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陛下駕到?!?/br> 慕容策回來的如此之快,令各想心事的兩個女人很是詫異,紛紛趕忙起身下拜,“陛下萬安?!?/br> 男人撩袍邁入正殿,一眼見到屏風后面的兩名樂伎,面上的笑意驟然冷卻,捻著手串走至皇后面前,詢道:“朕竟然不知皇后喜好聽曲?” 慕容珺趕忙上前說道:“陛下,是臣帶來兩名樂伎,想著皇后娘娘若是能當做消遣,打發時間也是好的?!?/br> 男人唔了一聲,“那便演奏一曲,朕也累了一日,消遣消遣?!闭f罷坐在主位上,接過素蕓奉上的茶,示意兩個呆若木雞的女人,“站著作甚,都坐下?!?/br> 屏風后的兩名樂伎互相對視一眼,手指快速在琴弦上翻轉,更加賣力的彈奏起來。 慕容策目光不經意掃過右手邊的皇后,見她目不斜視地看向屏風,看上去聽的極是認真,面色更加難看。 待一曲演奏完畢,男人哂笑道:“長姊的耳力越發衰退了,如此藝伎平平之人也就糊弄不懂音律的皇后?!?/br> 王徽妍可就不愛聽了,她悄悄輕觸慕容珺的手背,示意她別說話。繼而端起一盤蜜餞放置在慕容策身前,這才說道:“陛下又在拿臣妾做筏子,臣妾的指法雖然算不得上乘,耳力卻還是有的。這兩位郎君在音律上的造詣,日后獲得一番成就是遲早的事?!?/br> “皇后承認自己眼高手低就好?!蹦饺莶唠m然認可她的話,但聽到她為那兩個人開脫就是心里不爽,他見小狐貍面色不虞,抬手示意吳六一上前聽旨,“去將朕的九霄環佩拿來?!?/br> “陛下這是要彈奏一曲么?”慕容珺頗有深意地看了眼身旁的皇后,“臣記得上次聽到陛下彈奏還是先皇壽辰時,如今算來已然過去了八載?!?/br> 她這位三弟,是自幼扎進書堆里不想爬出來的那種,唯一的嗜好就是善音律,后來被他認為玩物喪志,連帶這把“九霄環佩”見證了十幾個朝代的更迭,又為父皇所賜。自從壽宴上那一曲天音之后,想必就被他擱置在庫房內蒙塵去了。 如今竟然為了和兩名樂伎爭風吃醋,巴巴兒拿出來比拼。想到平日里他不茍言笑的鬼樣子,慕容珺真想仰天大笑,皇后真是個神仙人物兒。 她見陛下飲著茶湯垂眸不語,也不點破,只是向皇后說起了這把琴的出處,“娘娘您有所不知,眾皇子皇女之中善音律的人大有人在,就比如臣罷,也經常為先皇彈個小曲兒解悶??墒撬先思疫€是將這把稀世珍品賜給了陛下,要知道這把琴曾被很多帝王提銘,可是價值連城的珍寶呢?!?/br> “說起長姊府中的稀世珍寶,”慕容策斂袖放下茶盞,揶揄道:“即便沒有皇宮大內的數量,單憑收藏價值來看,也絲毫不遜色就是了?;屎髣e聽她哭窮,改日朕給你寫一份名單,若你能去她的庫房成功將物件拿回來,朕有重賞?!?/br> 慕容珺苦著臉央求道:“陛下,臣收回方才的話?;屎竽锬镄纳?,才不會聽您的?!?/br> 王徽妍拿起團扇,瞪了眼身旁甩鍋給她的女人,含笑說道:“陛下,您就不應該提前告訴長姊。她若回去找了一堆贗品放在庫房,臣妾歡喜地拿回來還要被您責罰,這活兒臣妾可不干!” 慕容策伸出手,毫不客氣地將少女面前的素rou端至自己面前,見她滿含驚訝的目光終于看向自己,滿意地與她對視,“皇后方才不是說自己眼高手低么,若是贗品都無法鑒別,那被長姊騙了也不怨?!闭f罷拈起象牙箸夾起素rou放入口中,裝作沒吃過般地嗯了一聲,“味道不錯?!?/br> 狗男人的話加上慕容珺發出的笑聲,少女不由得氣結,姊弟兩個真是一丘之貉! 他又開始新的戰術了么?這么難看的食物,不是根本無法入他的眼? 王徽妍忍不住再次偷瞄盤中的素rou,完了完了,瞧他幾筷子下去盤中少了一半,這以后還怎么在他面前偷吃美食,真是…… 慕容珺突然覺得坐在這殿內,看上去比那些侍候的宮婢還要礙事??