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前頭打了幾年仗,巴林頓人這會兒物資匱乏得很,想必不會放過大成朝這塊肥rou,哪怕他們才剛做了大成朝的手下敗將。 在邊境小打小鬧、燒殺搶掠,是他們最擅長做的,前頭這些年,只要沒鬧出什么大的動靜,大成朝廷對此向來睜只眼閉只眼,只把人趕走了事,之前若不是他們大了心,與刺列部勾結,大舉發兵攻占漠北其他部落,大成朝也不會就此出兵。 依著這些將領的意思,只要加強邊防,巴林頓人來了就將之打出去,不生出大亂子來就行,他們這十幾二十年,都是這么過來的,倒也不必太擔心。 溫瀛蹙眉聽著,沒有表態,凌祈宴打了個哈欠,順嘴嘟噥:“每回都等他們來了再打出去,他們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回回都來,每次總有那么幾個村落要倒霉,你們就不能主動點打得他們不敢過來嗎?人家來搶東西,讓人搶了你們再把人趕走,算什么值得夸耀的功績?” 誰都沒想到他會突然出聲,一參將正侃侃而談,說著自己過往抵御巴林頓人來犯的種種戰績,被凌祈宴這么一打斷,再毫不客氣地幾句奚落,那人噎了一瞬,臉脹得通紅:“……溫先生有所不知,巴林頓人以畜牧為生,四處游牧遷徙,大多數人都居無定所,巴林頓部又地廣人稀,我等即便打過去,很大可能連個人影都找不著?!?/br> 凌祈宴不以為然:“那就直接攻打他們老巢啊?!?/br> “可巴林頓人的老巢離這里足有數千里之遠,長途跋涉消耗的人力物力財力且不提,深入其未知腹地,我等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占不到,變數太多了,且巴林頓的土地貧瘠,即便耗費兵力打下來,也無多大用處?!?/br> “哦?!?/br> 凌祈宴只丟出這么一個字,似是十分瞧不上這種避而不戰的消極應對法。 那參將還要再說,一直沒怎么出聲的副總兵方仕想忽然開口:“只守不戰是靖王定下的策略,也是陛下和朝廷的意思,我等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王爺和溫先生初來這里,不清楚這邊的狀況,才會生出這樣的疑慮來,貿然發兵攻打巴林頓,得不償失,絕非上策?!?/br> 這人說話時,總是一副面色陰沉的模樣,端的是瞧人不起的桀驁之態,凌祈宴嗤笑:“方副總還是小心禍從口出得好,此一時彼一時,如今這鎮西北總兵是旒王殿下,你們還念著靖王,這一不小心傳到陛下耳朵里去,可叫他老人家不好想,靖王只怕也不會樂意聽你們這樣開口閉口地提他?!?/br> 余的人聞言俱微微變了臉色,看凌祈宴這位牙尖嘴利的幕僚多了些打量審視之意,凌祈宴淡定喝茶。 方仕想的神色冷下:“溫先生這話說錯了,靖王是陛下最信任的兄弟,陛下對靖王的看重,豈容你在此肆意揣測?” 凌祈宴張口就懟:“靖王是陛下的兄弟,旒王殿下還是陛下的兒子呢,陛下既然派了旒王來這邊領兵,該怎么做你等自然要聽旒王的,旒王奉皇命前來,沒人比旒王更了解陛下的態度,總好過你等遠在這千里之外,自行揣度圣意?!?/br> “你——!” 方仕想氣紅了臉,溫瀛終于出言打斷他們:“這事日后再議?!?/br> 再讓余的人繼續稟報軍務。 方仕想忍了又忍,硬生生地將還想說的話咽回去。 一個時辰后,該稟的都稟完了,溫瀛這才讓眾人散了。 那方仕想生硬丟出一句“末將告退”,第一個退下去。 待人都走了,凌祈宴要笑不笑地看向溫瀛:“你瞧瞧那位方副總兵都什么態度?你忍得了他我可忍不了,你又非要我來,我正閑得無聊,剛好拿這些人逗樂子,壞了你和下屬間的關系多不好?!?