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展開折扇，扇面粘滿了絨毛， 隨著他扇動， 絨毛像離枝的蒲公英。

    飄到項?？磉厱r，她用手趕了趕。

    偏偏陰長黎從她身邊經過時， 還扇的重了點， 并且一直盯著她的眼睛，眸光中揣著點兒希冀。

    然而，他并沒有從項?？谋砬槔锏玫较胍幕貞?， 只能蹙著眉頭繼續走， 繞過案臺，盤膝坐在案臺后。

    rou墩墩的倉鼠抱著刷子，準備從打掃干凈的案臺上跳下去。

    陰長黎拽住它光禿禿的尾巴，傳音問：“小白，你有嗅到什么味道么？”

    白星現扭頭， 回的毫不遲疑：“叔叔身上有股香味，草木清香?！?/br>
    不是熏香，這股香味是屬于大自然的，“叔叔應該是去了草木精氣濃重的地方打坐，吸收了草木靈氣吧？”

    “看來沒有問題?！标庨L黎沒有回答，松開他的小尾巴，心里納悶的很，連小白都能聞的出來，她怎么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白星現不解：“什么問題？”

    陰長黎搖搖頭：“沒事?！?/br>
    “哦?！卑仔乾F跳下案臺，知道項?？莵碛懯澄锏?，不好從嘴巴里吐出來，便化為人形，從變成儲物鐲的囊袋里取食物給她。

    他變身之時，項?？罅税押?，生怕看到一個光頭。

    萬幸這一頭飄逸的白發還在。想想也是，妖的頭發應該不是毛變的，不然的話那些沒有毛的妖，豈不是都是光頭啦。

    項?？麖乃种薪舆^一袋風干的鹿rou，坐在案臺這一側吃起來。

    陰長黎怕她噎著，倒了杯茶，原本打算推給她，想起來她不喜歡喝茶，朝白星現伸出手：“橙子?！?/br>
    白星現取出個布袋，裝了滿滿一袋黃橙橙的大橙子。

    陰長黎取出一個品相好的，嫻熟的用小刀戳一個缺口，隨后將橙子抓在手中，用力一擠，橙子瞬間干癟，汁水從缺口流入杯中，再將杯子推去她面前。

    這是他失憶十年常做的，陰長黎要找回她的熟悉感，拉近與她的距離，自然要先向那十年靠攏。

    項?？蛇蟀蛇罂新雇瓤械恼?，瞄一眼面前的手榨橙汁，這是她曾經手把手教奶狗老板做的，還真是一模一樣。

    但奶狗老板榨完之后，會舔舔捏過橙汁的手，面前這位則是取出了手帕準備凈手。

    陰長黎見她瞥一眼自己的手指，容色一僵，也想起來了。

    但舔手指這一點，他現在真的是辦不到。

    “小白?！彼D移話題，也將項?？淖⒁饬ξ?，“你沒什么問題想要問我？”

    白星現看他手榨橙汁的時候，也等著看他會不會舔手指，突然被點名，愕楞著回神：“什么啊叔叔？”

    陰長黎：“關于你真正的身世，我先前告訴帝君，你是舒羅耶的兒子……”

    白星現想起來了：“不急，叔叔認為該告訴我的時候，肯定會告訴我的?！?/br>
    項?？淖⒁饬粡乃种干限D移了，陰長黎問：“你一點兒都不好奇？”

    白星現搖頭：“帝君認錯的是金火，那金火是叔叔給我的，又不是我的東西……”

    陰長黎打斷：“那顆火種原本就是屬于你的?！?/br>
    白星現這才表現出些許詫異：“??？”

    陰長黎不只是為了轉移話題，也確實是時候讓他知道真相了：“我沒有欺騙帝君，你父親的確是舒羅耶，所以你年幼時稱呼我主人，我勒令你改為叔叔?！?/br>
    項?？新雇鹊乃俣茸兟撕芏?，豎起耳朵認真聽著，她其實并不好奇這些，可關系到小白，自然想要多了解一些。

