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清楚自己要是什么都不吃，肯定是不行的，沒準還會被底下人笑話都什么時候了還這般嬌生慣養，于是縱覺味如嚼蠟，還是強迫自己咽下那幾口餅子。

    又強灌了幾口清水，被粗糙食物給劃傷咽喉的感覺才淡去一些。

    他長吁口氣，仍然攥著那水囊，只把剩下的餅子還給曹cao：“我已經飽了，這剩下的，不妨分給將士們罷?！?/br>
    曹cao道：“殿下仁慈?！?/br>
    劉協搖了搖頭，親眼看著曹cao將餅子分給兵士們后，忽問道：“已經到哪兒了？”

    曹cao尚未回答，剛掬了幾捧清澈溪水將自己稍稍捯飭一番，這時就一掃之前的塵土滿面，恢復了一貫的容光煥發的荀攸，就施施然地拱手一禮，回話了：“回殿下，再行一日，就可到中牟縣了?！?/br>
    “大善?！?/br>
    劉協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其實打小就沒離開過洛陽，也沒仔細看過輿圖的他，對中牟縣究竟在哪個位置毫無概念，卻還裝出胸有成竹的模樣。

    劉協最關心的，還是另一樁事，偏還裝得只是隨口一問：“這兒莫不是在……燕司空的治下？”

    荀攸笑道：“殿下英明?！?/br>
    劉協心里怦然一跳，架子都顧不上端著了，眼睛倏地就看向荀攸，里頭盛滿了讓人難以忽視的期待：“那……燕司空可會來保駕？”

    曹cao不著痕跡地看了荀攸一眼，忽肅容上前，深揖一禮道：“殿下，請恕臣直言?！?/br>
    劉協抿了抿唇：“愛卿不必行此大禮，直講便是?！?/br>
    曹cao卻不輕易起身，就著俯身行禮的姿勢，目視較他要矮上許多的陳留王，字字鏗鏘有力：“殿下若還記得您為何淪落至此，就不當輕信旁人，更何況一下臣乎！”

    劉協愕然。

    曹cao當著荀攸的面，大方磊落道：“當今圣上同您之間，尚有手足之情，太后同您之間，則有母子之名，然派兇環伺、著機加害時，又何曾有過半分顧念！”

    劉協不悅：“燕司空向來忠心耿耿，剛直不阿，此情天地可鑒，又如何會對我不利？”

    曹cao堅持道：“事勢至此，不可不防?！?/br>
    劉協眉宇間已染上了薄怒，沒好氣道：“那依曹愛卿的高見，我當何為？”

    曹cao對劉協的暗諷充耳不聞，跪地道：“臣懇請殿下，繞道前行，不見燕司空，而直接往陳留就國！”

    劉協被封作陳留王也有些時日了，卻一直沒被放行去就國，而是被以年紀太小、路途太遠，世道太亂等借口，一直留在了洛陽。

    其實是大將軍何進不愿這個被先帝一度屬意做繼承人的皇子，能有機會離開眼皮底下，招兵買馬去行復起之事罷了。

    潛在敵人，還是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嚴密控制起來要讓人安心。

    只是何進死得太快太突然，導致劉協的秘中看管也跟著亂套，變得漏洞百出，才給了乏人可用的曹cao等人可乘之機。

    劉協模樣雖很是稚嫩，口吻卻頗有幾分威嚴，冷然道：“陳留郡現在劉兗州的治下，愛卿的意思是，與其信曾有過救駕除賊之功的燕司空，還不如信個多年來無功無過、不知底細的劉岱？”

    曹cao道：“非也。臣之本意，非特疑燕司空之忠，是為確保殿下無恙的安全之策?！?/br>
    劉協不以為然：“哦？那曹愛卿欲對方才所說，作何解釋？”

    曹cao還不知道表面上同燕清并無有過正經來往、背地里卻書信傳情了許多次的荀攸，早在出發前就已送出密信，悄悄告予燕清知曉，且叮囑對方帶兵前來盡快接應一事。

    他也不知劉岱已因貿然出兵而被黃巾賊寇殺害，父親所在的陳留亦已淪陷，財物悉數被奪，生死不知。

    曹cao兀自坦言相告道：“陳留是臣父所在，若劉刺史鬼迷心竅，要對殿下圖謀不軌，臣要召集鄉勇、征募兵士，為殿下保駕護航，也會容易一些?！?/br>
    “然而，要是換做燕司空想錯一著，對殿下相挾相欺，臣怕力有不逮，恐難相護?！?/br>
    曹cao表達的意思非常明確：他并不是真有證據，或是純粹懷疑燕清有不臣之心，而是相比羽翼漸趨豐滿、能力卓群的燕清而言，劉岱無疑要好對付得多，至少憑他的實力，還能護得住劉協。

    況且劉協本就為陳留王，要是往陳留去，就無形中這次偷偷出京的違制，變成名正言順的親王去就國了。

    劉協原是本能地厭惡曹cao在背后非議揣測仙人一般漂亮、還在最危難的時刻救過自己的燕清，才一直努力抓他語病，哪怕是在雞蛋里挑骨頭。

    不想曹cao最后擺出這么一番話，倒讓他無言以對了。

    劉協皺起眉頭，悄悄看向荀攸。

    荀攸卻未能捕捉到陳留王求助的目光，只淡淡地看了慷慨陳詞的曹cao一眼，繼續作壁上觀。

    曹cao等了片刻，催道：“殿下！請早做決斷！”

    劉協扯了扯嘴角，只得自力更生，費勁掰扯著理由道：“愛卿的顧慮，我已明了了，然……”

    話剛起了個頭，就見官道的前方盡頭煙塵滾滾，地面顫動，隆隆震耳。

    遙有金鼓喧天，槍刀映日，是一列鎧甲漆黑的騎兵，如神兵天降一般，豁然出現。

    眾人心里一沉。

    有人高呼道：“不好！”

    劉協自然也看到了，話語戛然而止，曹cao也完全顧不上再聽下去了，倏然站起身來。

    他當機立斷，直將劉協往荀攸馬上一抱，有條不紊地下達著命令：“現要兵分二路，公達你領一支，速走山路去，務必誓死送殿下至陳留尋我父親，一方隨我伏于道旁，預備迎敵！”

    曹cao迅速下了決心，要親自斷后了。

    荀攸立即應了，帶上神色惶惶的小王爺，提韁一催：“走！”

    幾人應令，迅速拐入了邊上的隱蔽小道。

    這些天來雖然匆忙狼狽，卻到底不曾有過這般陣仗。

    劉協此刻僵坐在荀攸身前，一面悄然垂淚，一面連大氣都不敢出。

    然而沒行多遠，在最前打探的兵士便帶回來個壞消息：“前方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