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環
陳絮靜欲言又止。 她的伙計穿著男人的汗衫,蹲馬路牙子邊捧了個茶缸,在刷牙。 “噗!”漱口水飛濺,過路行人跳起來躲避。 “別看了?!?/br> “不買東西勞煩您走遠點,臟了衣服我可賠不起?!?/br> 聽她有氣無力的說話,再有意愿的客人也會飛速閃退。 “.....” 這個伙計有點怪,長得斯斯文文,白白凈凈,話也不多,但一開口,就覺得她還是別說話好......陳絮靜不知道她年紀,不知道她全名,不知道她籍貫哪的,只知道她結過婚,沒離婚,也沒小孩,能吃苦,手不笨,還算得上靈巧。 陳絮靜離異,有一個上小學的女兒,開了個小店,住的地方就在后面大院子里,是她自己的房子,不繳房租,日子還算過得去,就是有點寂寞。 收留了個人之后,她本指望著日后多個姐妹作伴,說說體己話什么的。 現在她不指望了。 老板娘并不知道,幾年前伙計也曾住在這里,還是店鋪的前一任主人。 她曾是那家店的主人,有了更好地段的店鋪后,她將小而偏僻的老店以低于周邊平均線的價格轉讓給了別人。 那人也是盤下來做餐飲,她記得中介跟她這么說過,還想,小店能交給一個同行,沒改裝成五金店什么,也算對得起她的精裝修。 她那時急于擺脫現狀,又是人生第一次出國游玩在即,連接盤人面都沒見,就委托中介將創業小店處理掉。 喜新厭舊是人的習慣,可低谷時承載你緩緩升起的,往往都是老舊,有人,也有事物。 天氣轉熱,她工作的地方外部環境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味道,她吐得沒辦法,人都快脫水,又不肯看醫生,老板娘陳絮靜“酸兒辣女”那套小菜療法也被證實不管用,急得團團轉。 嘔吐后她會漱口,邊漱口邊安慰老板娘:“沒事的,肯定能熬過去?!?/br> 不然,小蠻,蔡美麗,狗逼韓,他們是怎么活下去的? “真不是懷孕?”耳邊蒼蠅還在嗡嗡嗡,“你可能是頭胎,沒經驗......” 她手一揮,“不可能,我男人他性無能?!?/br> 聲音剛落,四下寂靜。 窗外不知何時站了個男人,聽到里面人說的話,摘墨鏡的手卡住,往回推,墨鏡又回到臉上。 “你是?”老板娘起身,這附近很少有穿高檔衣物的人來買過東西,所以疑惑。 “王含樂?!蹦腥寺曇魪难揽p里迸出,“你給我出來?!?/br> 她聽了男人的要求,眉頭一聳,低頭思考。 那狗逼男就湊她跟前,往她脖子上嗅,老板娘的腦袋都快探出來掛窗口了,笑瞇瞇看著她這方,像在看鬧別扭的兩口子躲角落拉拉扯扯。 她一巴掌推開韓宗麒,拆開長發把脖子遮住,橫眉上挑,“再這樣,遲早一天閹了你?!?/br> 很鄭重,她動真格了。 韓宗麒這才退開一步,掏出個東西扔她臉上。 “就叁天,來給我做保鏢,每天1000,工傷另算?!?/br> 她一聽有酬勞,就咧嘴笑,“相信我,我很想去,但我不夠格,自??梢?,但保你,現在還不行?!?/br> “不用你保我,你就老樣子,注意有沒有異常,有問題通知我保鏢頭子?!?/br> 在美國的時候,他倆隨身物被扒個精光,她是“游樂園”潛逃者,人能走掉都算萬幸,不可能還能自帶干糧,他則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差點被扒皮,最后只扒了他的所有身外物,給他留了根褲衩,讓他短時間沒法作妖。 兩個窮鬼相偕坑蒙拐騙,她是新手,反應期都沒過,充其量當個盯梢的,他就不同,裝弱耍橫樣樣都行,英語也算溜,純粹是大哥帶小弟的架勢,帶著她在那陽光城市溜達了一周,硬是白手起家完成了“湊夠旅程費”大業,自此以后,二人情比金堅,回國之后,更是愛而彌堅。 “2000?!?/br> 韓宗麒齜牙,面部表情自帶說明:你就那點出息。 “馬上去請假,今天就坐我車走?!?/br> 她眼睛光一閃,撿起地上的東西,“艸,我怎么沒想到這個?!迸呐目谡值幕覊m,戴上。 “明天,今晚我有事?!?/br> 她皮膚沒有達到頂級白,但白得均勻,一白遮叁丑,五官未變,人的外表分數硬是活生生給白拉上了中高分段。 