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長腿一抬,便去拿了顧知薇方才放在暖塌上的外氅,起身往外行去。顧知薇見他要走,心底一時不知什么滋味兒,這人來找自己不是有事兒? 怎么一句話不說,就又要走了? 蓮步跟著他挪到外間,徐mama早就打了簾子,芍藥帶著幾個婆子掌了燈籠,見外頭雨越下越大,索性拿了蓑衣過來,顧知薇見芍藥遲疑不敢上前,接了蓑衣給男人披上,問他, “你,不是有事兒要和我說?” 顧知薇近來個頭略高了些,可也不過及到傅仲正肩頭,蔥白手指拎起蓑衣,稻草織就又沉又重,顧知薇不堪其重,略踮起腳尖往傅仲正胸前湊去。少女抬手間霞影色衣衫下滑,露出白瑩瑩一截腕子,玉色鐲子瑩潤,越發顯得她膚白如玉,傅仲正喉結滾動,默默附身,方便顧知薇打理自己。 男人荷爾蒙氣息爆棚,顧知薇湊的近了,這男人氣息又霸道,松柏香氣莫名似是有自己意識,悄無聲音鉆進顧知薇肺腑,一呼一吸間皆是男人味道。 強忍著骨酥rou麻,顧知薇紅釅釅一張臉,杏眸也泛著兩三分羞澀之意,強撐著身子把玄色衣帶系好,期間不小心擦過男人喉結,只覺得溫熱體溫似是沾在指尖,沒得讓她更是難受幾分。 “好了?!?/br> 顧知薇半咬著唇瓣,往后退了兩步,仔細打量了傅仲正。燈下男人身量忻長,他模樣本就生的極好,又是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冷血將士。不言茍笑時無端讓人畏懼兩分,便是徐mama也對他言聽計從。 眉深目闊,懸鼻薄唇,饒是顧知薇深宅大院里沒見過多少男人,也知道傅仲正這樣的男兒,定是人中龍鳳,注定讓人仰望的。 這樣的人物,如果熬過死劫,真的會和上輩子一樣,和自己訂婚嗎?她還能像上輩子一樣,冠上傅仲正的姓氏嗎? 顧知薇第一次對自己有了懷疑,眉目之間略帶酸楚,原本因傅仲正往后院來,而生出的一兩分親近之意也頓時消散。再一次重復問出聲, “你不是有事兒和我說?” 少女聲線微抖,帶著股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不安。傅仲正察覺到,雖疑惑可也隨即想明白了,知道顧知薇不安,也不吊她胃口,語氣倒也篤定,看似不在意,問道, “若,你父親沒了官職,你不再是官家親眷,可愿過那樣的日子?” “父親出了什么狀況?” 曖.昧氣息頓時消失的干凈,顧知薇蹙起眉心問他,“上個月姨夫剛和父親起了爭執,父親剛受傷,怎么好端端的,又起了幺蛾子?” “敬王近來朝廷上咄咄進逼,顧學士一人姑木難支,禮部尚書連同常達幾個,如今也都自顧不暇,我這次帶了海鹽賬務回京,怕是過不了幾日,朝廷上便要平底起風雨?!?/br> 傅仲正倒是沒隱瞞,一句一句和顧知薇解釋了,見她聽明白,才接著道, “陛下無子,敬王勢重。若是不能釜底抽薪,來日怕是連顧學士也牽連進去。倒不如回青州看看,等明年開春再回京?!?/br> 除了敬王走私鹽鐵,傅仲正甚至在燕地發現了金礦。一個藩王的封底有金礦,這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因陛下無子,敬王恭王皆沒有赴封地就藩,恭王為陛下一母同胞親弟,韜光養晦,每日不理朝政。