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陰
天才蒙蒙亮,屋子里還有些暗,江祁便醒了。 他微微睜眼,很快又閉上,如此幾個來回后終于徹底清醒。 才一睜眼,看見的就是文嬌嬌,也不知她夢見了什么,時不時皺皺鼻子。 江祁不再看,右臂被她枕了一夜有些僵直,他小心地抽回手,坐起身子來,又拉過薄被遮擋住她肩頭。 這才得了空去想:這算什么。 江祁眉心緊蹙,從未有過這樣思緒亂作一團無從下手的時刻,偏他身側的文嬌嬌睡得倒好。 兩相對比之下,江祁越發煩躁。 該說什么。 “你我心甘情愿?” 顯然不是。他是誤飲了那助興的酒水,砸了這一屋的擺設仍不解恨,自瀆無法強迫了文嬌嬌——雖,她應了自己那句“求你”。 思及此,江祁臉色又冷一些。他做慣了贏家,平局已經足夠難堪,偏偏是他先低得頭。不管那酒起了多大作用,或是后來扳回一城,先開口的都是他。 “當作無事發生?” 不說文嬌嬌了,江祁自己就做不到。 事到如今,江祁竟是連一句合時宜的話都想不出。 且要命的是,他想到了從前的許多事。 除去逗衛均均的話里說的幾件事,只說近日。 一則,是茶樓聽戲,文嬌嬌險些要摔,自己竟下意識要去扶的事。 二則,是不自覺拿她與娘親的話比對著的事。 叁則,昨晚隨了她意下山。 嗤,夠了。 是習慣了文嬌嬌在一邊吵吵鬧鬧也好,是見她好玩起了玩心也好,江祁不怕死局,但他沒有那個必要去破局。 這俗世惹人煩的事情已經夠多,實在不必徒添煩惱。 江祁很快想通,穿好衣裳下樓去。 昨夜他砸東西鬧出太大動靜,掌柜的也聽那送水小二提了幾句,見了他下樓甚是殷勤地迎上去——那一屋子的擺設不值什么銀子,也是要費銀子的好撒。 江祁起得早,但這村里人起得更早,他便另要了一間房,洗漱一通后才尋了掌柜問話。 坐堂大夫也算有經驗了,聽了他的話,很快配好了避孕的藥丸,但見他要出門前,還是交代一句:“是藥叁分毒,男郎往后還是…” 江祁思忖片刻,又折返回去:“可有什么法子能解一解?” 大夫松一口氣,這男郎生得這般好模樣,有副憐惜人的心腸是好事。 片刻后,江祁帶著一小罐子外用的藥和些藥丸回了客棧,這會兒文嬌嬌該是還在睡著,江祁便自在堂中尋處地方坐下。 留到這會兒的客人本就不多,像他這類外頭來的更是寥寥。掌柜的打量他許久,見他不時蹙眉,不時冷了臉,一時間竟生出些膽怯來,猶豫著干脆與那女郎說道說道罷了。 江祁察覺,側過頭去問他:“有事?” 掌柜的這才松一口氣,略提了提昨晚的動靜。 “全砸了,你算便是?!?/br> 掌柜的都忍不住稍稍后退半步,瞧著這般清秀…一時,也替那同行的女郎cao了幾分心。 江祁聽著他打算盤的聲響,劈劈啪啪的,總算減去幾分說不清的煩躁。 又不知過了多久,江祁坐在窗邊,已經能瞧見對面人家生了火要做飯,才看見她下了樓。 文椒是腿都在酸,又被熱出一身汗,臉色也很不好看,尤其還憂心著江祁莫不是跑了吧——她可身無分文。 好在才下樓便見著了財主本尊。 只是,怎么又成了這副欠他錢的樣子。 江祁都作好了平日里最惹她煩的樣子,很是不耐地看她,卻在瞧見她有些飄浮的步子時緩了臉色。 饒是文椒一直在看他,也不知道他到底為什么莫名其妙地又突然換了張還看得過去的臉。 “江祁,你餓不餓?” 我很餓,但我沒帶銀子,希望你餓。 江祁暗自松一口氣:“吃什么?” 文椒實在餓得狠了,也沒注意他:“都成,你看著點罷?!?/br> 江祁只點點頭,將藥館里買的東西推給她:“叫了水,洗完下來?!?/br> 那股子中草藥的味道實在只能聯想到一樣東西上去。 文椒突然生出股怪異的感覺來,不待細想,身上黏膩的滋味實在不好受,便自去沐浴,又將那藥丸吃了,才看見還有一藥罐子,底下有張字條寫著用法功效。 文椒扯扯嘴角,很難想象江祁去問這個的樣子。 方才她泡在浴桶里時也忍不住想,她跟江祁這算什么。 一夜情? 還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一夜情。 對江祁是個什么想法? 文椒確信,她對江祁沒有半點旖旎想法。 平日里是不去想,這會兒一想起來,卻也有些鬧不明白。 最開始,自然是討厭至極的。不提她是古代人現代人,江祁那句賣到青樓去是真真給她氣到了。 但之后呢?江祁仿佛忘了這件事,甚至于很長一段時間里,文椒都暗自慶幸跟江祁下了這個賭——遠離了京都文家那一群魍魎妖魔,淮南的日子真真是不能再舒心了。 且,連江祁也沒那么討厭了。至少后來不再說那些惹人厭的話,偶爾被她氣急了也就是譏諷兩句。 再到后來,江祁還是有些陰晴不定,但笑的時候確實多了,也不再是一副“你們很吵能不能滾出去”的樣子了。 