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張鐸別開她的手,自解玉帶道:“把你自己身上的濕衣脫下來?!?/br> 席銀怔在那里,殿內此時并沒有其他的宮人,她也無處尋別的衣衫。 “你……你要打我……我嗎?” 她立在熏爐后面,瑟瑟發抖。 張鐸此時已經解下了對襟,露出雪綢禪衣。 他什么也沒說,順手把冠也拆了下來,散了發,盤膝在玉簟上坐下來。 “朕的話你沒聽到是不是?!?/br> 席銀心一橫,伸手解了腰間的絳帶。 春裳并不繁復,只肖幾下,她就把自己剝地只剩下一身抱腹了。 她羞于站立,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索性把張鐸手邊的那一把玉尺遞給張鐸,迎面卻撞上了張鐸伸過的手,那手上握著他將才退下來的袍衫。 席銀怔在張鐸面前不知所措,察覺出來他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忙將玉尺往身后藏。 張鐸面無表情地伸出另一只手,捉住她背在的身后的手,一把擰了出來,取下她手中的玉尺,又揚了揚袍衫。 “穿好。再露丑態,朕就命人傳鞭子?!?/br> 席銀慌忙接過他的袍衫裹在身上。 她穿過很多次他的衣衫了。 每一次都是在她最冷,最狼狽的時候。 在清談居里,她被當年的劉帝剝地連下著都丟了,是他讓她從箱中翻出了一件袍衫裹身,在廷尉獄的大牢之中,獄吏們談論她的身子,說著□□下流的話,引得她渾身粘膩,不由自主地要去剝衣,是張鐸一把打掉了她試圖自輕自賤的手,攏緊了她衣襟,并給了她一件玄袍,后來,她裹著那件玄袍不僅走進了太極殿,還活著走了出來。 這一年多的時光,要說張鐸對自己有多好到并不見得,時常喝斥,責罰。 苛責她的功課和行儀,逼著她做她根本就不會做的事。 可是,即便如此,他真的是這個世上,除了岑照以外,唯一一個不曾羞辱她,拿她取樂的男人。 他甚至和岑照不大一樣。 只是,到底有沒有必要在他們之間分出伯仲來,席銀覺得自己并不配多想。 “是不是冷?!?/br> “不敢……” “不敢是什么意思?” 張鐸指了指熏爐:“冷就坐到那邊去?!?/br> 席銀應聲挪著膝蓋,縮到了熏爐旁,熏爐里還焚著沉香,離得近了,味道是有些扎鼻的,但她也著實冷,看了一眼張鐸,見他垂著面,便小心翼翼地把腳露了出來,朝熏爐靠去。小聲道:“你……什么時候打我啊?!?/br> 第64章 夏樹(五) 原來她還在想著脫一層皮的事。 張鐸側過身, 手臂搭著在膝上,低頭看了一眼她那雙凍得通紅的腳。 席銀感覺到他在看自己,忙下意識地裹緊了袍衫, 往熏爐后挪了挪。 “對不起……” 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認錯總不會是個過錯。 張鐸聽完這戰戰兢兢的一句, 抬手理了理袖口上的褶皺, 平聲道:“一味只知道說對不起?!?/br> 席銀將頭縮進袍衫中,沖著自己的胸口哈了幾口氣。 此時她周遭逐漸暖和起來,張鐸的氣焰沒有將才那般嚇人,她也敢稍微顧及顧及自己身上的冷暖。 “你那般生氣, 又拽我……又傳宮正司的人來押我,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br> 張鐸聽她說完, 撐著膝蓋站起身,衣料婆娑,悉悉索索。 席銀緊張地將腦袋從袍衫里鉆出來,周遭亂顧, 試圖去找一藏身之處,又聽頭頂人聲冷道: “別躲了?!?/br> 席銀聞言吞咽了一口,驚惶地凝著張鐸的手。