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暴雨驟下。

    卓槐翻墻入了精神病院，他坐在墻頭上，入眼都是密密麻麻的飄蕩著的鬼魂，察覺到有異物入侵，一個個都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大多是都要吃人的眼神。

    卓槐熟視無睹，他貼了張避雨符，在潑墨般的大雨里暢行無阻。

    午夜時分，陰氣重，許多白天不能出來的鬼都出來了。

    卓槐朝著歸海夢所在的樓層掠過去，經過食堂，腳下頓了頓。

    被雨沖刷出浪痕的玻璃門里擠滿了rou泥狀的黑影，有的被扒了整張人皮，有的五官缺失，四肢殘疾，有的身子被剁碎，破裂的內臟和森細的白骨大咧咧掛在外面，一個比一個不成人樣。

    門邊徘徊的鬼被挖出了眼珠，空洞的眼下是干涸的血跡，雖然看不見，但陰陽師的血脈震懾力還是讓他轉過頭來。

    這里面有在這里工作過的醫護人員，有本身就住在這的精神患者，也有像歸海夢一樣被騙到這里來的家屬。

    如今，都成刀下冤魂了。

    卓槐入了樓，樓內鬼相對較少，雖然只是相對。

    因為死狀凄慘，它們大多怨氣極重，惡鬼居多，只是卓槐不怕：“人呢？”

    惡鬼朝上一指。

    卓槐隱隱聽到類似于剁切的聲音，咣鐺一聲，緩慢地，又是一聲。

    他皺了皺眉，即使確定歸海夢還活著，但心底依然涌上一陣難以抑制的懼怕，快步上了二樓，在二樓樓道里被人堵?。骸笆钦l？”

    卓槐后退一步。

    面前的中年人白大褂上都是血跡和rou屑，連眼鏡都飛上骨頭渣，他手里一把菜刀，刀刃大面積未干的血跡水一般地滴落在地上。

    “……院長，是我?！?/br>
    卓槐表情冷淡，毫無波瀾：“您不記得我了嗎？”

    吳訊盯著他，眼睛里泛著嗜血的紅，歪著頭，表情有種呆滯的病態：“你是誰，我怎么不記得你？”

    “我存在感一向很弱?！弊炕蹦抗饴湓趨怯嵉纳砗?，“院長這是在查房嗎？”

    “啊，啊……是的，我在查房?！眳怯嵜偷販惤?，臉上的血差點濺到他臉上，“我不是說晚上不要出來嗎，我們院里有個瘋子，晚上會出來，到處砍人的?！?/br>
    卓槐平靜著看著地上碎成一團血rou，鮮血蜿蜒一地的新鮮尸體，又抬了眼看空中一個模糊的隱隱綽綽的人形。

    “那院長也要注意安全?！?/br>
    他聲音嚴肅清冷，壓著調時就很有些壓迫感。

    吳訊還是僵硬凝滯地看著他，動作很慢地點頭：“你是哪個房間，我送你回去，這里不安全?！?/br>
    “我的房間?！?/br>
    卓槐雖然能定位歸海夢的位置，但無法太詳細，只能有個大概位置，因此停頓了一下，等身后鬼魂成形后才道，“是今天那個女孩所在的位置?！?/br>
    鬼魂指指吳訊。

    卓槐說：“隨你?！?/br>
    于是鬼魂伸了個四。

    卓槐掉頭就走。

    他在四樓撞上正往下走的周合英，這位是個清醒的，臉色頓時變了：“你怎么進來的？”

    卓槐直入主題，神情冷凝：“歸海夢呢？”

    “你在說什么？”周合英被他看得心里發麻，一臉不耐煩的，“神經，請你出去！”

    卓槐擋住他的去路：“歸海夢在哪個房間？”

    “你在說什么東西，我聽不懂！”周合英開始拽他，“你給我下去！”

    卓槐輕松掙開，反手把他摜到墻上，他手勁挺大的，周合英腦袋頓時一暈，半點掙脫的力量都沒有。

    “觸犯我底線，就別怪我動手?！?/br>
    卓槐沒留力，被他鉗制的周合英頭上頃刻流了血，脖子出現了大片淤青。

    周合英痛得要命，仍在逞強著冷笑：“你能怎么樣，毛小子一個還能殺人不成？我殺的人可比你多多了！”

    “是么?！?/br>
    卓槐比他高，他低著頭，隨手捏了下周合英的肩胛骨，動作看起來并不費力，但周合英頓時感到一股不能忍的劇痛沖了上大腦。

    周合英慘叫一聲，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

    “你可以殺人是你被拋棄，不是因為你強，我不能殺人是法律限制，不是因為我弱?！弊炕崩淅涞?，“想欺壓我，你沒那本事?！?/br>
    卓槐頓了頓，在他身上聞到了輕微的血腥味，臉接著就白了。

