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雍終是開了口, 他滿臉憂色, 開門見山道：“小歌, 你是想將這江山都交給楚山公主么？”

    晏歌知道瞞不過百里雍，她點頭道：“本就該是她的江山，我只是物歸原主?！?/br>
    百里雍搖頭道：“大云已亡，如今天下人心盡向我焚世軍，你這樣做, 只會將好不容易太平的天下再次推向一個動亂的時代！”

    “我不會讓這些事發生的?！标谈栊煨煺f罷，她揉了揉太陽xue，“我若有天不見了，不是還有你么，百里哥哥?！?/br>
    百里雍心頭一酸，“你胡說八道什么？！”

    晏歌將頭上沉重的十二旒冕拿了下來，放在了龍椅上，她緩緩站起，輕咳了兩聲，“百里哥哥，你私下向軍醫打探過我的傷情，我是知道的?！彼皖^輕輕撫著十二旒冕，苦澀地笑道，“桃丘一役，我元氣大傷，原本可活三年，如今只怕只有數月了?！?/br>
    百里雍緊緊握拳，搖頭道：“大哥定會找到長生杯的！”

    晏歌坦然輕笑，“不必了，百里哥哥，能再活數月，我已經此生無憾了?！?/br>
    百里雍哽咽了一下，他認真地道：“你這身子已經這樣了，為何你還要去親征楚州？你這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送么？！”

    晏歌環顧整個大殿，嘆聲道：“焚世軍中有不少是大云舊部，他們心知肚明，百里楚就是楚山公主。今日我當中宣布立后之事，他們是最先遵旨的，想必他們心里也明白，將來這皇位會傳給誰。而最后遵旨那幾個，有些是叛軍曾經的將領，有些是半途召入伍之人，并不算我焚世軍心腹，他日必是國之隱患?！彼D了一下，又咳了兩聲，“這其中不乏有私心與野心之人，我若執意立后，又英年早逝，這些人定會起兵造反。所以，我所言的親征楚州，不過是做做樣子，我只想在離開人世之前，給楚山再清理清理這個天下……百里哥哥，你應該清楚，楚山有治國之才，大楚交到她的手里，才會有真正的盛世出現，不是么？”

    百里雍沉默不語，即便是知道晏歌句句在理，可他心里終究有一惑不解。

    “為什么？”百里雍終是問出了口。

    晏歌問道：“為什么什么？”

    百里雍揚起頭來，定定看著晏歌，“義父忠義大云，換來身死尸不全的下場，而你忠義大云，如今只剩半條殘命……我是真的不懂，為啥你們會對大云如此忠心耿耿？！當年云徽帝待你們如何？當初葉桓又待你們如何？甚至……楚山公主，她……又待你們如何？”

    “軍令如山?！标谈枰蛔忠痪涞卣f完，她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下龍臺，來到了百里雍面前，突然出拳一擊在百里雍心口，“當年我答應了父帥，我必一生遵從，這四個字一直在我心里！”

    “僅僅是為了忠義二字？”百里雍還是不明白。

    晏歌笑而不語，只是搖頭，她拍了拍百里雍的肩頭，語重心長地道：“百里哥哥，今后的事，我唯有靠你了，就當是……我求你?！?/br>
    百里雍握住了晏歌的手，眼圈紅潤，“小歌，你不必用這個字的?！?/br>
    晏歌反握住他的手，緊了緊，“我將楚山與天下都交給你拱衛了，這個求字，還輕了些?！?/br>
    百里雍在晏歌眼底看到了淚光，他知道，晏歌很少哭，如今竟在他眼前哭了，這個“求”字的分量，百里雍只覺得比千斤還沉。

    “大哥……答應你！”百里雍重重點頭。

    晏歌感激地笑了起來，“謝謝你，百里哥哥?！?/br>
    百里雍蹙眉道：“那現在告訴我，你準備怎么做？”