粗菹伦玖拥难菁?,真是…… 吳六一命兩名內侍小心翼翼地將古琴擺放在桌案上,這才擦了一把汗復命,又趕忙將博山爐放置在桌案上。 慕容策凈手后走向古琴,修長的手指撥動了幾個琴弦,歪著頭不緊不慢地調了調音,這才提袍坐在椅中凝神片刻,將手指覆在琴弦上。 慕容珺扯了扯身旁少女的衣袖,努努嘴,“陛下的琴技是眾皇子皇女中首屈一指的,并且從不輕易示人。聽了你就知道了?!痹掃€未說完,聽得錚錚幾聲,優雅的琴音源源不斷地傳來,帶著一縷清幽之意,像是引領眾人走進翠疊的青山之中。 隨后一陣嫻熟的轉音,琴聲逐漸高亢,帶著連綿不絕之意,在殿內蕩氣回腸,繼而慢慢低沉下去,轉回了清雅婉轉,極盡繁復變幻,突然間隨著錚的一聲急響,琴音立止…… 王徽妍在心中暗自感慨,她以為狗男人只會處理朝政,無趣的很。沒想到他竟然還有如此技藝,嗯,怎么不彈了?她意猶未盡地睜開眼,和沉醉在琴聲里的眾人一同不解地看了過去。 男人看著斷了的琴弦,無奈輕撫微痛的手指,“想是琴弦很久未彈,吃不住這么大的力道。算了,改日命宮中的琴師修復后再說罷?!鼻傧乙粩?,他也沒興趣在繼續下去。 少女一聽他這般說,有些焦急。討厭他是一回事兒,欣賞天籟之音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美事,依照她的性子,是不會錯過這等來之不易的機會,遂起身請示:“陛下,臣妾寢殿有一把“獨幽”,若您不嫌棄,臣妾將它拿來,您……彈完如何?” 慕容策對上她期盼的眼神,彎唇悠然一笑,“拿來罷?!?/br> 少女歡喜應諾,親自起身去了寢殿。 慕容珺輕咳一聲,獲得君王的矚目后,給了他一個我懂的眼神,并且比劃了一個很贊的手勢。 慕容策懶得看她調侃的樣子,命吳六一將九霄環佩收走,起身后,想了想又坐了下來。余光瞧見那女人親自將琴放在他面前,往身側走了幾步,并未歸座。知曉她想近距離研究指法,也不道破,試了幾個音后繼續行云流水般彈奏起來。 王徽妍看著微微低頭彈奏的男人,矜貴勻停的好相貌,在殿內燭火的映襯下別有一番清雅的味道。與裴宣不同的是,慕容策身上的王者之氣使得他的琴聲沒有那么多兒女情長,更多的是對于世事清明,天地廣闊的暢想。 “這把琴,皇后保養得不錯,可經常習之,不可荒廢了指法?!蹦腥说穆曇魧⑺乃季w拉回。 少女低低應了一聲,有些后悔剛才自告奮勇給自己找病。未出閣前在侯府時,就是整日里喊著手疼,才每日里想辦法拖延練習。好在王嬤嬤認為她位主中宮又不用以色侍人,這才在琴技方面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誰知,狗男人對皇后的要求這般高,真是欲哭無淚。 “陛下,娘娘,天色已晚,臣這便告退了?!蹦饺莠B起身向帝后二人行禮,看著皇后臉色一陣白一陣紅,在笑出來之前,帶著樂伎離開了清寧宮。 她回到公主府后,盥洗后見到裴宣拿著名冊走了進來。趕忙拉著他坐在床榻上,將今日所聞告訴了他,焦急地問道:“陛下若真的相信二哥失憶了,會不會就此放過他?” 裴宣撫弄著她的纖纖玉指說道:“那要通過陛下接下來的動作來判斷他的想法。短時間內,誰也無法得知他到底想要怎樣做?!?/br> 慕容珺想了想,“我見他對皇后越發上心,今日竟然還彈奏了一曲。你是知曉的,他從來不喜聲色犬馬之事。這也是父皇當年為何選中他為儲君的最主要原因?!?/br> “你想懇求皇后試探?”裴宣順著她的話,詢道。 慕容珺艱難搖了搖頭,“皇后待我真心,我怎能利用她。暗衛昨日來報,大相佛寺外圍隱藏著大量人手,想必陛下也是怕二哥的生命受到威脅。