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我有什么喜事兒?準是你又編排了什么,要來套我的好東西?!?/br> 崔老太太撫著在一側伺候崔文章的手,見他見了他娘,手指繃緊一句話也不說,知道這是心底里懼怕他娘,看了笑意盈盈的二媳婦一眼。 “哎呀,老祖宗。兒媳婦能編派什么好東西,是收著娘娘的信啦,宮里面問咱們章哥兒的功課,甚至啊,還派人賞賜了文房四寶下來?!?/br> 崔二太太倒是喜氣洋洋,見崔老太太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模樣,笑道, “就知道這點兒東西老太太看不上。罷了,我還有件喜事兒?!?/br> 故賣關子的看了眼崔老太太,見不止是老太太看自己說笑,言語間生了好奇,就連兒子也轉過頭瞧自己,忙接著說道, “咱們家二姑奶奶大喜,被當今太后娘娘收了當義女,欽封為榮華郡主。老太太,您瞧瞧,這都不叫好事兒,還有什么是好事兒?!” 榮華郡主。 崔老太太略沉吟兩下,倒是想起一件事兒。問崔二太太, “你可問那公公,是幾月份封的郡主?怎么咱們在清河,半點兒音信也收不到。 還有,自打過年后,二月往后,薇姐兒一封書信也沒往清河來,不止是她,便是聘婷,她也沒有音訊過來?!?/br> 一連串的問話讓崔二太太有些懵,她怎么知道,好好的二姑奶奶不給清河寫信。只這話不能明著說出口,支支吾吾,一時間倒也不知該如何說, “想必是二姑奶奶管家忙,便是薇姐兒,那也是皇后娘娘親自嬌養,功課學問堪比女先生,一時之間,一時之間騰不開手,那也是常有的事情?!?/br> 這話說的,連自己也不信。崔二太太見崔老太太眸色半閉,沉吟著不知在考慮什么,小聲接著勸道, “左右咱們過了天津,明兒便到京城,老太太不如親自問問,看看咱們家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變故?!?/br> 察覺到崔二太太小心翼翼,崔老太太倒是渾然不在意。擺擺手,意興闌珊道, “我年紀大了,略吃些東西便犯困。你去歸置好給娘娘的賀禮,還有,薇姐兒今年恰逢及笄之年,她生日的時候我不在,這份兒禮得補上才是?!?/br> 崔二太太忙應下出去張羅,唯獨留下崔文章,沉默不語了半晌,才問崔老太太, “皇后娘娘,是想讓我娶二姑家的薇meimei嗎?” “誰告訴你的這些混賬話!” 崔老太太眉頭皺起,面對乖孫,她聲音雖溫和平緩,可語氣里的尖刻狠戾藏也藏不住。到底是年輕時撐起清河崔家的當家人,哪怕如今年紀大了,發起怒來,也嚇得旁邊婆子瑟瑟發抖。 崔文章不放在心上,嘟囔著說道, “平日里娘娘賞賜我什么東西,薇meimei定然是有一模一樣的。便是沒有一模一樣,娘也想法設法把我的送到京城給薇meimei。 祖母,薇meimei真如娘娘信中所提,不止學問出彩,便是模樣,也是數一數二的好?” “女子在才不在色。好好的女兒家,沒得給你們爺們酒后說話。便是你表妹,也不許你說她?!?/br> 崔老太太不回話,只板著臉數落崔文章,見他一臉不在意,道, “你正是青春愛美色的時候,自古以來,男兒們愛美色有幾個落到好處? 前有妲己西施誤國,后有前朝吳妃擾亂朝政,這些,你都忘了不成?” 崔文章眼神滴溜溜一轉,見崔老太太也不像是生氣,悄悄問道, “祖母,比起青墨,薇meimei更好,還是青墨更好?” 若青墨顏色更好,他日后娶了薇meimei,便讓她和娘一樣,獨居正房,處理家中事務。若薇meimei顏色更好,想必她賢良淑德,二人娥皇女英共效一夫,也是人間美事一樁。 崔老太太聞言倒是沉默了下,自打出生,她只見過這外甥女兩次。一次是幼時方才出生,一次便是十歲時,她那個冤家女兒要出家水月庵,如今五年過去,當初就生的玲瓏剔透一般的玉人兒,得出落到什么程度? 晨起鳥雀鳴翠,顧府珍稀花草迎著朝陽伸伸懶腰,沁薇堂里,徐mama帶著丫鬟婆子來回張羅,忙的手腳不能沾地,片刻也閑不下來。 顧知薇坐在梳妝臺前,看著自己滿頭珠翠,又見徐mama躍躍欲試,拿著新打好的簪子往頭上比劃,忙喊住她, “mama,這么些釵镮首飾,再插下去,我便是那正月的迎春花,要多俗有多俗!” “如何就俗氣?” 