    晏歌點點頭，“假死?！?/br>
    百里雍恍然點頭，輕舒一口氣，道：“一石二鳥，這第二鳥上不上當，可就看沈遠還有沒有膽兒來戰了?！?/br>
    晏歌篤定地笑道：“他敢！只要我們再放點風聲出去。這是他唯一翻盤的機會，他是無論如何都會來賭一賭的。至于我們大楚這邊，趁機清理一下不忠之人，也是百利而無一害?！?/br>
    “大哥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了?！?/br>
    “剩下的事，就有勞百里哥哥你了?！?/br>
    兩兩相望，晏歌與百里雍已心照不宣，這是多年并肩奮戰的默契，只可惜，這點默契終究沒能變作締結鴛盟。

    百里雍雖然今日被封了長風王，已位極人臣，可不能與晏歌白頭到老，這事將成為他一生之最大憾事。

    自從晏歌執意立后的旨意宣告天下后，天下皆驚?？申谈枵f的話又在清理之中，所以這女帝立女后之事雖然在理，卻又透著那么一股荒唐的味道。

    這幾日，葉泠兮雖多次求見，晏歌皆以政事繁忙搪塞了過去。因為擔心立后之事讓葉泠兮太過難堪，所以晏歌吩咐了新成立的禮部，免去了帝后同拜天地之禮，只保留了冊封大典。如此一來，兩個女子并未行夫妻拜天地之禮，只是單純的立后管顧后宮，多少也降低了一些世人所謂的荒唐之言。

    平安元年九月初八，帝晏歌冊立百里楚為后，女帝立女后，創下自古第一例。

    四年之前，葉泠兮也曾穿上大紅盛裝，從這條長長的御街走入皇城，走向大殿之上的天子。那時她為了權宜之計，不得不下嫁權臣之子，后又中了迷藥，險些被沈之淮奪去清白之身?，F在想來，若不是那時小歌以死相拼，血濺喜殿，只怕今日葉泠兮已不在人世。

    當年葉泠兮滿心皆是憤懣，如今卻是心湖微波，每一圈漣漪都是因為身側那個同樣盛裝的女帝晏歌。

    今日的葉泠兮面罩紅紗，由晏歌牽著手，一步一步走上宮階。多年之前，葉泠兮想過自己會由心儀的駙馬牽著手走上宮階，可是大云卻傾覆了。多月之前，葉泠兮也想過自己會一步一步踏上宮階，坐到那個龍椅之上，君臨天下?？扇缃?，她這一步一步走向的卻是她從未想過的身份——母儀天下。

    心底，多少有些忐忑。

    可她知道，其實晏歌比她更忐忑。因為彼此緊握的手心已經細細地冒了一層熱汗，早已分不清楚是她的，還是晏歌的？

    葉泠兮悄然打量了晏歌一眼，做了幾日女皇之后，晏歌臉上哪里還有往昔的稚氣？

    她……將是她未來的“夫君”。

    葉泠兮啞然輕笑，只覺慨然。她一直將天下放在第一位，所以一直不敢正視自己的心，從未想過冒天下之大不韙與晏歌一起并肩天下。而晏歌果然與她是不同的，她心里自始至終只有她葉泠兮一人，為她死戰，為她匡扶天下，為她甘愿負上荒唐君王的污名，只為給她一個名正言順接管天下的封號。

    這樣的傻子，天下不會再有。

    葉泠兮下意識地緊了緊晏歌的手，手指沿著晏歌的指縫扣了下去，覺察到晏歌的掙離，葉泠兮先晏歌一步緊緊十指相扣。

    晏歌壓低了聲音勸道：“放開……我不想天下人笑話你是……”

    “就讓他們笑話去吧?！比~泠兮笑得坦蕩，“帝后本一體，攜手一世天經地義，不是么？”

    “你……”晏歌的心猛地一暖，嘴上卻教訓道，“不要說這些傻話！”

    葉泠兮抿唇笑道：“怎的？只允許你為我做傻事，不允許我說幾句傻話？陛下當真是霸道啊?！?/br>
    “快住口！”晏歌生怕葉泠兮再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來，即便是她內心有千千萬個“想聽”的聲音，她也只能強抑住自己狂跳的心，“朕命你不準再說這些胡話！”

    “諾，我的陛下?！比~泠兮“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點點頭，終是與晏歌走到了龍椅鳳座之前。

    兩人一起轉過身來，眾臣紛紛跪倒山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br>
    “平身——”

    “謝陛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