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蠱童(二)
女孩拉開門。 五十平多平方的狹小房間里,充斥著濃烈刺耳的煙味,煙圈爬上又冷又硬的墻,一層層斑駁的碎片剝落下來,整個房間安靜得接近死寂,老舊的家具搖搖欲墜,鍋碗瓢盆雜亂地擺在一旁。 是她早上剛剛出門的樣子。 女孩貼著墻邊,極小心極小心地關上木質門,她那么努力地控制著不發出聲音,依舊驚醒了頹廢在沙發上的女人。她佝僂著背出來,看女孩的眼里有洶涌著的黑浪。 “你去哪里了?” 女孩攥著書包帶,她目光落在生銹的菜刀上,女人握著刀柄,像握著女孩的命。 “……去上學了?!被卮鸬弥斏鞫謶?。 女人站在門口,因為這句話不出意外地生出無明業火,臉色立馬沉了下去:“我不是讓你馬上退學了嗎?” “……” 女孩不答,對于已經犯錯的事,任何解釋都只會被認為是狡辯。 “過來?!迸嗣钏?。 女孩幾乎立刻想要后退,她太過于明白過去的后果,在麻木前唯一的生理反應就是逃。 但顯然抗拒更能激怒女人,她聲音越發陰郁,雷霆暴雨藏在其中,像蓄勢待發的野獸:“我叫你過來你聽見了嗎?” 女孩只好攥著書包帶過去。 大約三十公分的距離,女人一腳踹上去,正中膝蓋骨,女孩于是摔在地上。隨后她臉上被扇出一道紅印,女人扯著她的衣服領子,無視肩上被煙頭燙傷的痕跡,把女孩摁到自己面前。 “長本事了?親媽的話不聽了?” 女人惡狠狠地抓她頭發,把女孩的頭摜到墻上,砰得一聲悶響。 女孩眼前一黑。 劇痛讓她有天崩地裂的眩暈感。 “死孩子,寄生蟲,光知道花錢,不知道這個家想想?!迸擞质且话驼?,“早點出去打工不好嗎,上學期也是不肯退學,花冤枉錢干嘛,還不是個破鞋爛貨伺候男人的……” 女孩默默承受,一言不發,忽略那些極難聽的夾著生殖器官的臟話,頭上有一點點濕,大約是流血了,她開始擔心無法準確記憶今天的課程。 我一定要逃離這個家。 每次挨打,她都會生出這個念頭,并且一次比一次強烈。 她不知道沉默會讓女人越罵越氣,手上用的力就越來越大,女孩不知道挨了多久,直到看見沉重的木質門被推開,爸爸拎著包愣了一秒鐘,怒斥道:“有病啊,打女兒干嘛!” 女孩模糊的視野里看到男人過來拉開女人,女人不讓,歇斯底里地罵,聲音大到一整個樓層都能聽見。 男人煩躁地把她往房間里推,不屑同她爭執,偶爾被逼極了才回罵一句,但換回來的是更激烈的掙扎。 女孩渾身痛,起不來,想發聲才發現自己哭啞了。 她眼睛發澀,有力無氣,只能看著面前的一對男女從罵到打,跌跌撞撞互相推搡。 然后她看到女人舉起了刀。 明晃晃地舉起來,干脆脆地落下。 血濺出來,噴到女孩的臉上,像盛開咸腥的煙花。 ……人就死了。 歸海夢從噩夢里驚醒,直直地從床上坐起來。 一雙手抱著她,歸海夢恍惚了很久很久,幾乎要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好半天才在開著的冷白臺燈下看到無情緒瞧她的卓槐。 歸海夢毫不猶豫抱上去。 她抱得很用力,像溺水的人找到了救命的浮木。 卓槐什么也不問,只拍著她的脊背,小心地放輕了力道,等著歸海夢情緒穩定。 他不安慰,她不需要,況且沒用。 歸海夢在他懷里安靜下來,沒哭,也沒抬頭:“你怎么來了?” “你給我發了那娃娃的照片,我想過來看看?!弊炕闭f了一部分原因,順著她的長發,幫她轉移注意力,“我走的窗戶,算是私闖民宅,所以你要小心點?!?/br> 歸海夢縱使再郁結也忍不住笑出聲來:“說得像偷情?!?/br> 于佳佳的房間跟這間房間離得不近,所以他們大概還有些空閑可以聊天,歸海夢從他懷里脫出來,指著放在床頭的巫蠱娃娃:“這東西放我床上兩天了,我也做了兩天的噩夢?!?/br> 卓槐看了一眼。 “有個孩子?!?/br> 歸海夢愣了愣,啊了一聲,抓著卓槐的手顫顫道:“真的有鬼啊,我把鬼放我床上那么多天都沒發現?” 卓槐拍拍她,把巫蠱娃娃拿過來:“是個不具殺傷力的孩子,被家暴致死,附身在這娃娃上,平時專找些和他一樣的孩子玩,但怨氣會影響那些孩子,讓他們越發容易跌進被打的夢里出不來,繼而造成嚴重的后果?!?/br> 歸海夢點了點頭,突然怔?。骸暗M被打的夢里出不來?” 卓槐撩了眼皮看她,不接話。 歸海夢臉色瞬間灰敗下去,眉眼凄冷,她總算明白為什么被死死按在心底的回憶會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翻出來。 她瞥了幾眼卓槐,卓槐道:“你可以不說?!?/br> “……但你也早就知道了對嗎?”歸海夢抱住自己,蜷成一團,“你一句話沒有問我,其實是已經猜出來了?!?/br> 卓槐輕輕嘆了口氣,沒忍心罵她蠢:“我說過巫蠱童會找和他一樣的人,假如你不是,他不會還呆在這里?!?/br> 歸海夢沉默一下。 就著燈光,女孩緊緊抱住自己,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個姿勢,而眼前的少年正被衡量著有沒有讓她舒展的力量。 “你等下?!?/br> 女孩攥著睡衣邊角,她睡衣長衫長褲,就像她每天穿的簡簡單單的襯衫跟褲子一樣,毫無衣品,但嚴絲合縫,一點皮膚都不會露出來。 卓槐也懷疑過,現在他知道原因了。 她脫了上衣,露出的皮膚牛奶一般的白皙潤滑,好似能反光,她本該有完美的肌膚——但她身上同樣留下很多疤痕。 深的淺的,撓的抓的,還有在他想象里無瑕的挺翹小乳上,有明顯的被煙頭燙的舊傷痕。 這些傷痕集中在胸背和手臂,不在燈光下其實看不太出來,摸著大多也沒有凹凸感,所以卓槐一直沒發現。 “……”縱使卓槐也震驚得說不出來話,他艱難地開口,“……你身上這些……” “我媽打的?!?/br> 大概因為對方特殊,歸海夢并沒有扭捏。 “我十四歲的時候,我媽當著我的面,砍死了我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