/br> 溫瀛站起身,沖他示意:“走吧,回去后頭?!?/br> 他先走一步,凌祈宴跟上去,手肘撞了撞他胳膊:“喂,那方副總到底為何對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得罪他了?” 溫瀛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京里沒人愿意來這邊,若非我主動與陛下提請,陛下很大可能會讓他接手總兵一職?!?/br> 凌祈宴了然:“所以他怨你搶了他的位置?可你是皇帝的兒子,他跟你計較,不是自討苦吃嗎?” “皇帝的兒子又如何?最后能做皇帝的只有那一個,余的人去了封地上都是空有富貴,實則還不如一個地方官,誰又會放在眼中?”溫瀛的眸光略沉,“你以為這個世上又有幾個靖王那樣的王爺,能做讓皇帝信任器重的好兄弟?” ……說的也是。 “那你來之前,靖王沒跟你說,那方仕想是個心眼小的?” “說了,”溫瀛微微搖頭,“靖王說這人我能拉攏就拉攏,拉攏不了就冷著他便是?!?/br> “那還不簡單,”凌祈宴一撫掌,“找個由頭將他丟到沒什么要緊的地方去就是,討人厭的人,就得攆得越遠越好,免得他成天在你眼前晃悠,惹你不痛快?!?/br> 溫瀛沒再接腔,不出聲地看著他。 凌祈宴挑眉:“我說的不對?” 溫瀛依舊沒吭聲,抬起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 凌祈宴往后避開,拍開他爪子,沒好氣:“說話就說話,摸什么摸?!?/br> 溫瀛長臂一撈,將人攬進懷里,不等凌祈宴掙扎,將人夾回后院屋里去。 凌祈宴一坐上榻,順勢踹了溫瀛一腳。 溫瀛沒理他,撩開衣擺在另一邊坐下,自若地倒茶。 凌祈宴蹭掉鞋子,伸腳過去點了點他的腿:“你真打算主動發兵去打巴林頓?皇帝能答應嗎?” 溫瀛將倒好的茶遞到他面前,淡道:“巴林頓人來我大成朝邊境燒殺搶掠、為非作歹,我只是逼不得已,想將他們驅趕出去,多追擊了他們一段路而已?!?/br> “然后一不小心,追趕進了巴林頓腹地?”凌祈宴滿臉鄙夷,“傻子才信你這套說辭?!?/br> 溫瀛不以為意:“無所謂,陛下愿意信就行,陛下未必不想打,他只是沒把握,怕吃了敗仗壞了他在后世史書上的名聲,也怕被人詬病窮兵黷武,若這仗是我擅作主張打的,敗了也是我貪功冒進,與他這個皇帝無尤?!?/br> 凌祈宴抿了一口茶,猶豫問:“那若真敗了呢?” 溫瀛反問他:“若是會敗,我為何要打?我既然準備打,便絕不會敗?!?/br> “……打仗哪有說的準的事情,你怎么知道一定不會???” “不會?!睖劐V定道。 凌祈宴無言以對,這已經不是自信了,這簡直是自信到狂妄。 行吧,反正也跟他沒關系。 晌午過后,溫瀛又陸續傳了幾個部下來王府單獨說話,靖王留了人給他,能不能真正收為己用,單看他自己的本事。 凌祈宴閑得無聊,但風雪沒停,他只能窩在府里,偏偏溫瀛連個丫鬟都不肯給他用,他想聽曲兒,卻沒人給他彈。 凌祈宴躺在榻里發呆,實在憋得不行,將江林叫來,吩咐他:“你去府里四處找找,那些個繡房、織房的都去看看,肯定有會彈曲的小娘子,把人帶來?!?/br> 江林苦了臉:“可旒王殿下說……” 凌祈宴皺眉,冷聲呵道:“你管他說什么?怎么,我現在是吩咐不動你了是吧?” “……奴婢去就是了?!?/br> 兩刻鐘后,江林果真帶了個繡娘回來,凌祈宴漫不經心掃了一眼,示意人坐:“彈曲吧,會彈什么彈什么?!?/br> 那繡娘紅著臉坐下,不敢看凌祈宴,雙手撫上琴弦。 溫瀛回來時,凌祈宴正斜倚在榻上,瞇著眼睛一手支頭,翹起二郎腿,嘴里還哼著曲兒,一副愜意萬分的模樣。 