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各懷鬼胎
文椒尚在猶豫如何開口。 倒是衛戎先問:“去哪兒了?” 文椒于是將江祁教的一番說辭復述一遍。 衛戎靜了一瞬,想到早晨的事兒,淡淡道:“為何心緒不佳?” 這便是文椒要說的了。 “從前在京都時因著…極少出府,自去歲叁月以來還是頭一遭……” 她頓了頓,不自覺咬咬唇:“昨夜好景好宴,聽了旁的人說那些個胭脂華裳的,倒叫我有些想家了?!?/br> 想家是真的,但她沒有家。 “八月半因著你在,倒沒仔細去想,可昨夜…只是有些思念家中,到底…” 她還是撒了謊。 “且…” 衛戎輕捏著她手玩,頭也不抬,語調一如既往地極溫柔:“怎的了?” 文椒搖搖頭,抽回自己的手:“不想說了?!?/br> 令她意外的是,衛戎也就真的不問了,只趕她先去洗洗,換身衣裳。 文椒看他一眼:“今日不忙么?” 衛戎笑笑:“不去了,酒吃多了頭疼,先去洗洗,陪我歇會,晚些帶你出去?!?/br> 文椒也笑:“你先睡會罷,我去對街給你買醒酒的?!?/br> 衛戎揉了揉她的發,莞爾:“不必,我讓人去就是,快去吧?!?/br> 文椒回了主屋,在書架暗格里翻出了上回剩的藥丸,就著溫水咽下去后才去找干凈衣裳。 衛戎仍在院中。 他天不亮便起身,先往這處來想尋文嬌嬌,結果發現她一夜未歸。待回了府中讓人去尋時,讓娘親聽見了。 但她只聽見了那一句“往江祁府上去一趟”。 衛戎揉了揉眉心,只覺得心煩。 娘親倒是真記住了文嬌嬌:“江祁怎的了?” “說起來,昨夜跟他一道來的那位小姐是京都哪家的?生得倒很般配,也少見他這樣說話?!?/br> “怎樣說話?”這句是他問的。 娘親卻是瞪他一眼,怨道:“你卻是個什么也不懂的,他也不是第一回賀你生辰了,不都是見了你便回?” 很快又嘆息一聲:“倒不怪你,你父王也是個缺心眼的?!?/br> 衛戎抿緊了唇。 這算的什么么?阿祁與她也算相熟,吳伯又疼她,與他一道來去不是正常? 于是他也解釋:“她與阿祁…不是您想的那般,平日里兩人見了多要吵嘴的,不過是因著府上老仆的關系幫著照看幾分?!?/br> 娘親卻是狐疑地看他:“彥靖,你又曉得了?” 他向來說到做到,說了在他父王回來前不提,就真的不提,但身份卻是可以說的:“是京都工部尚書文錚次女,去歲我入京時見過幾回,后來離了家到慶州來?!?/br> 他略過文嬌嬌住哪兒的這一段,繼續道:“阿祁府上那位善庖廚的老翁起了憐心,常有照顧,這才相熟。但阿祁那個性子您也曉得…” 大約是他省去的部分太多,娘親一下就問到點上:“你在京都認得的?” 衛戎便將文錚的打算略提了提,著重講了文錚的不是。 陸蓉沉默片刻,卻是冷了聲音:“彥靖,你如實說來,不是與江祁相熟,是與你相熟罷?!?/br> “四月那會找我討的東西也是送她的了?” “所以才遲遲不肯與人相看,想等著你父王回?” 實在不怪她多想。 衛戎怔了怔,見已叫娘親猜了個全,遂點頭承認:“是?!?/br> 他以為娘親對她不滿,本還要解釋:“卻是我先…” “衛戎?!?/br> “你是我生的,我知曉你是什么樣的人?!?/br> 陸蓉看著他,片刻后,又嘆氣道:“你直說就是了,只要不是什么不正經的,你喜歡納了就是?!?/br> “也不提前同我說聲,昨兒只瞧了個大概,模樣是不差的,性子如何卻沒注意?!?/br> 衛戎松一口氣,見他娘親一臉的緊張,笑道:“不比娘親,但也不差的?!?