但她沒有高興,只有無窮無盡的不適應。 前半輩子都是平凡人,她已順應“平凡到老死”式叁觀,并且難得的叁觀互相平衡,融洽和睦,突然臉就變好看了,走路上也吸睛了,面對那一雙雙示好的眼睛,她只想說“艸,再看挖掉你眼珠”,然后火速回去涂暗色粉底。 粉底遮得住膚色,遮不住身體,如今她吃得少,身體曲線被迫營業,同住的寡婦曾摸著她腰說:“胸大腰細,你老公好福氣?!?/br> 差點讓她吐成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總不能下半輩子去混名媛吧? 于是她開始回憶病入膏肓時的“遺愿清單”,然后發現,她那時沉浸痛苦,生不如死,壓根沒搞那光明玩意兒啊。 ........ 好在沒多久她就找到生活的樂趣。 她曾參加了民間自發的動物保護組織,里面有一群偏激的人,對于城市里一旦出現虐待動物事件,他們總能第一時間將虐待人的身份信息家庭住址披露出來。 起初她會觀察很久,信息曝光,住所圍攻,警察來了,不了了之。 這種虐動人起先她不敢動手,他們肯定已成為警察重點關注對象,想毆他們的太多,保不準周圍埋了一堆陷阱,她一去人可能揍不到,掉坑幾率更大。 她沒忘記自己是名新手,堅信怎么猥瑣怎么來。 很久以前有個女人,丈夫外遇,將自己的貓狗推下高樓泄憤,她揍過那女人,好吧,沒怎么動手,但人就是韌帶拉傷,還讓她進了趟局子。 “你再敢對貓狗動手動腳,最好別讓我知道,被我知道了,我弄死你?!?/br> 記得她丟過這么一句狠話。 傍晚,白天余熱仍在,她站在一堆送餐員里,穿著不算厚的制服,戴著口罩和墨鏡。 送餐員沒有門禁卡,小區保安也視而不見,直到有業主出入,為送餐員開了一扇門。 到了樓梯口她拐入安全通道,在沒有攝像頭的地方換上太空服,裹壯身形,戴手套,按下鴨舌帽,走出通道。 忍忍,就熱一會兒。 拿著黑盒子的她卻看見了面前的門并非周圍的密碼鎖,而是鎖孔鎖,顯然是換過。她哂笑,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 開鎖也不難,如今她聽力不說能趕上同類,但超出普通人一大截,聽個鎖舌轉動的聲音還是綽綽有余。 小鉤子剛插進鎖孔沒多久,門突然往外送,她來不及后退,和人碰了個面對面。 女人身后,露出傷痕累累的金毛身體。 運氣就是這么好。 人和人之間,力道也是你來我往的,女人涕泗縱橫,從最初嚎叫到后面叫都叫不出,她敲了叁下猛勁的,才將成年人的腿骨打斷,自己的手也給木棍扎破,但她長出一口氣,有點想馬上揭開面罩讓躺地上的女人看看她是誰。 “為什么......為什么......” 揚起瘦長的脖子,斜睨著地上一堆rou在掙扎。 舉頭叁尺有神明,做過什么真不清楚? 那堆rou伸手往周邊摸,手機就在不遠處,剛開門人和手機被她同時踹飛,她這才看到手機屏幕亮著,與一個號碼通話中。 她挑高眉,狠色略過,舉起木棍擊向地上的腦袋。 那還不如別變人了! 一聲嘆息在她耳邊響起。 木棍沒有落下。 幻聽,她知道,那是住在她心里的聲音。 丟掉隨手撿的木棍,打開門,玄關趴著的金毛迅速沖出去。 她落后一步帶上門,去安全通道換回送餐員裝扮,不疾不徐走出小區。 血液沸騰,身體急于冷卻保持理智,腳不管不顧帶著她往一個方向急奔,待她停下來,發現來到無比熟悉的地方。 那是她曾經的住所。 兩個多月前,她還住在這里,兩個月很短,她卻覺得住這兒是上輩子的事。 腳還想上樓,她跺腳,仰起脖子,五樓窗戶開著,燈光泄出,里面住著人。 她定住,腳脖子使勁往上抽,她不讓,想砍腳。 “誒,讓讓?!?/br> 背后女聲有點不客氣,那聲音明快清亮,急于想上樓,感覺她要說“我就不讓”,準會有一只呵護女朋友的男人腳飛過來。 側過身,保持著她的憂桑繼續45°仰望,倒是上樓那女的多看了她一眼,兩人視線對上。 才打斷人腿的手臂蠢蠢欲動。 夜里,老小區的路燈等于螢火蟲的存在,女人并沒認出她,帶著防備的視線挪開,皮鞋噔噔噔往上爬。 她臉陰得滴水,轉身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