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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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秋荻醒來時見蕭慎仍然睡得沉沉的,抱著她的手也沒有松開,昨天白天的劇斗讓他耗盡了精力此刻竟然一睡不起。她摸了摸他的額頭,見并未發起高熱,于是放下心來,輕輕掙開他的手臂,略作梳洗后起身開門。 剛一開門就發現王大娘那不大的小院里聚集起了一堆人,看服飾是地方上的官兵和錦衣衛,他們將這方院落團團包圍起來。雖然知道東廠的人肯定會來找蕭慎,但這陣勢還是讓她意外。宋秋荻一眼就注意到眾錦衣衛中領頭一人,心念一動,心想這莫不是連錦衣衛指揮使都來了? 村莊里的百姓哪里見過那么多當官的和軍人,村民都遠遠地看著王大娘家,大氣也不敢出,生怕自家也受到牽連。那王大娘和她孫子的童養媳此刻更是立在一旁只剩瑟瑟發抖。王大娘見宋秋荻出來才敢大著膽子湊到她跟前,問道:“這又是那出???怎么那么多兵??!” 宋秋荻還未答話,只見星紀從旁閃了過來,恭恭敬敬地一行禮:“夫人,大人呢?” “在里面?!庇值溃骸八芰它c傷,行動不便,我去扶他出來?!?/br> 說罷回身進了屋,見蕭慎換了個姿勢居然還在睡,一副任外面洪水滔天也要睡大覺的樣子。她雖有些不忍,但也只能過去將他叫醒。 蕭慎醒來后見到她先是面色一紅,想起昨天兩人那番親熱。又聽說屋外聚集了大批人正等著他,瞬間沉下臉來,表情變得晦澀不明,她一見這樣便知他心情不佳,當下也不好說什么,只得默默將他扶下床,開門出去。 他剛一現身那個錦衣衛領頭的人立即上前,單膝跪地,口中稱:“參見蕭廠公,下官王琯來遲,還望大人恕罪?!?/br> 此人正是錦衣衛指揮使王琯。 錦衣衛成立于東廠之前,一把手按說比東廠頭子還要高一級,為朝廷正三品大員。然而由于東廠督主可以直接面圣,久而久之錦衣衛的實際地位便屈居于東廠之下,甚至堂堂三品指揮使見到東廠首榼都要行禮。 蕭慎一擺手,淡淡地道:“王大人何出此言,是本督大意了,遇刺事小,若是差事兒辦砸了才是大事?!庇洲D向星紀,登時滿臉怒容,呵斥道:“無視本督命令,自作主張,回去自己領罰?!彼f的是星紀擅自離守宋秋荻的事。星紀領了命。 蕭慎目光一一掃過眾人,看到那個做童養媳的女孩看著自己的表情更加驚恐,活像見了鬼,而那王大娘更是已經嚇得三魂五魄都沒了,見蕭慎視線滑過她,突然如夢方醒一般趕緊撲到蕭慎面前:“大官……不是,大人啊,老身昨天有眼不識泰山,要是那點得罪了大人請大人饒命??!” 蕭慎無奈,嘆了口氣,剛想開口,卻見宋秋荻走過去扶起了王大娘,柔聲道:“大娘快請起,這是哪里話?昨天多虧了您收留了我們,讓大人的傷勢得以及時治療,大人他是有恩必報之人,自是不會虧待?!闭f完轉頭看著蕭慎。 蕭慎點點頭,對星紀道:“賞?!?/br> 那王大娘錯愕地接過星紀給的銀子,呆立半晌,直到蕭慎被人攙扶著出了院門她才反應過來,樂得嘴角都快掛上眼角了,口中叫著:“謝謝大人!謝謝大人!大人長命百歲!” 蕭慎見王琯在前面走遠了,壓低了聲音問一旁的星紀:“這王琯怎么來了?” 