,溫瀛深吸一氣,壓下心頭情緒,啞聲道:“一會兒我叫人給你?!?/br> “嘖,你竟還當真了?” “嗯,你應得的?!?/br> 凌祈宴樂不可支:“行,我拿了賞錢,買酒請你喝?!?/br> “……這里沒酒賣?!?/br> “那先欠著,等過兩日進了城,我買了請你喝?!?/br> 安靜片刻,他聽到擁著自己的人,輕輕“嗯”了一聲。 第69章 再見故人 兩日后,溫瀛率部下拔營進城。 薔央城城主是巴林頓現任汗王的一位堂兄弟,如今他腦袋已高懸在城樓之上,連帶著城中眾官員貴族一起,整座城池已徹底易主。 城中百姓皆閉門不出,大成兵馬進城后按著前例,讓城里人互相檢舉,有去過大成邊境搶掠之人,殺過人的償命,沒殺過人的賠償財物,余的只收繳家中利器,牛羊牲畜都還了他們,短短兩日,就已將城中人分化,讓之徹底鬧騰不起來。 進城之后,凌祈宴沿途四處打量,這座城池規制雖還比不上涼城,但在這蒼茫草原上已屬難得,待到他們在城中王府前落車,他抬眼望去,更覺這里的王府好似比涼城的旒王府還要氣派些。 一座王府占據了一整條街,大門肅穆莊嚴、氣勢恢宏,只門外鎮守的石獅子換成了一對蒼鷹,有些不倫不類。 眼下已入冬,昨夜第一場雪業已落下,之后再要行軍只怕不容易,溫瀛有意在這薔央城里長駐一段時日,好就近盯著巴林頓朝廷的動靜,之后幾個月,他們或許都要住在這里。 “窮秀才,你那旒王府也忒寒酸了,還比不上這荒蠻之地的一座異族王府氣派呢,這里的城主可當真是個會享受的,如今都便宜我們了?!?/br> 凌祈宴笑著酸溫瀛,溫瀛沒理他,抬步走上石階。 進門里里外外轉了一圈,凌祈宴又不由撇嘴,這地方氣派是夠氣派的,前邊院子還是仿照上京高門大戶的宅院建的,后頭的園子更是學了那江南園林風格,但又要保留他們巴林頓本族特色,雜糅得不好,怎么看怎么怪異。 逛了一遍,他沒了興致,回去前頭正院,溫瀛已與部下商議完事情,凌祈宴進門順嘴問他:“我們真要在這地方待到明歲入春嗎?那得待近半年吧?” “嗯,”溫瀛點頭,“此地地處樞紐,可以挾制周圍的幾個大部落,還能遠轄他們都城,又能連通漠北那邊,我等不妨在這里多待些時日,也好叫他們不敢趁著冬日再生事?!?/br> 他這么說,凌祈宴只得道:“好吧,那我想出去玩?!?/br> 溫瀛沒答應:“再等等,等張戧他們將城中人再篩查一遍,之后出門務必要帶上侍衛,不能和在涼城一樣掉以輕心?!?/br> 凌祈宴“哦”了一聲:“可我要去買酒,我領了賞錢,說好的請你喝酒的?!?/br> “有酒?!?/br> “那不一樣,我這輩子第一回賺銀子?!?/br> 雖然只有六兩,那也是他憑著戰功掙來的。 溫瀛沉聲提醒他:“現在外頭沒有酒肆開門,你去了也買不到酒?!?/br> 凌祈宴聞言有一點郁悶:“你就是想將我栓褲腰帶上,不去就不去唄?!?/br> 溫瀛捉住他的手,輕捏了捏:“過幾日再說?!?/br> 之后一段時日,外頭那些巴林頓人嚇破了膽,輕易不敢出門,但大成兵馬入了城,該清算的清算過后,并未再拿他們如何,漸漸也有膽大的出來打探消息。 