    他扯著痛極的周合英，聲音壓不住的慌：“歸海夢呢？”

    “在這里?！?/br>
    女孩現在走廊盡頭，氣喘吁吁道：“在這?！?/br>
    卓槐看她，不動。

    女孩上前走了幾步，看清卓槐又停下了：“你是陰陽師嗎，你身上有讓我喘不過來氣的感覺，我不敢走太近?！?/br>
    “……你是？”

    “我是尹璐?！币匆幘氐卣驹谠?，“不好意思，這個人發現夢夢后就把她綁了起來，說要做明天的早餐，過程中弄傷了夢夢?！?/br>
    尹璐把歸海夢的袖子擼起來，勒痕下是破皮的傷口。

    “因為是晚上了，鬼變多，我怕夢夢危險，所以只能先附身到她身上確保不會有其他鬼覬覦?！?/br>
    卓槐看了眼歸海夢手臂上的傷，眸光一沉，狠狠把手下人往墻上一磕，嘭得一聲悶響，他沒看叫都來不及就暈過去的周合英，朝女孩伸手：“把她給我?！?/br>
    尹璐脫離了歸海夢。

    卓槐把她抱在懷里，直到此刻才摸到真實的安心感。

    “謝謝?！?/br>
    卓槐抱著歸海夢，她沒有意識，剩下的事他便自覺處理，除了尹璐，他看到走廊盡頭還有一個影子。

    是歸海夢說的那個警察。

    “這個醫院有問題?！弊炕闭f，“而且你們應該知道問題出在哪里——這醫院本來是專關有神經疾病的罪犯的地方，時間久了被主流世界遺棄，而且物資供給因為偏僻而停運，這種情況下，很容易逼瘋一些人，況且——他們中真不正常的有的是?！?/br>
    “沒了食材供給，他們就得自己想辦法?！?/br>
    卓槐頓了頓，回頭看了暈死的周合英一眼：“我不太清楚這種情況維持了多久，但現在，整個病院的人應該被殺的不剩多少了?！?/br>
    “內部人員流失逼著他們尋找新鮮血液，你是，他是，夢夢也是?！?/br>
    “但是，又不一樣?！?/br>
    卓槐看了眼尹璐：“你不一樣，你還活著?！?/br>
    尹璐怔?。骸拔疫€……我還活著？”

    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到了極點，張著嘴喃喃：“我入院沒幾天就病死了，我記得很清楚，我怎么會活著？”

    “你如果真的死了，尸體早就被剁成飯了?！弊炕睆纳系较麓蛄克谎?，“你應該是生了一場病，靈魂出竅，或者說，硬生生被別的鬼擠占了身體?！?/br>
    “那鬼占著你的身體逃走了，所以能被常人看見，而你卻困在這里出不去?！?/br>
    尹璐想了想，好像的確記得病重時有什么東西一直窺探著自己，好像就在等她死一樣。

    “所以，你要跟我走，回到你身體里?！?/br>
    尹璐被這消息沖擊到，卓槐聲音又不容置疑，下意識跟著點頭。

    “那他呢？”

    警察靜靜站在身后，不說話。

    卓槐輕輕嘆了口氣：“你還有什么愿望嗎？”

    警察緩緩道：“救人?！?/br>
    “……我做不到?！?/br>
    卓槐神色鄭重，他明白警察想的是什么，但他必須坦然地說出實情：“千萬年千萬地方滋生千萬鬼魂，我只有一人，做不到面面俱到?！?/br>
    “有些不想，有些不必，而這里，是我不能?！?/br>
    “這里的惡意和血腥日積月累，怨念已經達到個人甚至十幾人都沒辦法凈化的地步?！弊炕毖劬ζ沉讼聵窃陲h蕩的鬼，聲音很清，卻清得殘忍，“無法救，也不會有幸存者?！?/br>
    警察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局：“不能，報警嗎？”

    “不能，因為這里被其他東西盯上了，他們預定了這個病院的結局，外來者只有死路一條?！?/br>
    “預定？”

    “對?！弊炕钡?，“病院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br>
    “消失？”

    “各種意義上上的消失，不管是社會痕跡還是個人記憶，都會擦除?！?/br>
    “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弊炕辈惶_定要不要說，但最后還是說了，“它們會被轉生地吞并，成為其構成的一部分?！?/br>
    “轉生地？”

    “很難解釋，你們只需要知道，這是一個不被陽間接納，也不被陰間管轄的地方?！弊炕笨戳搜垡?，“如果不是被鬼擠占，那是你要去的地方?！?/br>
    尹璐知道說到這里，她就不該問了：“什么時候消失？”

    “……等這里的人都死干凈，那就是徹底的消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