就是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二哥的,難道這幾年他一直沒有放棄找尋么?那這層含義就令人深思了?!?/br> “公主的意思臣懂?!迸嵝f出了她的擔憂,“若是陛下一直沒有放棄找尋二殿下,若非是割舍不斷的兄弟情,就只剩下懼怕江山被奪回,子孫的基業受到威脅……” 慕容珺沉痛地頷首,摟住身旁男人的脖頸說道:“我越來越想不明白他這人的行事。就還有……”她扶額說道:“像是至今未臨幸后宮嬪妃,包括皇后在內?!睘楹握f道此事,身為長姊的她,感覺是那般丟臉呢? 裴宣看著她臉上少有的窘迫無奈,頓時朗聲大笑,即便被身邊的美人兒捶打,也不曾躲避。他捏了捏女人的臉蛋兒,笑著說道:“若臣站在陛下的角度來看此事,也能理解他的想法?!?/br> “快說說?!蹦饺莠B對于他揣摩人心的能力佩服的五體投地,聽他如此說來,便也收起了打鬧之心,乖乖坐好等著他解惑。 裴宣刮了她的鼻尖,“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如周幽王那般,為了美人失了國。陛下從眾皇子中脫穎而出,被立為儲君,除了他有頭腦,更重要的一點,他勢必有著其他皇子不具備的自制力?!?/br> 他笑道:“他還是信王時,從不參加任何宴飲,不養姬妾,謝絕拉幫結派,毫無錯處可以被人詬病,這便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所以,后宮之人被他用來制衡士族之間的黨爭,至于尚未臨幸,也實屬正常?!?/br> “他就是這般無趣?!蹦饺莠B聽得連連點頭,忍不住問道:“為何正常?” “陛下非常注重儀容,咱們自幼見他,都是衣袍齊整,一絲褶皺也無?這樣的男人對于近身的女子,有著很高的要求。陛下又是那般自負,若皇后并未表示心悅于他,臣猜……陛下不會強行要求圓房,具體說是不屑?!?/br> 慕容珺點了點他的胸膛,“沒想到你們男人的腦子里也有這么多彎彎繞,真是麻煩?!彼话褜⑸磉叺哪腥藫涞?,趴在他身上笑道:“還是我有先見之明,主動把你辦了。不然,你這般了解他,想必和他一個德行?!?/br> “嘖嘖,如此以來,陛下豈不是很慘?皇后可不像我這般主動,瞧著她可能對陛下并未產生情愫?!?/br> 裴宣拉過她的手指放在唇邊親吻,“每個人的相處方式不同,打打鬧鬧也是在意的表現。你cao的心太多了?!彼屡税l髻上的發飾一揚,隨著“?!钡囊宦?,帳勾紛紛拂落的同時,男人翻身將女人壓在身下,吻上了她的唇。 * 清寧宮,寢殿。 “你這指法不對……” “臣妾這個指法并無問題?!?/br> “嘶,七徽是在這個位置嗎?” “樂譜音節越來越多,臣妾只能憑借手感確定徽位?!?/br> 慕容策沉著臉繞至少女身后,手指搭在她的玉手上,命道:“朕帶著你練習一遍。見過笨的,沒見過你這般笨的女子?!?/br> 他專心地握住女人的手指在琴弦上來回撥動。 似有聽到身前傳來啜泣的聲音??他狐疑地將女人的身子轉了過來…… 見她眸中充淚,嘟著嘴一臉倔強地說:“臣妾又不是教坊女子,練琴也不是一日就能練成,憑什么陛下對臣妾這般高的要求。楚昭儀的琵琶彈的無人能及,您去邀月殿聽聽她的彈奏,免得在清寧宮氣壞了龍體?!?/br> “你……”慕容策氣的哼了一聲,倏地松開了她的手指,“你以為是誰都能讓朕花時間手把手授課?” 他見女人垂眸起身,不認錯也不回話,寒著臉點點頭,一言不發地回到書案前,負氣攤開了奏折。 這可嚇壞了殿內的吳六一和素蕓等人。 