/br> 這話得了陸蓉一個白眼:“你不必拿這些好聽話哄我,你且等著,讓你父王回來抽你?!?/br> “方才還好好的怎么就要抽我?” “你還好意思問了,為著你的事是問神求佛全做了,你倒好,真真不孝?!?/br> 衛戎是被她趕出府的——“卻是不好叫她獨自來府上坐,免得叫人說閑話。她家中是何等情景也只你父王曉得些許,總要等他回了,仔細問過他的意思才好。你也別在府里待著礙我的眼,該做什么做什么去?!?/br> 末了,又囑咐道:“你該曉得分寸?!?/br> 衛戎算過日子,今歲進京的時候晚,眼下才剛剛九月,父王怕是要到年關才回了。 他才出了門,淮南王妃便叫人伺候筆墨,略提了提這事,讓人快些送往京都。 倒不是為了旁的什么,總要趁淮南王還在京都先問一問才是。 彥靖的性子全隨了王爺,又是被寵著長大的,與人來往時直慣了,很多小事上便不大注意。尤其體現在對待女子上,思及府上幾位側妃,就是她也忍不住要嘆氣。 陸蓉將方才的話又仔細想了想,只覺有些怪異——江祁來過府里幾回,禮數是周全的,但也確實有些不愛親近人。 昨日一出,竟是江祁先開了口解圍。 罷了,許是因著與彥靖的交情罷。 衛戎收回心緒。 文椒有意放慢動作,這會兒仔仔細細看了一眼身上… 疼是不疼,但痕跡太明顯了。 她望向窗外,心下嘆息,衛戎啊。 她深吸一口氣,捧水洗了臉站起身。 衛戎見了她,指指桌案上的碗:“讓蘇娘子買的,多少吃幾口,我讓她先回了?!?/br> 見她吃著粥,衛戎取了帕子替她擦干被打濕的發尾,柔聲道:“我娘親早晨問起你了?!?/br> 勺子碰著碗邊,發出一聲脆響。 衛戎卻是輕笑出聲:“這樣緊張?” 文椒極慢地點點頭:“王妃問什么了?” 衛戎“唔”了一聲,挑了幾句講:“說你生得好看,旁的沒怎么提,光記著訓我了?!?/br> “為何訓你?” 他放下帕子,手撐在桌案上斜著頭看她:“唔…怪我瞞著她?!?/br> 瞞著。 文椒也不吃了,轉頭看向他:“然后呢?!?/br> 衛戎見她這樣緊張,越發覺得好笑,食指刮了刮她鼻梁:“沒什么事,她也應了等父王回來再說?!?/br> “倒是把我趕出府了,嬌嬌收留收留我吧?” 文椒咽了口唾沫,接了他話頭:“王妃逗你頑罷了?!?/br> 衛戎點點頭,又道:“同你說過,我爹娘都是極開明的,別怕?!?/br> 文椒避開這茬,另起了話頭:“解酒湯吃過沒有?頭可還疼?” “好些了,如今倒是不必再翻墻了?!毙l戎提及此事也覺得十分好笑,“只,父王大抵要到年關才回了,還有好些個月呢?!?/br> 說到最后,衛戎又捏了捏她的臉。 墻是不必翻了,但他娘親也說了注意分寸,是不好常往這邊跑的。 文椒死死咬著牙,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正常一點。 淮南王府。 陸蓉在前廳見的江祁。 “彥靖一早便出府尋你了,竟沒遇上么?” 不該呀,早晨他不是讓人去江府走一趟了么。 江祁笑笑:“原是如此。我也是聽了府上老翁的話才知曉鬧了個誤會,緊趕慢趕走這一回,沒想到正好錯過了?!?/br> 陸蓉了然,只道:“我讓人去尋他回來就是?!?/br> 江祁連忙站起身來,拱手道:“不敢勞煩王妃,我自去尋他便是?!?/br> 陸蓉點點頭,打量他幾眼,佯裝不知地提起來:“說起來,昨兒與你一道的那位小姐是京都哪家的姑娘?” 見他抬頭往來,陸蓉抿了個笑:“倒是生得十分貌美,淮南怕是無人能出其右?!?/br> 是么,江祁暗笑。 他又行一禮后才落了座:“是京都工部尚書文家的女兒,至于相貌如何,見仁見智?!?