星紀道:“回督公,昨天兄弟們打退了刺客后不見大人蹤影,于是急忙聯絡附近駐軍,看來王大人就是那時得到的消息,連夜趕了過來?!?/br> 蕭慎皺在心中冷笑,這王琯對他是前恭后倨,近來是愈發蠢蠢欲動想要騎到他頭上去了,此番前來能有什么好意才是見了鬼了。他低聲埋怨手下:“下次別搞這種陣勢,如此擾民,是嫌那些成天盯著本督一言一行的諫官們缺少遞折子罵本督的由頭嗎?” 等蕭慎走到馬車前宋秋荻突然輕聲道:“督公,可否給妾身一些時間去問候下遠房表哥?”說著有些忐忑地看著蕭慎。 蕭慎心中有些說不清的憋悶,但又覺得她的理由沒什么不合理,便點點頭道:“順便替我道聲謝?!?/br> 李佑可看見她的第一眼以為蕭慎傷勢加重,他已然知道蕭慎身份,故而心中惴惴不安,便主動開口問道:“那位大人的傷如何了?” 宋秋荻道:“并無大礙?!辈坏人卮?,緊接著道:“我不是來說這個的?!?/br> 李佑可看著她,目光更是不解,他想不出他們二人之間還有什么別的事要說。 她深吸一口氣道:“請李大夫聽我一言。明年臘月二十六千萬不要和您的夫人走去天津的官道?!?/br> 李佑可更是一頭霧水:“在下并未娶親,哪里來的夫人?” 宋秋荻心想:“這是關乎未來之事,可如何才能讓他相信他新婚不久的妻子因為誤走官道被天津稅監的馬車沖撞致死呢?”略一沉吟開口道:“李大夫的夫人本家姓高,生于慶文十一年谷雨,若是將來這些都應驗,就還懇請李大夫莫要忘了妾身的忠告?!?/br> 今生是不能與他在一起了。事實上她上輩子嫁給他后還偷偷想著蕭慎就讓她內心深處罪惡感十足,后來一病不起與這等秘辛心事也有關。重來一世,至少她可以利用這唯一優勢幫他的原配夫人躲過死劫,從此相守一生。 李佑可見她說得篤定,一時間目瞪口呆,也不知信還是不信。沉吟半晌,緩緩地道:“在下知道了,多謝夫人告知?!鳖D了一下,又道:“請夫人稍等?!闭f完轉身回屋,再出來時拿著一張寫滿字跡的紙條。 “夫人?!彼行┆q豫,但還是開口道:“那位大人現在雖年輕力壯,但身子有痼疾,到老了恐怕有諸多罪受,這張藥方有固氣健本之效,可用于調理身體?!?/br> 宋秋荻臉色一紅,知他所指何事,當下默默接過藥方道謝離去了。 回到馬車蕭慎迫不及待地問她:“那個李大夫真的是你表哥嗎?我看他并不認得你的樣子?!?/br> 宋秋荻有些不自然地一笑,道:“多少年前了,那時妾身年幼,現下樣貌身形全然不似幼時,他如何能認出我來?” 蕭慎上上下下打量她,讓宋秋荻有種被審問的感覺,再加上確實心虛,故而低著頭不敢和他對視。只聽他又道:“你從小寄養在他家里,他又是你遠方表哥,是不是就是那種……”他停下來,撓了撓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種訂了娃娃親的?”說完又趕緊找補一句:“你別多想,我只是問問。即使是也沒什么稀奇,像那村婦還養著童養媳呢……” 宋秋荻聽到這個直接笑出了聲,心下的緊張感也驟然減輕,她萬想不到蕭慎竟然能想到這個地方去,一邊笑一邊道:“自然不是……”又看著他,嘴角含笑,面上故作正色道:“原來你會吃醋?!?/br> 她本以為以蕭慎這種經不得主動撩撥的性子,這么指出他的心事他至少會臉紅無措,她正好可以好好欣賞一下??蓻]想到他卻點點頭,認真道:“我會?!?