    白星現歪著頭，不是特別理解：“所以，前冥君……”

    陰長黎睨他一眼：“他是你父親?！?/br>
    白星現連忙改口：“我父親從前一直幫著山海族，是因為他喜歡上了山海族的女子，為此不惜毀滅本族?！彼锌?，“真癡情??！”

    陰長黎的手指微微顫了顫，嚴肅教訓他：“你這從哪學來的邏輯？如此大事，也能朝男歡女愛上扯？”

    白星現并沒有垂頭聽訓，他就默默看了一眼案臺上那杯橙汁。

    項?？似饋砗攘艘豢?。

    陰長黎面色不變，但沒再繼續教訓白星現，回到原先的話題：“你父親從沒想過毀滅天族，甚至他的目標，一直是在拯救天族?！?/br>
    身為天族有史以來靈感最強的王族，舒羅耶對自己的存在一直非常疑惑。

    拿把刀子捅自己一刀，完全沒有一點兒痛感。

    他弟弟比他靈感差些，大概一刻鐘之后才會開始慢慢皺起眉頭。

    面對美食美景美人，他的內心毫無波瀾，簡直就是一個行走的石頭人。

    他將自己的疑惑告訴了他的父王，可他的父王卻一副十分驕傲的模樣，說他已經無限接近于神。

    “舒羅耶不這樣認為?！标庨L黎看向白星現，“他認為自己越來越不像個生命體，于是他開始研究天族的靈感，到底是個什么東西?！?/br>
    項?？匆谎郯仔乾F，他體內有靈感之力，許多時候顯得非常遲鈍，不太聰明的樣子，但他是有七情六欲的，情感也很豐富，經常紅眼睛掉眼淚。

    她倏地明白過來：“舒羅耶將靈感剝離了？”

    陰長黎點點頭：“他耗費心血，將靈感從自身剝離出去，立刻便能感知到疼痛。因為他的身體和靈魂都有崩潰的征兆，最多堅持一刻鐘，必須將靈感收回去，他明白了，靈感是天族人的生命之火?！?/br>
    連舒羅耶這種超強者，都只能剝離一刻鐘，項?？櫫税櫭?。

    白星現終于抓到了重點：“叔叔，那我為何可以剝離這么久？”

    陰長黎垂了垂睫毛：“一是，你父親后來又研究了數千年，改良了辦法。二是，你剛出母體就剝離了，靈感與靈魂之間融合度不高，對你的靈魂損傷不大。至于rou身，剝離后你的rou身就損壞了，所以換了個妖身，人身承受不住你的靈魂?！?/br>
    “但是剝離的靈感，還是不能離開你太遠，便化為火種養在你體內，不然你的靈魂將會枯竭。而且最多只能剝離五百年，才選了恰好五百年成年的妖身……”

    項?？拿碱^皺的更深，當著白星現的面，她不好說，傳音道：“所以，小白是個實驗品？”

    還真是小白鼠啊。

    “不是實驗品?！标庨L黎并未用傳音，讓白星現也聽到，“小白，你父親有把握成功才這么做的，他希望你在成年之前，始終保持著無憂無慮，像個正常人去感受生存于世的樂趣?！?/br>
    見到白星現目露迷茫，陰長黎指了指項?？掷锏穆雇?，“這個吃起來香不香？”

    白星現理解了，忙不迭點頭。

    “如今那顆火種……不是，是你的靈感，已經重新融入你靈魂里去了?！标庨L黎沉默良久，“不知道你之后會變成什么樣子。你父親的意思是，倘若你能用這五百年所感所悟，以人性戰勝靈感給你帶來的‘天性’，那么，我將會傾盡所有力量，將你送上帝君的位置?！?/br>
    白星現楞了一下，平靜的表情慢慢碎裂，指著自己詫異道：“我？帝君？”