/br> 這些都是明面上的東西,并沒甚么說不得的。 陸蓉捧了茶杯小抿一口:“原是如此。阿祁,彥靖與你最是親近,我卻是有些好奇,彥靖與她也相熟么?” 江祁微垂著眼,將這話仔仔細細過了幾遍才道:“不敢有瞞,大約算得上熟的?!?/br> 陸蓉笑了笑:“這是怎么說的?你別怪我要念叨,我只彥靖一個孩子,乍見他第一次主動與姑娘家說話,總是有些好奇?!?/br> “怎會?”江祁也笑,捏著茶杯的手用了力,面上卻仍不顯:“只他這段時日十分忙碌,往府里去的時候也少,真要問了我,我也是不大清楚的?!?/br> 衛戎確實很忙,這點王妃也知道。 陸蓉便不再問了。 江祁面上一直帶著淺笑,直到出了王府府門,上了馬車才徹底冷了臉。 “郎君,回府上還是?” 外頭傳來吳青的聲音,江祁嗤笑:“不,往守經巷子去?!?/br> 只他一個難受?想得美。 何況。 文嬌嬌今日馬車上在看什么,他是反應過來了。 衛戎占了個先機,做什么她都覺得沒有不對。 他不過是行事冷靜了些,就叫她看了這么久。 真真不公平。 她對衛戎尚有情意,只消衛戎幾句軟話定是又要與他說甚么到此為止的廢話。 挖人墻角這事,要等那石磚都碎成粉末才好叫人安心。 思及此,江祁臉色稍緩。 衛戎沒有睡回籠覺的習慣,嘴上說著要歇息,實則不過是坐在院子里閉著眼,一句半句地與她閑聊。 文椒問心有愧,又生怕自己說了些什么不該說的,與他聊了幾句就說無聊,給他念書算了——衛戎等她時,正巧在看兵書。 這倒很新鮮,衛戎也就應了。 “守而必固者,守其所必攻也……” 真拗口,文椒打了個哈欠。 衛戎輕笑:“叫你讀書,怎么讀著讀著還生出睡意來了?” 不待文椒抹掉眼角水珠,屋外傳來一陣叩門聲。 “且擦擦眼睛?!毙l戎自去開門。 “阿祁?” 江祁看見的,便是院中樹下揉著眼睛的文某人。 他不由冷笑,果真。 昨夜能為了他哭,今日就能為了衛戎哭。 哭瞎算了。 江祁沖衛戎一笑:“聽吳伯說你早晨尋我?!?/br> 他自踏進院子里頭,聲音也帶著笑:“昨晚我累得很,睡得極沉,倒叫吳伯誤會了我不在府中?!?/br> “喲,文小姐?!?/br> “昨日一別……” 江祁走得快,衛戎落在他身后。 “咦,眼睛怎么這樣紅?” 文椒被他笑得嚇出冷汗,下意識地去看衛戎。 衛戎正巧也看過去,微瞇著眼。 此情此景,與去歲八月半的那晚相差無幾。 阿祁仍是這樣譏諷的語調。 他想起娘親那句話來。 阿祁極少這樣說話。 上一回這樣不加掩飾的刻薄也是對著嬌嬌。 昨日一……別么。 唔,城西的客棧啊。 “她方才在念書,念著念著困乏了罷了?!彼霘w想,到底出聲替嬌嬌解釋一番。 喲。 江祁嘴角揚得越發得高。 “原是如此?!?/br> 江祁自尋了一處坐下,以極低的聲音飛快道:“文嬌嬌,多說幾句話,是累不死你這張嘴的?!?/br> 衛戎亦坐下,在文椒身側。 文椒舉起書擋臉。 “兵書?” “彥靖的吧?!?/br> 衛戎不置可否。 江祁笑了笑:“方才我往王府去尋你,王妃說你不在府中?!?/br> 這是在解釋為什么往這處來了。 “說起來,王妃還問了幾句文小姐的事?!?/br> “?” 江祁看著俱是一僵的兩人,又笑:“不過是問了些身份名姓之類的話,許是見她面生罷?!?/br> 衛戎接過話頭:“大約是吧?!?/br> 文椒左手按在封皮上頭,借著書冊的遮擋,對江祁豎了個中指。 反正他看不懂。 //3800 好肥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