曲聲戛然而止,凌祈宴疑惑睜開眼,就見那繡娘已跪到地上,溫瀛正面無表情地冷冷瞅著他。 凌祈宴張了張嘴,被他這眼神盯得莫名說不出話來。 溫瀛冷聲示意屋中眾人:“都下去?!?/br> 一眾人趕緊退下,將那繡娘一并帶了下去。 “你在做什么?” 溫瀛的面色陰翳,臉上寫滿不悅,凌祈宴見之心下不快,也拉下臉:“我聽曲怎么了?你這一個丫鬟都沒有,我想聽曲只能找個繡娘來,你想悶死我?你還說我到了這里想做什么都可以的,我就是想聽個曲也不行?” “要人彈曲,那幾個嬤嬤中有人會?!睖劐瓑褐曇籼嵝阉?。 “呸!她們就是能彈出天籟我也不樂意聽,長得不好看的不許進我屋子?!?/br> “你就是這么以貌取人的?”溫瀛的神色更沉。 “那不然呢?”凌祈宴氣道,“你要是長得不好看,我死都不會跟你來西北?!?/br> 他就是以貌取人怎么了?要這個混賬是凌祈寓那狗東西那副尊榮的,敢這么強迫他,他非跟人魚死網破、同歸于盡不可。 溫瀛一步步走近,凌祈宴下意識地往后退,溫瀛盯著他的雙眼里像浸了冰,讓他本能地想避縮。 但退無可退。 溫瀛的一只手已鉗住他下顎,強迫他抬起頭看向自己:“你再說一遍?!?/br> 凌祈宴咽了咽唾液:“說、說什么?” 溫瀛的眼瞳微縮,死死盯著他,嗓音愈發沉冷:“我若是長得不好看,你死都不肯來西北?” 凌祈宴一腳踹過去,跳起來就跑,連鞋都顧不上穿。 溫瀛伸手一撈,又將人攥回來,用力甩上榻,他一條腿跪上去,將凌祈宴死死按住。 凌祈宴抬手想扇他,被溫瀛扯住摁下去。 凌祈宴氣紅了眼:“好端端的你又犯什么毛???” 溫瀛欺下身,略干燥的唇落在他面頰上,輕輕摩挲片刻,再是嘴唇。 凌祈宴一口咬住他下唇,發了狠,溫瀛的眉頭微蹙起,依舊一聲不吭地盯著他。 直到嘴里嘗到血腥味,凌祈宴才松開口,呸呸吐去嘴里血絲,溫瀛的唇瓣已鮮血淋漓。 他不在意地抬手一抹,吐出的聲音更嘶?。骸斑€要鬧嗎?” “明明是你跟我鬧!”凌祈宴快氣哭了,“你這里無聊得要死,什么玩的都沒有,我就想聽人彈個曲怎么了?你說了什么都由著我的,你騙我!你這個混賬!騙子!” 溫瀛的唇堵上去,又一次兇狠吻住他。 唇舌推拒后長驅直入,凌祈宴沒力氣再咬人,也不回應,就這么狠狠瞪著溫瀛,由著他親。 終于被放開時,凌祈宴已感覺嘴唇舌頭不是自己的了,滿嘴鐵銹的血腥味,爬起來就不停灌水漱口。 溫瀛仍不錯眼地看著他,冷眸中寫滿復雜情緒,凌祈宴啐他:“喜怒不定、心眼比針眼小,不愧跟皇帝皇后太子是一家人?!?/br> “你想聽曲?”溫瀛忽地問。 凌祈宴一噎:“……聽曲怎么了?我就喜歡聽曲不行?” 溫瀛靜靜看他片刻,走去琴邊,伸手撥了撥琴弦,不等凌祈宴說什么,已坐下身,兩手搭上去。 凌祈宴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溫瀛撫琴的姿勢標準,好似并不是鬧著玩兒的。 悅耳琴音自溫瀛修長手指下撫撥而出,比之那些姑娘家手下的琴音少了癡纏黏糊,更多了些利落干脆的大氣,一氣呵成。 凌祈宴呆呆看著他,半日沒反應過來,直到一曲終了,溫瀛淡漠抬眼。 凌祈宴眨眨眼,……嗯? 這人之前一直在外打仗,再之前是個窮書生,這一手琴與誰學的? 似是看出凌祈宴眼神中的疑問,溫瀛淡道:“在永安宮那幾個月,閑來無事與宮中琴師學的?!?/br> 那也才兩個月,就能學成這樣?! 凌祈宴心思轉了幾轉,脫口而出:“你學這個做什么?難不成是想討哪家小娘子歡心,將來與你的王妃來個琴瑟和鳴?” “你會鼓瑟?” “不會?!?/br> “所以你能與我琴瑟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