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張平宣雙手被綁在身前。周身無力,渾身濕透,目光無神,連說話的氣力都散了。 席銀忙撐傘迎過去,撐住她的身子對江凌道:“這是怎么了,為什么要綁著她……” 江凌接過傘道:“你最好別問,郎主的原話是,把女郎鎖起來,但她這樣……我……” 席銀迎著雨抬起頭,雨水的力道,幾乎逼得她睜不開眼睛。 “為什么要鎖起來,女郎到底怎么了?!?/br> 江凌道:“讓你別問你別問!不過,你可算救了大命,若讓其他的奴婢見她,我怕郎主那兒還要多幾條命債,你在最好,趕緊扶女郎進去,給她換身衣裳?!?/br> 張平宣一絲力氣都使不上,的席銀已然有些撐不住她,然而掃看周身,又不見傷處。 “那也得請大夫來看看啊。女郎是傷到什么地方了嗎?怎會狼狽如此啊……” “還請大夫呢?千萬別提,今晚你好好守著女郎,無論外面有什么動靜,你都不要管?!?/br> 席銀聽完江凌的話,還想再深問,誰知張平宣腳下一絆,猛地撲到在地。席銀忙蹲下身去扶她,她卻根本無心起來,身子軟地像一團泥。 席銀心里焦急,惶道:“都這樣了,還要鎖起來嗎……” 江凌低頭道:“她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席銀,我也要告誡你,不該問的別問?!?/br> “好好……” 席銀點著頭,把張平宣的手臂架到自己肩膀上,踉蹌地撐她從新站起來。 “我帶女郎去她的屋子。大夫不能請,那你……那你吩咐奴婢去替我熬些湯水來?!?/br> “什么湯?!?/br> “不拘什么,要滾的?!?/br> “好?!?/br> 江凌一面說一面前跨幾步,推開房門。 “一定要守好她,她是郎主唯一的meimei?!?/br> “我明白,你趕緊去吧?!?/br> 江凌應聲正要回轉,袖口卻被張平宣那雙綁住的手,死命地扯住。 江凌一時不敢輕動。 張平宣撐著席銀,半晌方憋足了一口起氣,啞咳了幾聲,抬起那張被碎發切割的臉,眼底透著凄涼。 “你去,你去……告訴他,我……我張平宣,再也不是他的……meimei?!?/br> 席銀一怔,望向江凌。 江凌也是一臉惶然。 “女郎……實非你所見?!?/br> 張平宣含雨嗆笑了幾聲,沒有應他。 反而轉向席銀,手指抓緊了席銀的肩膀,指甲幾乎嵌入肩rou里去。 “阿銀,你也騙我……他殺人……怎么會是為了我們……他都是為了他自己……” 話未說完,她實在心碎力竭。手指松垂,癱軟在席銀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 “死或生都是人生變化中的大事了,可是死或生都不能使他隨之變化;即使天翻過來地墜下去,他也不會因此而喪失、毀滅。他通曉無所依憑的道理而不隨物變遷,聽任事物變化而信守自己的要旨?!?/br> 第40章 春蛹(二) 雨的影子如針陣一般地映在帷帳上。 席銀撐著陶案坐下來, 讓張平宣靠在她的膝蓋上,拿絹子去替她擦拭濕發。 原本體面明艷的一個女子,如今這般痛苦地瑟縮在她身邊。不禁讓她想起了太極殿上的那位皇后。 無論是姻緣也好, 血緣也好。 女子身在其中,實太易被搓揉凌虐了。 *** 張奚的死訊, 在次日傳遍了整個洛陽。 第三日, 趙謙奉敕令點中領軍三萬,馳援霽山。 出鏞關前,趙謙在城門后見到一身重孝的張鐸。 他滿身披麻,腰系喪帶, 勒馬盤桓。 趙謙傳令軍隊暫息, 打馬馳至人面前, 劈頭便道: “我真想替平宣給你一巴掌?!?/br> 張鐸看著他身上的鱗甲,抽出腰間的劍,在他胸口點了點:“霽山夾道擒人歸來再說?!?/br> 趙謙引馬逼近他:“聽說你把張平宣關在你府上,不準她服喪, 不準她行禮,到底是為什么?!?/br> “她犯了禁?!?/br> 趙謙忍無可忍,馬鞭猛一空甩:“犯禁, 你也說得出口。她是你唯一的meimei!” “對?!?