徐mama看了眼手里的釵镮,這也不差啊。太白樓的大師傅一點點融的金子,不說好看極了,那也是說不出的美感。就像是她,豪門家族里雖然見慣了好東西,也覺得手里的這簪子不錯。 金子實心鑄造,掐絲工藝不說精細,便是這紅寶石綠寶石的,徐mama一看便知道,尋常人家得不到這樣的好東西。 疑惑目光落在顧知薇發間,徐mama比劃了兩下,實在是覺得郁悶, “這可是上好的寶石,姑娘,如何就像迎春花?” 顧知薇簡直沒眼看,她倒不是覺得這首飾不好,做工精細是肯定的,便是日常的佩戴,那絕對是沒問題。 可今天是什么日子?皇后姨母召見她,不說是好事兒,顧知薇覺得,肯定是和傅仲正昨日進攻有關系,這樣的時候,她佩戴首飾越招搖,怕是皇后娘娘越發覺得她不尊重。 雖說是自家姨母,可顧知薇還是不想因自己給姨母增添什么煩惱。更何況,姨母前世那么苦,又是自幼照看自己和顧家的??蛇@么好的姨母,皇帝去世后也殉葬沒了,顧家也隨之家破人亡。 姨母開心的活著,她才覺得人生有意義。 顧知薇心底的念頭,自然沒辦法和徐mama說。就像是徐mama眼下讓自己佩戴的這些首飾釵镮,她一個十五歲,剛剛過了及笄生辰的小姑娘,進宮去見姨母越是家常衣裳,姨母怕是越覺得親厚。 若是像尋常貴婦那樣,滿身零落綢緞只恨別人不知道,怕是姨母也會覺得,自己這個外甥女兒越發的不得體了。 細細把緣由和徐mama講了,徐mama這才如夢初醒,輕輕拍打了下自己的腦門,滿眼贊嘆看向顧知薇,笑道, “難為姑娘年紀輕輕,可行事這么周到??刹皇?,如今咱們和娘娘的情分,哪里是用珠寶首飾這些來體現。 姑娘身子骨康健,吃得下睡的香,花骨朵一樣開的嬌艷,便是不用那些脂粉來配,清水出芙蓉本就嬌艷,娘娘看見姑娘也是歡喜的?!?/br> 顧知薇低首笑了聲,她行事周全,思前想后,那是前世顧府一家用命換來的。 如今宋姨娘雖然沒了,可顧知花下落不明,和前世許多地方都發生改變。她更得小心謹慎行事才是, “mama越發糊涂了,我如何配的上芙蓉,不過是一點兒小念頭罷了??彀堰@些釵镮去了,只留下娘娘賞賜的簪子,紅纓絡的項圈也拿來,那是姨母的心頭愛,我也帶一個?!?/br> 徐mama這才忙不迭去張羅,也不自作主張,只一心聽顧知薇說話。芍藥帶著小丫鬟在一旁伺候,手腳輕巧,不多時,顧知薇便收拾齊整。 因皇后娘娘召見,夏太監親自登門來請。顧知薇匆匆拜別了仍臥床不起的顧父,顧母帶著顧大嫂送她到二門外,這才再次拜別,起身上了馬車,往宮里去了。 簾幕落下遮住人影,顧母心底一時也不知什么滋味兒。娘娘此次召見,目的可謂十分明確。鎮北王傅仲正求娶了她們薇姐兒,是死是活,就在這么一遭兒了。 顧大嫂見她神色憂慮,忍不住扶住顧母手腕,見她手指微涼,目送顧知薇馬車出了顧府,道, “太太別瞧了,徐mama芍藥都跟著呢,姑娘喲是個機警聰明的,左右吃不了虧?!?/br> “我哪里是擔心這個,只是...” 顧母話說了半截便咽下去,云英未嫁的姑娘,昨日在涵香閣和男人胡扯,身上又來了月事,這事兒怎么也不適合和兒媳婦說。 不動聲色轉移話題,顧母索性轉身往后院去,邊走邊詢問顧大嫂西院拆遷的進度, “西院里可都有圍布折起來了?那些個人做工的時候仔細門戶,一家子丫鬟婆子,沒得讓外人瞧見?!?/br> “這些早就備好的,太太不必往心里去。只是,有一件事兒要和太太商量,還想讓太太幫忙?!?/br> 顧大嫂手指微微摸了下肚子,感受著微微跳動,心底愉悅跳入唇間,唇瓣微翹,眼底滿是慈愛,忍不住和顧母道, “這幾日兒媳覺得,怕是身上真的有了身孕。雖說還不至于勞累,可和大爺同房到底不是好事兒。一是擔心傷了孩子,沒得讓人身子骨不好受,二來,兒媳也不是那等善妒之人,太太又仁慈,待我像是自家女兒似的。 我這幾日日思夜想,不如來找太太討個主意。太太您費費心,身邊兒可有什么姿色好,人品佳的女兒家,開幾個得臉的丫頭,也讓她們伺候大爺開枝散葉,也是咱們府里面的好處?!?/br> “你若是真有了,是咱們府里的好事兒!怎么偏要至善讓別人伺候。他一個男人,沒得那么嬌氣?!?/br> 顧母不同意,她自來是霸道慣了,在娘家時便哥哥嫂子獨寵自己一個,日子別提多順心??善黾蘖?,不說顧府里顧老太太相處不來,便是后來宋姨娘進府,她和顧父連帶著這么些年起了嫌隙,可不都是因姨娘一事兒來的。 