然后便是前些日子,他分明離自己最遠... 大概是江祁太過陰晴不定才理解無能吧。 她想著事,不自覺地就忘了時間,手指頭都泡皺了才下去。若換了平時,該要得江祁一句暗諷了,可今日也不知為何,江祁實在太過安靜,見了她也只是指了指桌上的粥,并不多言。 一頓飯用得甚是詭異。 這詭異一直持續到酒醒的吳青來客棧里頭討些解酒茶湯才得以解除。 吳青本以為郎君該是早早回了莊子,卻沒想到連衣裳也沒換,莫不是昨夜就住在客棧里? 郎君極愛干凈,不該啊。 文椒其實不算多愛說話的人,但這樣安靜確實有些忍不住,跟吳青說了好一會兒話。 “文小姐說的是,天黑了再上山總是不妥的?!?/br> “文小姐也是運氣好,按理說這樣的日子...咳,該是沒有什么客房的?!?/br> 文椒被吳青抓重點的能力驚呆,愣了一瞬后連忙點頭:“確實運氣好,正好最后兩間?!?/br> 掌柜的聽了這話,朝他們這桌投來疑惑的一眼。 該不是...偷情罷? 江祁仍是那副冷冷的模樣,吳青又問了文椒幾句,終于轉向江祁:“郎君,可要回了?” 文椒頓時一臉郁郁——實在不是她嬌氣,也不曉得是不是那酒的加持,江祁看著跟個小白臉兒似的,做起事來是真的狠。 若只是腰也就罷了,偏偏是她一時沒想開要在上頭,兩條腿都軟得要命。 待會兒上山,該怎么上? 江祁一直注意著她,自然沒漏掉她一臉的苦悶,只當她有什么不方便,先遣了吳青回去才問:“怎的了?” 文椒嘆氣,湊近他些許,小聲道:“唔…能晚一些再走么?” 江祁蹙眉,問她:“為何?” “腿酸,又沒什么力氣?!?/br> 腿酸他聽不懂,沒力氣聽懂了。 江祁很有些無措地別開臉去:“那你歇著?!闭f完竟是要先走。 文椒對這人的沒心沒肺刷新了認知,愣愣地看著他。 “江祁——” 文椒走了這一會兒,是腿都在抖了,第七次停下來扶著樹干,粗喘著氣回頭。 “要不你先走吧,我再歇會兒?!?/br> 文椒此刻恨不能團成一團,滾回山腳下再歇兩日。 江祁卻是沒想到文嬌嬌能嬌氣成這個樣子,分明也沒怎么動,走了這點子路停了不知多少次。 他也不說話,只是等著她。 午后的日光稀稀散散灑落在石階上頭,又被那枝葉遮去不少,映在石梯上頭便是一小團一小團的,像極了人的腳印。 江祁扭頭去看,已經看不見山腳的村落了。這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竟也走了這樣遠。 從京都初初見她,再到如今,已是一年了。 “文嬌嬌,就快到了?!?/br> 莫名地,江祁出聲。 文椒看一眼前頭的路,對他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夫又是一番佩服。 “該走了?!彼俅翁嵝?。 “你先回去吧,我再歇會兒?!?/br> 江祁點頭,越過她往前走。 饒是文椒自認對江祁也算有點了解,也沒料到他是真的說走就走。 這一上午到底發的什么瘋。 就是為了昨晚的事面子上過不去,也不至于罷,好端端的又擺個冷臉。 這一路走來連個別的影子都沒見著,還有這樣遠的路要走,等一等又能如何了。真真惹人討厭。 文椒突然覺著有些煩。 江祁已經走過了一個彎,回頭已經看不見文嬌嬌了。 他在原地等了片刻也沒見著人,略思忖后便原路折返。 文嬌嬌還是在那棵樹下,低著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還沒歇夠?” 文椒只當沒聽見。 “文嬌嬌?!苯铛久?,聲音也冷冷的。 江祁不想再在這些事情上糾纏,略走幾步到她跟前:“走了?!?/br> “要走你走?!蔽慕芬彩怯袣獾?,并不準備再忍他這脾氣。 這又是在做什么? 文嬌嬌雖平日里總要與他吵嘴,卻從不耍性子,多是直接嗆回來,往往是他自個兒被氣得不行。 行。 江祁另尋了一處等著。 文椒正在氣頭上,見了他這一副“我就在這等”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管腿還酸不酸了,直接往上頭走。 江祁只是跟在她身后幾級處,她走就走,她停也跟著停。 也不知又過了多久,文椒已經瞧見了吳青。 吳青看著這兩人一個賽一個的冷臉,突覺大事不妙。 文小姐性子極好,人也爽快干脆,吳青自認識她起就沒見她這樣過。 文椒見著他,略略點頭算是問過好,步子越發地快,幾個眨眼就消失在拐角處。 “郎君,這是怎的了?” “你問我?”江祁略過他,也朝里去。 吳青覺著該讓人上些泄火消暑的飲子了。 ///// 3k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