    陰長黎：“靈感回歸之后，你會越來越智慧的?！?/br>
    項?？麚鷳n的看了白星現一眼，也就是說，他很快會經歷一場“人性”和“天性”之間的力量角逐。

    “這是最好的結果，小白?！标庨L黎喝了口茶，沉靜道，“以最小的傷亡，換取最難得的和平?！?/br>
    “這就是那個最終武器？”項?？÷晢査?。

    “不是，這只是第一手準備?！标庨L黎搖搖頭，“如果此路走不通，還有第二手準備?！彼o她一個眼神，“的確存在一個神器?！?/br>
    白星現頓時覺得壓力猶如泰山壓頂，苦著一張臉：“叔叔您這么一說，小白心里很不安啊……”

    “我也非常不安?！标庨L黎打斷了他，長長一聲嘆息，“倘若失敗，其中我也有責任。因為你父親臨終托孤于我時，一再強調，我對你的教育，占據著極重要的一部分，你不知道我這五百年，為了將你教育好，嘔心瀝血，付出了多少啊……”

    項?？豢诔戎铧c兒噴出來：“就、教育他拉車？”

    陰長黎淡淡道：“那是方便他欣賞這世間風景，坐在行宮里是看不到的?！?/br>
    項?？[起眼睛：“端茶倒水？”

    陰長黎解釋：“這是為了讓他體會下位者的‘艱苦’，懂得生存不易?！?/br>
    項?？芭丁绷艘宦暎骸按汤C烹飪養花種草？”

    陰長黎感慨：“這是讓他體驗人生百態，理解三教九流?！?/br>
    白星現聽進耳朵里，紅了眼圈，噗通一聲便跪下了，伏在自家叔叔膝蓋上：“叔叔您實在是用心良苦，小白一輩子都會記在心里的?！?/br>
    陰長黎拍了拍他的背，神色凝重：“我只求不負你父親所托啊……”

    白星現痛哭流涕。

    項?？僖慌钥粗麄儭案复茸有ⅰ?，嘴角直抽抽，總算知道小白這一身毛是怎么被忽悠沒的了。

    不得不承認，陰長黎教育的還真是好。

    她還真是一點兒都不擔心小白稍后會被天性打敗了，畢竟骨子里除了人性之外，奴性簡直深入骨髓了。

    第81章 冰泉

    陰長黎在安撫白星現時，神識一直關注著項?？?。

    見她杯中空了， 便抽出一只手又捏了杯橙汁， 傳音問：“你該不會認為， 我如此教導小白， 是因對天族心存不滿？”

    項?？型炅寺雇?， 擦擦嘴：“那倒不會， 畢竟您教人的手法一貫如此……”

    奇葩。

    當年萬骨窟集訓之時， 她不是沒領教過，“但是，有件事兒我不太明白?！?/br>
    陰長黎：“你說?！?/br>
    項?？氩煌ǎ骸笆媪_耶怎么不自己干？非得生個兒子， 讓兒子干？”

    陰長黎沉默片刻， 問：“你難道是想問我， 他為何不殺父奪權？”

    項?？骸?/br>
    “那前帝君死了之后， 他怎么不殺回上界去？他的靈感， 不是比景然更強大？”

    “前帝君寂滅之時，他已遠遠不如他弟弟了?！标庨L黎沒有詳細解釋，微微嘆口氣，“而且當時的舒羅耶， 沒有那么多的想法。許多‘道理’，是他在被貶來冥界， 站在人生最低谷，看盡滄海桑田后，慢慢參悟出來的，并非一蹴而就?！?/br>
    “但那時， 因為一直拿自己做剝離靈感的實驗，靈魂受損過重，注定是活不了太久了?！?/br>
    項?？c了點頭，瞄一眼哭腫眼睛的小白。

    若小白能打敗天性，正如陰長黎所言，扶他上位，的確是用最小的代價，換取這個世界所有種族最全面的和平。

    然而，相比較“世界和平”，她更在意白星現的未來。

    舒羅耶是頂尖的厲害，有思想，有遠見，有能力，有手段。

    但不知道算不算一個好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