敬王雖是太妃所生,昔日為先帝最小之子,頗得先帝寵幸。如今朝廷中敬王勢大,又是竟駁回陛下旨意。 這樣一個王爺,若說區區一個走私鹽鐵的罪名便要擊敗他,可謂是想的太過輕松。連傅仲正自己,也被這人暗殺到隱姓埋名才尋得證據。 若要助皇叔重掌朝政,他須得把敬王除掉才是。一山不容二虎,哪怕是同為皇族至親,若是互相攔了路,也必有一死。 常達在京郊兵力布局基本完成,他佯裝失敗也讓敬王多次看輕,只等娘娘千歲過后,他便奮起反擊,一舉把敬王打敗才算是不枉重生一回。 只這些,傅仲正莫名不愿告訴顧知薇。她前世已經夠苦了,為自己守寡幾年,日夜念經求佛,連個葷腥食物都吃不得。重來一回,傅仲正早先還想著讓她另外尋了良人,可初見顧知薇第一面,傅仲正便知自己是放不開手的。 曾經屬于自己的女人,饒是重活一回,他也得護在自己名下才是。 顧知薇半晌沒有回復,徐mama掀開簾子的手放下來,往里間看了眼,男人寬肩窄腰,猿臂長腿,闊步站在廳間,渾身氣勢凌人,唯獨眼眸在看向她們姑娘時,多了兩三分柔和之意,不等徐mama說話,便聽見傅仲正道, “這法子到底是委屈了你?!?/br> 好好的官家小姐,若是父親沒了官職,怕是連內宮都進不得。他也是昏了頭才想這個昏招,倒不如回去和顧學士商量了,什么法子才能盡快把敬王扳倒。 “什么?” 顧知薇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維里,她重生來便想著讓父親早些離了官場,也省的往后敬王登基,菜市口里連個全尸都沒有。剛要開口說話,便聽見傅仲正說什么委屈了她? 她不委屈啊,她是想讓父親辭了官職的。 可這話,顧知薇怎么也不敢說出口。她模糊感覺這個傅仲正和前世不一樣了,許多事情發展也和前世有了區別,若是貿然說出口,他害了父親可怎么辦? 少女心不在焉的表情傅仲正看的一清二楚,下意識的以為顧知薇不樂意。見時間又過了一刻鐘,守夜的婆子悄悄打了哈欠,徐mama連同芍藥幾人也都滿臉疲色,顧知薇呢,看起來倒是還好,可到底行動遲緩,回話都慢了許多,傅仲正知道她這是困了。 夜雨越下越稠,雨幕遮天蔽日,透過屋子里燈籠,雨線滑落地上積水滲濕鞋底,傅仲正饒是身上披了蓑衣,不過幾步路便半濕了衣裳。 顧知薇瞧見這樣,隨即想起那件兒引發宋姨娘事件的靛藍綢衣,問徐mama, “之前做的那件兒衣裳呢?收拾了出來明日送到東廂房去?!?/br> 徐mama忙去收拾了,不多時捧了錦盒來,“姑娘瞧瞧,連帶著給老爺做的,都在這里呢?!?/br> 第35章 鑲錦盒子里, 靛藍直裰紋繡精致, 觸手溫涼。繡圖竹葉松柏為主, 頗合男人身形,顧知薇一看便知,這是她重生后親手給傅仲正做的。 也因為這套衣裳, 才引得宋姨娘起了心思。勾結她外院小廝,指使小紅偷了這套衣裳出來。也引出后面宋姨娘被罰的事情出來, 顧知薇心底一時也不知什么心情, 只悶悶的無端難受。 做這套衣裳時, 她熬了四五夜,親手一點點縫制出來。當時想的是那人即是自己未婚夫, 是她要嫁的良人,給他做套衣裳,也不是什么大事兒??扇缃裣雭淼降资遣煌桩?,不說他未婚她未嫁, 但是兩人身份地位便是不同。 父親不過僥幸得了陛下旨意, 教導那人處理政事??