/br> 張鐸抬起頭,“所以, 她不得背棄我?!?/br> 殘陽迎暮色,晚霞前旌旗翻飛,趙謙抬手擋開張鐸的劍, 偏身道:“她知道什么是吧?我問過服侍她的奴婢,大司馬死的那一日,她去永寧寺塔找過你和大司馬的。她是不是看見了什么,張退寒,大司馬是怎么死的?!?/br> “疾重不治?!?/br> 趙謙道:“你對我也不肯說實話是吧。若是疾重而死,你為什么當夜就要行入殮之禮,既不正寢,也不裹尸,更把張府所有的人都禁鎖在府內,不準他們臨棺?!?/br> , 張鐸并不正面應他的問。 “父有遺命,令薄葬?!當恳苑ǚ?,載以露車,還葬舊墓,隨得一地,容棺而已?!壹葹閺埣议L子,此舉何錯?” 獵風翻馬鬃,戰馬不知受了什么驚,馬蹄躁亂起來。 趙謙一把勒住韁繩?!昂?,這是你張家的事,連陛下都不敢過問,我也沒有資格置喙,大司馬死了,鄭揚的軍隊也殆盡,放眼整個洛陽,無人再掣肘你,然我今日奔霽山,歸期不定。趁此時,你不妨自己看看,你身邊,到底還剩下誰?!?/br> 說完,他打馬歸軍陣。半道返身又道“張退寒,你好自為之?!?/br> 大軍步伐轟隆,排行出鏞關。 張鐸身沐殘陽,隨著大軍的去向,遠眺關外的霽山。紅霞流轉,風情萬種。天際無人處,映著洛陽城中,永寧寺塔的蜃樓。關山外,似有一獨琴,獨奏送行軍。和那銅駝道旁,無名的路祭一樣,都是無人堪慰的私情。 張鐸勒馬回城,江凌正在司馬府前等他。 見張鐸下馬,忙上前牽住馬道: “宋常侍剛走,之前在正堂上替天子奠酒。因不見二郎君和余氏等人,問詢過父親一回?!?/br> 張鐸跨過門檻,“江沁如何答的?!?/br> “悲慟神傷,不能勉力前來?!?/br> 張鐸不置可否,撩開堂門前的一道靈幡。 江凌見此也不再續,轉而道:“郎主,明日就要送靈了。各族皆有路祭,寒門亦設私祭,都已遣人來問詢明日的靈道圖?!?/br> 張鐸笑了一聲:“你傳話,張府不興私祭?!?/br> 江凌聞話,忙追上道:“可這也是儒子們對司馬大人的哀思之情?!?/br> 張鐸頓步回身,聲里透著一絲恨意。 “名門路祭,都不是出自真心。這也就罷了,可寒門士者,仰他為尊師,真心敬奉。而他一個自戕之人,根本受不起?!?/br> 話音剛落,背后竟受了重重的一拳。 張鐸不妨,身子朝前一傾,腳步卻沒有亂。 “父親已死,你還要污蔑他!” 人聲憤極。 張鐸回頭一看,見張熠滿眼通紅地立在他身后。 江凌見此正要上前,卻被張鐸抬手擋下,順勢一掌截住他的拳頭,向旁一帶力,便將人擲在地上。張熠狼狽地撐起身,卻不肯消停,撲爬過去,拽住張鐸腰間的喪帶怒道: “你把這東西解下來,你不配?!?/br> 張鐸低頭看著他,曲膝頂著他的下巴,便逼得張熠向后一仰,跌坐在地。 “你想張奚無人發喪? ” 張熠怔坐在地:“我……我才是父親的嫡子!我還活著,你憑何?” 張鐸不言語,伸手一把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等他安棺,我會準你們去祭拜?!?/br> 張熠道:“你不過是張家的養子,你以為,為父親主持喪儀,張氏一族就會認你為長嗎?你有本事就殺了我,否則,我絕不會讓張氏一門受制于你?!?/br> 張鐸聞言突然笑了一聲:“一個二個的,都逼我殺你們。你們當自己是何人。子瑜,你也好,張平宣也好,你們的生死,連銅駝道上的一朵雨花都不如?!?/br> 說完,他反手系好被張熠扯了一半的喪帶,理了理衣襟,從他身邊跨了過去。 誰知后面追來一句。 “那你母親的呢?” 張鐸腳下一頓,“你說什么?!?/br> “我說,你母親的生死呢?!?/br> 穿堂風撩不起沉厚的孝麻。 張鐸欲前行,卻又聽背后的聲音道:東晦堂的人已三日不曾飲食?!?/br> 張鐸聞話,胸口猛窒,鼻腔中猛然盈滿了香火紙錢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