如此過了十余日,這薔央城才逐漸恢復了生機,那些緊閉的鋪面陸續開張,凌祈宴閑不住,挑了一日天氣晴好時,趁著溫瀛與部下議事,帶了幾個人出去外頭逛游。 在城中最熱鬧的商業街上,他走進一間據說是這里最出名的酒肆中,聞著滿鋪子的酒香,挑選好酒。 酒肆的老板不會說大成話,看到大成兵跟著凌祈宴出現,誠惶誠恐,拿出最好的酒手指比劃著說送給他,凌祈宴沒收:“不必了,旒王殿下治下嚴苛,不許我等隨意侵占民財,你若沒犯過事,不必如此害怕?!?/br> 跟來的侍衛中有會說這巴林頓話的,將凌祈宴說的譯給那老板聽,對方趕忙謝恩。 “不必謝我,要謝就謝旒王殿下吧?!?/br> 凌祈宴扔下銀子,叫人抱起他挑的酒離開。 從酒肆出來,他又沿街逛了半日,買了一堆新奇玩意,正打算走,遠遠瞧見有車隊過來,順嘴問身邊人:“那邊的車隊是哪里來的?” 身后侍衛回答他:“是漠北刺列部的車隊,這里離刺列部不遠,我軍拿下這薔央城的消息傳開后,聽聞旒王殿下在此,刺列部汗王親自帶隊過來,說來拜會殿下?!?/br> 竟有這事?凌祈宴心道他怎不知道? 刺列部的新任汗王他認識的,就是當年那去過京中一回的小王子,唔,忘了叫什么了。 凌祈宴正想著這事,刺列部的車隊已行過他面前,往前又走了一段,驟然停下。 凌祈宴沒在意,也要上車離開,姜戎自車上下來,走近過來,不可置信地望著他:“殿……” 凌祈宴趕忙打斷他,用力咳了一聲。 姜戎回神,改了口:“在下姜戎,這位先生瞧著面善,很像在下的一位故人,不知如何稱呼?” 凌祈宴不自在道:“我姓溫?!?/br> 在大街上且還跟了一堆人,不方便多說,姜戎只問凌祈宴住在哪里,過后去拜訪他,凌祈宴沒答:“之后會有機會見的,再說吧?!?/br> 他沒再多逗留,上車先走一步。 回到王府已至晌午,見到凌祈宴回來,溫瀛當下命人傳膳,凌祈宴叫人將自己買的酒倒出來:“嘗嘗,這酒聞著好香?!?/br> 溫瀛叫來人,先試了酒,再用銀針驗過,這才肯讓凌祈宴喝。 凌祈宴哼笑:“你可真小心?!?/br> “小心些好?!?/br> 凌祈宴懶得再說,捧起酒杯,細細嘗了一口,再咂咂嘴,果真是好酒。 他愜意地瞇起眼,順口與溫瀛道:“先頭在街上,你猜我遇到誰了?那個刺列部汗王,叫姜戎的,對,他說他叫姜戎,我之前怎就忘了,他怎么會來了這里?你早知道之前怎沒與我說?” “為何要與你說?” 溫瀛扔出這一句,語氣中藏著不悅。 凌祈宴捏著酒杯的手一頓,疑惑望向他:“為何不能說?好歹我跟他相識一場,他鄉遇故知,見個面一起喝杯酒怎么了?” “你從前也不過與他喝過兩回酒,就算故知了?”溫瀛聲音里的不快愈發明顯。 “哦,那就不算吧,反正是難得碰上認識的人?!?/br> 溫瀛沒再接話,給他夾了一筷子菜:“吃東西吧?!?/br> ……莫名其妙。 凌祈宴又喝多了酒,醉倒之后一直睡到近申時末才醒,伸著懶腰起身,溫瀛已不在屋子里,說去了前頭待客。 在這個地方有客上門,似乎只有那個姜戎,凌祈宴沒多想,換了身衣裳,也去了前院。 溫瀛正在與姜戎說話。 姜戎今日才到的這薔央城,一進城剛安頓好,便上門來求見溫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