本來觀戲三人組正美滋滋欣賞帝后二人上演話本中的經典橋段。 誰知他們完全不按套路來走,膩著膩著打了起來?! 三個人苦著臉無聲對視了片刻,只得分頭硬著頭皮伺候鬧脾氣的帝后二人。 素蕓見娘娘坐在琴凳上一臉憤然,只得走過去,低聲勸道:“娘娘,婢子服侍您去盥洗?” 王徽妍負氣起身去了凈房,又不敢再沐浴,匆匆盥洗后換了寢衣就爬上了床。 她轉身向里,越想越氣,根本無法入睡。 狗男人,死男人,誰用你教?每天煩我不說,還對我指手畫腳,真是夠了!她忿忿收回夸獎他琴技高超的話。 隨著帳幔一動,她收起憤慨之心,趕忙放緩呼吸。 慕容策掀開錦衾平躺了下去,余光掃向安睡的女人,心中越發地愧疚起來。方才他坐在書案旁,看著滿桌的奏折,一本都看不進去。待心情平靜下來后,想了想自己的確有些強人所難。想著幫她提高琴技,證明自己是名合格的老師,卻忘了練琴那是一蹴而就的事兒。 當時雖然覺得有些不妥,但是看她如此頂撞自己,面子上又過不去。 他轉頭看向女人,想起她夜晚總是手腳冰冷,又怕她早晨醒來發現在自己的錦衾內羞惱,嘆了一口氣,掀開她的錦衾鉆了進去。 大手在錦衾之下摸索著找尋她的手,雙腿順勢夾住她的腿。 王徽妍在他的鼓弄之下,癢的不行,忍不住笑了出來,趕忙閉上嘴繼續裝睡。 慕容策聽到她的笑聲如遭雷擊,情急之下立刻裝作做夢,索性將手搭在她的腰身上,胡亂說了句,“素rou……真好吃?!?/br> 少女翻了翻白眼,這演技沒誰了,看我的! 她吧唧吧唧嘴,“烏鴉來了……去咬登徒子……咬死他!” 男人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難道朕是登徒子??這夢話沒辦法接了。 “皇后……你的腳……可好些了?” 王徽妍咬唇,陪著他玩這么傻氣的事兒,真是……嘴上卻忍不住繼續演著:“長姊……樂伎……好聽?!?/br> 哼,氣死你。偏不說你彈的好聽。 果然男人大手緊了緊她的腰,說了句,“皇后……好笨?!?/br> 少女氣結,“陛下……過分?!?/br> 慕容策嘴角上揚,大手箍住她的腰,一把將她轉了過來,“皇后你還要演到幾時?”低沉的聲音中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王徽妍才懶得理他,面無表情地裝睡。 男人掀被坐起,穩準狠地撈起她微涼的玉足,成功換來少女的笑聲,斷斷續續說道:“陛下您不安置,鬧臣妾這是作甚?!?/br> “皇后,朕向你道歉。方才是朕心急了一些,你……別放在心上?!?/br> 少女見他盤腿坐在自己身旁,帳內雖然昏暗,卻依舊能看清他黑曜石般的雙眸,滿是真誠。 她不好意思地緩緩坐起,低聲說道:“臣妾也有錯,還請陛下莫要生氣?!?/br> 男人微微一笑,攬住她躺了下去,蓋好錦衾拍了拍她的背,“不是朕要占你便宜,是你身體太寒了,明日朕命太醫正前來,再給你開幾副溫補的藥,莫要心急,平日里注意保暖?!?/br> 王徽妍被他箍在懷中,聽著他嘮叨,頭一回順從地應了聲。感受著冰涼的腳在他的腿上漸漸回暖起來,心里默默想,狗男人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雖然心中有些不適應,但著實不愿離開這個無償提供的火爐。在內心的掙扎中,漸漸進入了夢鄉。 慕容策卻睡不著了,回想方才和她相對說著夢話,真是傻氣到家了。若是他知曉有人這般做,勢必會說這個人患了呆癥,可如今他這個一國之君…… “殿下竟然沒死,我要活下去,冬兒……給我熬藥,我要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