要顧母說,姨娘側室這種東西,只有沒事兒給自己找事兒的人才會有。她這個兒媳婦,怎么好好的,說要給至善納妾開臉? 疑惑目光在顧大嫂身上打了個轉,顧母索性開口問道, “可是至善沒事兒挑揀你了?他雖是你男人,可你也不用萬事順從他,這才什么時候便吵著要納妾,等到日后你年老色衰,豈不是要被他欺壓?!?/br> 更何況,兒媳婦娘家遠在北地,便是說要來看女兒,那豈是說來便來的? 顧大嫂見顧母誤會,忙開口解釋道, “哪里是大爺說這些,是我看他日子難過。早年還能和同僚吃酒作樂,可近來不說日日回家,那也是十日里,有九日都在我屋子里宿著。 可兒媳實在是心疼他,陛下看重讓他整修文籍,日日泡在書海里折騰,疲乏勞累不說,又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br> 顧大嫂越說越動情,她自幼長在北地,家里面都是武將,娘早早又沒了,素來沒人照看她衣裳穿著。處處嫁到顧府,顧大嫂是自卑怯懦的。 甚至面對顧至善,那么個清俊儒雅的探花郎,偏配了自己這么個糟心的妻子。顧大嫂有時候也會忍不住同情他,可若是說讓她離開顧至善,那也斷斷不可能。 她匱乏一生,何曾遇到過這樣俊朗的男兒。有幸成為他的妻子,她更是三分有幸,不該貪圖再多的。更何況,自打meimei教導自己穿衣打扮,不說姿容出色了幾分,便是顧至善,也有常常望著自己看呆的時候。 這就夠了,顧大嫂對自己說。你還想要什么呢?你不懂他的詩詞歌賦,不懂他的古修文籍,不懂他賭書潑茶的樂趣,也不懂他棄武從文的志氣。 便是顧至善常常嚷著不穩重,可他從來,也沒越過雷池一步。她的男人很好,也配的上更多女人。 這些情緒,是金尊玉質的顧母所不曾了解的。見兒媳婦越說越真誠,只恨不能立即挑選了人,讓她去伺候顧至善,忙攔住她,問道, “你說的這些,至善可曾知道?” 顧至善知道嗎?當然不知道。 顧大嫂迷茫的搖搖頭,問道, “難不成,要和大爺說嗎?” “他納妾,他不點頭誰點頭?” 顧母見顧大嫂一臉迷茫,恨鐵不成鋼的點她額角, “你啊,越說身上不利落,還越發胡思亂想。好好的日子不過,想什么納妾迎娶小老婆。那小老婆是那么好娶的?不說讓人脫了一層骨,便是你,往后還怎么和至善交心!” 說罷,也不理會沉思的顧大嫂,甩了衣袖往清華閣去。她得去警告顧蘇鄂,年輕時被人算計有宋姨娘也就罷了,若是將來再有什么丫鬟爬床,別說是夫妻的臉面顧不成了,便是鬧到天上去,她也要和這男人合離。 顧父哪里知道,此刻有禍從天而降。連日臥床不起讓他形容憔悴了兩分,本該是謝絕外客,不理俗世的時候??善珵跚f頭送了書信過來,莊子里出現個罕見的事兒,宋姨娘的墳被刨了,尸骨也不見蹤影。 主人家的墳被刨了,這事兒怎么也瞞不住。烏莊頭連夜往府里送信,此刻跪在簾外,粗壯身子山塔一樣,可面上一臉惶恐,看起來格外憂心, “莊子里人睡的踏實,又是雨天,誰能想著去刨墳不成。奴才們斗膽打開棺木,可偏偏人就沒了。老爺不若去探查探查,老太太哪里,早些說得過去才是?!?/br> 顧父沉吟了片刻,想起至今都沒有蹤影的顧知花,又想起刑部大牢里的敬王,甚至,還有在先帝陵寢處哭靈的楊太妃,以及,莫名其妙,出現在楊太妃身側的少女。 心底默默把這一連串連在一起,顧父心底有了推斷。目光森森盯向西院方向,看來,他養了這么久的女兒,終究是養了一個白眼兒狼。 敷衍的朝烏莊頭一笑,吩咐他回去把莊子上的墳平掉,顧父便收回目光,思索接下來的應對方法。 敬王眼下雖然失勢,可朝堂中走狗不在少數,若是這些人得了消息,堂堂的文淵閣大學士,家里面的庶女是敬王之女,不說朝堂震動,也算是給他丟臉的事情。 內寢的楊太妃,如果發現這個真相,她會放過這件事情嗎? 顧父想想也覺得,那楊太妃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她須得和傅仲正商量了,趁著事情未發生,早日了結敬王才是。 正思量著,便見人影晃動,顧母身姿搖曳進了里間,粉面氣的通紅,進來便和顧父抱怨, “你生養的好兒子,樣樣都和你一樣。老子納妾,兒子也要養小老婆,連帶著兒媳婦眼眶紅紅的,日子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