梢勒崭抵僬钠獗? 他以往的學識淵博, 哪里需要父親出面呢?無非是姨夫有意傳位傅仲正,把父親給傅仲正做墊腳石罷了。 而她自己, 一個墊腳石的閨女, 若是父親在朝堂上得用,怕是還會被傅仲正高看幾分??扇羰歉赣H按照傅仲正所說,回了青州老家, 怕是她顧知薇再也入不了傅仲正的眼。 若是傅仲正如愿扳倒敬王,姨夫百年之后他登上大位。她顧知薇,還會再和他有交集嗎? 只要一想到,兩人再也不似前世那樣關系親密。顧知薇只覺得說不清道不明的憋悶情緒在心口,噎得她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無端酸澀了杏眼。 “把這衣裳收起來,別讓我瞧見它?!?/br> 徐mama見顧知薇見著衣裳后情緒低落,忙收起衣裳讓芍藥拿到外間收好,心底里疑惑,不是剛剛還問這衣裳在哪里,怎么好好的,又不想瞧見這衣裳? 徐mama心底疑惑,可面上并不顯露出來,只在心底略度量了下,試探出聲, “不如,讓芍藥燒了這衣裳?” 燒了?這怎么行。 顧知薇下意識的搖頭拒絕,隨即像是察覺到什么似的,道,“先收拾來,等,等過了五月再說?!?/br> 五六月過后,她嫁不嫁傅仲正,應該宮里有消息傳出來。 崔mama見她并不是衣裳緣故,心底暗松了口氣,見顧知薇還是悶悶不樂,自顧自坐在暖塌上,半拍顧知薇肩頭,道, “姑娘這是怎么了?好端端得怎么眼眶兒都紅了?” “mama...” 顧知薇滿腔憋悶不知如何傾訴,話一張口,隨即便咽了回去。這些女兒心思她怎么說得出口?不說父親母親多年名門閨秀般教養著,便是貴為中宮皇后的姨母,也是顧知薇學習的對象。 她們遇到這種事情會和徐mama這樣的親近人訴苦嗎? 不會的,她是顧家唯一的嫡女,又是皇后娘娘看好的官家女,她定是可以熬過這一關。 若那人愛重她,她便和誠懇以待,無論榮辱,定要和那人共患以共??扇羰悄侨擞X得她是不值得愛重的,她便也把這人拋在腦后,先讓顧家度過難關再說其他。 杏眸閃閃,瓊鼻櫻唇,少女雖眼含淚光,神情卻格外堅定。朝徐mama柔聲道, “不過是想娘了,也不知,她如今和爹爹怎么樣了?!?/br> 少女昂首坐在暖塌上,雖是半舊家常衣裳,神情卻溫柔篤定。徐mama見顧知薇不過是轉眼間,神情便從迷茫轉向篤定,心底贊嘆,到底是她們姑娘。 雖不知因為什么情緒略外漏了些,可眨眼間便情緒穩定,看起來似是無事發生。順著顧知薇話笑道, “早些時候敬王世子日日在咱們門外癡纏,如今姑娘不在府邸里,想來那敬王世子早就放棄了。姑娘若是想家,不如和老太太商量了,早些回到家里去?!?/br> 顧知薇不過是拿這個話來推脫罷了,笑著搖頭后和徐mama道別,夜深人靜的時候沒得多想了些,等明日見到那人,她定是要問清楚的。深夜來襲,顧知薇怎么也不相信,那人對自己沒什么念頭。 一夜雨打風吹,饒是四月初,早起天也依然寒了些。 崔mama喜氣盈眉,笑吟吟帶著丫鬟婆子灑掃庭除,等一切都收拾妥當,才輕手輕腳進了內堂,往里間去的繁葉雙繡屏風,上搭著兩三件寢衣,再往里去,羅帳里繡鞋凌亂,他們太太睡的正沉。 西間的顧蘇鄂先聽到腳步聲,見外頭日色正明,倒是難得晴朗天氣。又見崔mama小心翼翼拿了太太衣裳出去漿洗,問她, “綴錦樓可有消息傳來?” “茗兒方才過來,說是有幾句話稟告老爺知道。 