那神態落入張鐸的眼中, 和年少時的他自己,竟有一絲莫名的相似。 他也恐懼皮rou之苦, 卻沒有真正仇視過施刑的人。對于苦難,他有類同于佛陀觀音般的坦然。 深信苦難即菩提,披血若簪花。 但這些道理畢竟過于晦澀, 若強要席銀明白,則會剝奪掉她尚存的那一絲溫柔。 他真的想讓席銀變得和他一樣嗎? 從前是的,但此時此刻卻不見得了。 他一面想,一面在席銀身旁盤膝坐下,席銀識趣地往一旁讓了讓,把暖和的地方留給他。誰想卻突然被張鐸捉住了腳腕,順勢往身邊一拖。 張鐸大概真的是不知道如何心疼一個姑娘,在他的人生里,他給予大部分女性肢體上的尊重,就算施與重刑,也是為了懲戒,又或者從她們的口中逼出些什么,并不以此意yin為樂。 席銀是除了張平宣之外,唯一一個走進張鐸生活的女人,于是難免肢體接觸,難免電光火閃。 他原本是想對她稍微好點,可是已經弄巧成拙太多次了。 “過來,不要躲?!?/br> 席銀被挪到張鐸身邊,又惶恐地試圖把腳踝藏進袍中。 張鐸松開手。 “你不是冷嗎,坐這兒?!?/br> 席銀抬頭望著張鐸。 “你不怪我了嗎?” 張鐸搖了搖頭,他的雙手仍然搭在膝上,輕輕地握了一雙拳。 熏爐中火星子閃爍跳躍,慢慢熏紅了二人的臉,席銀將手和腳一并湊近暖處,手臂自然地靠在了張鐸的肘處。 張鐸側頭看了一眼那相挨之處,什么也沒有說。 “欸……” “你就不會稱陛下?” 他仍然語調冷淡,卻已然去掉了之前的惱意。 席銀縮回手,疊在自己的膝蓋上,把腦袋枕了上去。 “每回叫你陛下,你都不出聲,坐在觀音下面,像泥巴塑的一樣?!?/br> “那你也要稱陛下?!?/br> 他望著火星子,平道:“朕是君,是你的君?!?/br> 席銀“嗯”了一聲,手指在下巴下面悄悄地摩挲著。 “你……嗆水了嗎?” “什么啊……” “朕問你有沒有在奕湖里嗆水?!?/br> “哦……沒有?!?/br> 她說著抬眼笑了笑:“我小的時候,常在山澗里玩。有一回,倒是不小心嗆了水,被路過的一個樵夫給救了,把我送回青廬,我現在都還記得,那一回兄長生了好大的氣?!?/br> 張鐸很想聽她接著往下說,他想知道,岑照是如何對待犯錯的席銀的。 然而,席銀說到這里,竟鬼使神差地不再往下說了。張鐸抬頭,凝著墻上的透窗影,與自己糾結了好久,終于忍不住道 。 “那后來呢?!?/br> “后來……” 席銀有些羞愧,耳后漸漸地紅了起來。 “后來就被兄長責罰了呀?!?/br> “如何責罰?!?/br> “你……” 席銀頓了頓:“問這個做什么呀?!?/br> 張鐸無言以對。 席銀到也不在意,他不肯答,她便自答。 “兄長那么溫柔的人,還能怎么責罰我呀,就不準我吃了一頓飯,要我保證,以后,再也不去山澗里玩了。說起來,從那次以后,我真的就沒下過水,今日,還是我第一次犯禁呢?!?/br> 她說完,把頭從手背上抬起來,雙手攏在一起搓了搓。 “你呢,你小的時候,會去水邊玩嗎?” “不會?!?/br> “那你小時候都玩什么呢?!?/br> “不玩?!?/br> 席銀不以為然,“可你有那么些兄弟姊妹,他們不會跟你一道玩嗎?” 張鐸搖了搖頭。 “真可憐?!?/br> 張鐸沒有否認,燭火在不遠處的墻壁上顫顫巍巍,他的影子像一只孤鬼,他不禁下意識地將身子朝前傾了些,席銀的影子便從他背后露了出來。那一刻,整道墻壁似乎都暖和了起來。 “席銀?!?/br> “在?!?/br> “朕今日,本來不該帶你回來,因該讓你在宮正司受刑,示眾?!?/br> 他說這話的時候,身邊的那道影子,明顯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