/br> 這倒是讓宋秋荻愣住了,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心中悵然無比,心下打定主意永遠不告訴蕭慎自己和他一樣也是上輩子那個人,雖然是他自己讓她再嫁的,但以他的敏感她不想因為上輩子的任何事影響他們當下的關系。 蕭慎見她不答也不再言語,偏過頭靠著車廂壁。昨天白天的那番劇斗讓他的精神還未恢復過來,再加上早上又被強行叫醒,沒過多久就眼皮打架睡著了。車行不多時就回到了完縣縣城,趙元丞等一干嫌犯正羈押在縣衙里面等候蕭慎回來一并上京。 突然,馬車一個急剎車,蕭慎的身子向前一仰,一下就驚醒了,心下暗罵一句。只聽外面有人喊: “哪里來的刁民,東廠的車也敢攔!” 蕭慎掀開車窗,探出頭去,只見錦衣衛指揮使王琯翻身下馬,小跑著過來親自向他匯報道:“廠公,有刁民攔轎喊冤?!?/br> 之前趙三才就跑到東廠告狀,這居然又有一個,蕭慎也不知道重生以來是怎么了,自己簡直成了青天大老爺了,一個個的告狀喊冤居然都找他。 “我下去看看?!?/br> 宋秋荻扶著他一瘸一拐地下了馬車,見石板路上跪著一個莊稼漢打扮的人,他手里拿著一頂小兒戴的老虎帽子,身材看著也就三十好幾,不過那面容卻有些蒼老。頂天立地的漢子此刻跪在那里哭得像個孩子。 “你是何人?”蕭慎問道。 “大人替草民做主??!草民馮實,有一獨子,今年剛三歲,上個月在路邊行走,被外來的道士游訊抱去,直接拖到小巷子里開了腦殼取了腦髓,還被切下耳鼻作為施法之用。那游訊逃跑時正好被草民撞見,拖其見官,但游訊仗著自己家有人在京里做官無人敢抓!草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聽人指點東廠大榼現下正在本縣這才攔下大人的馬車,求大人為草民做主!”他邊說邊哭,聲音凄慘無比,周圍圍觀百姓聽了也無不動容。 蕭慎心道;“此事甚慘,但終究不該歸我東廠管,現下要押解趙元丞一干人等上京,還是莫要節外生枝的好?!眲傁腴_口,卻見一旁宋秋驚呼:“天??!這朗朗乾坤居然有如此慘絕人寰之事,督公,能不能幫幫他?” 蕭慎本想讓廠衛把這人打發走,但見宋秋荻一臉期待的樣子竟然話到嘴邊說不出口,最后改口道:“反了他了!這光天化日竟然做此禽獸不如的事,那游訊現在何處?給本督抓了,和其余人一并押回京城刑部大牢!” “謝青天大老爺!謝大老爺!”及至蕭慎一行離開,那馮實仍是磕頭不止。 重回馬車的蕭慎想起剛才一時沖動也不免有些后悔,不過轉念一想:“這人當著那么多百姓的面攔車,此事又惡劣,若是不給個說法便會大大折損朝廷的臉面。若是不管放任王琯回去胡說,文官們再一添油加醋,萬歲爺知道怕也是會怪罪?!碑斚路畔滦膩?。他看向宋秋荻,發現她目光含笑,蕭慎皺眉:“你笑什么?” 宋秋荻笑道:“原來這東廠也會為民請命??!”說著坐到蕭慎旁邊緊緊挨著他,趁他不備朝他的臉頰狠狠吻了一口。 蕭慎被她突如其來的大膽嚇了一跳,下意識的紅了臉。 “我看你倒像是我娘子,動不動就臉紅?!彼吻镙墩{侃道。 蕭慎瞪了她一眼,偏過頭去繼續會周公去了,宋秋荻笑著靠在他身上心中滿足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