小的早起按老爺吩咐,時刻盯著榮錦院動靜。四更天時聽見榮錦院門聲響動,說是鎮北王回來了,可不過略換了衣裳,便進宮謝恩去了。何四還在府里,說是等老爺回來,再來給老爺磕頭?!?/br> 崔mama忙把小茗的話一一說了,顧蘇鄂起身整了衣裳,道了聲知道了,而后道, “動靜小著些,你們太太昨夜惦記薇姐兒,睡的不踏實。 等會兒你便讓人去莊子上接了老太太和姑娘回來,五月便是娘娘千秋宴,薇姐兒的衣裳首飾可要打理妥當了?!?/br> 崔mama忙躬身應下,便見顧蘇鄂儒雅身姿往外去了,行動間仍是步伐蹣跚,便知這是前陣子陛下所傷,如今仍舊是沒好利落。 一時之間抱著她們太太衣裳,也不知是喜是憂。如今宋姨娘被送到莊子上,西院里只剩下個二小姐,如今連門都不邁出去一步,她們太太不好好把握時機籠絡住老爺,偏老爺每日跟大黃似的,到點兒便來后院里找太太。 哪怕是睡在西間的塌子上,哪怕是她們太太幾乎是沒個好臉色給老爺。就好像,他們老爺專吃太太的冷臉,這是什么夫妻關系? 崔mama心底覺得奇怪,正要去吩咐馬房準備車馬,便聽見里間太太聲音, “老爺走了?” “太太可要起床了?方才老爺去前院綴錦樓,說是鎮北王回來了,老爺怕是了解情況去了?!?/br> 崔mama忙去熏籠拿了衣裳,服飾顧母穿上,見她氣色雖還好,可到底眼下青黑一片,心底不忍,難免問出聲來, “太太這是何必呢,非得和老爺硬.挺著,便是姑娘、大爺、大奶奶也就罷了,太太自己也日子不舒坦。 姑娘雖什么都不說,可也看得出是掛念老爺太太的,大奶奶更是性子真純,常常往咱們清華堂里來說話。 如今太太到底是怎么想的,就這么和老爺分床不成?” 這話說的便是逾越了,便是崔mama是顧母身邊兒的老人,也終究是失了分寸。顧母臉色沉了下去,冷聲問崔mama, “夫妻之間的床.事,難不成我也要和mama說了不成?” 見顧母衣著完整,崔mama索性跪在床邊,把心底壓抑得話都講了出來, “太太許是每日讀經頌書的不知道,我們時刻在家里呆著,實在是為太太姑娘憂心?!?/br> “我就罷了,為姑娘憂心什么?” 顧母索性起身去了外間,崔mama轉身復又跪了下去,低聲朝顧母道, “自打二月份以來,姑娘便和往年不一樣了。這陣子行事越發有章程,先是借著衣裳打了西園的臉,如今哪怕是老太太也不得不承認,宋姨娘她貪了家里的銀錢。 可太太,您為姑娘想過嗎?” “姑娘三月方才及笄,因太太病了,籌備好的生辰禮便取消。太太身子不舒服,姑娘帶著大奶奶日夜請安,便是太太飲食,姑娘也親自去廚下張羅?!?/br> 一席話說的顧母眼眶泛紅,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沉浸在丈夫背叛、婆母不仁的戲碼中已經太久。久到忽視她的薇姐兒,如今才十五歲,那么小小一團的姑娘如今長成這樣,家里她興致來了便查個賬本,興致散了,便什么都不管,只在清華堂的小佛堂念經。 家里的雜事全扔給薇姐兒和她嫂子兩個,偏薇姐兒不說苦也不說自己可憐,甚至還悄悄為自己這個當娘的,撐起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