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來而不往非禮也
文椒合上書冊,望一眼天色,見時候差不多了起身往西側宅子去。這半個多月來東、西兩邊一直是一起用飯的。 文澤辛和文昭到了淮南可算徹底解放了天性,成天往吳青那處跑,文椒跟他再三確認了不會妨礙他辦差后也就隨他們去了。 文椒探頭朝院子望去,果然沒有兩人的身影。 慶州一日冷過一日,縱是文椒早早置辦了上好的棉衣軟裘,推開門的一剎那還是被凍得打了個顫。這樣的日子吃火鍋正正好,吳伯昨日便交代了她早些過去,炭爐旁邊到底要熱一些。 文椒抱著暖爐步子又快了些,才走到兩座宅子相接的月門處,忽覺眼前有一白點,不輕不重地落在她的睫上。她微微抬起頭,點點白星自天際飄落下來,或落在枝頭,或墜入地里。 是雪。 文椒拂去睫毛上要掉不掉的雪粒,邁步往前去。才剛踏入院子,便被文澤辛和文昭興奮的聲音淹沒:“jiejie快看,落雪了!” 文椒先是與跟著他們身后的吳青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才由著兩人一左一右牽著她往里走去。吳伯見了她,也揚起笑臉來,“快進來坐,瞧個新鮮便罷了,待會兒雪下得大了小心著了涼?!?/br> 兩個小童聽了這話反而更加興奮,“雪還會下得再大些么?”吳伯自然哄著他們道:“吃過飯這雪就大了,待會兒讓你們吳大哥領著堆雪玩罷?!?/br> 吳青應了是,手比劃到腰際,跟文澤辛二人炫耀著自己以前堆過一人高的雪熊,引得滿室的嬉笑打鬧聲不絕于耳。 江祁落座在上首處,星眸半垂,指尖捏著一個信封不發一言,與這一堂的熱鬧景象格格不入。衛戎便在這時跨過門檻,徑自坐在江祁身側,“今年的雪倒是比往常要早不少?!?/br> 江祁似有心事并未搭腔,衛戎也早習慣了他這樣的性子,聽了會兒吳青等人的說笑聲,也湊過去道:“堆雪?這個我可在行?!币痪湓捁吹梦臐尚羶扇说难劬Ω翈追?,大約他今日心情也不錯,順著幾人的吹捧也講起他的“豐功偉績”來。 一頓飯便這樣吵吵鬧鬧地過去。 飯后,吳青果然兌現承諾,接過掃帚和簸箕便要去掃雪。文椒怕冷,便婉拒了他們的邀請,只接過一個矮凳坐在門前看。 不多會兒吳青便在院中樹下積起一座小山高的雪來,他先用手環抱一團雪放在一側,掌心這邊壓壓那邊捏捏,先團出一個圓球來。 吳青側臉看向在一旁緊張兮兮的兩人,問道:“要堆個什么?” 文澤辛看看吳青腳邊的雪團,又扭頭看看文椒,興奮道:“堆jiejie!” 文昭也跟著喊,“堆文jiejie,要堆jiejie這樣好看的雪人?!?/br> 文椒看著吳青一瞬間有些為難的臉色,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別聽他倆的,給他們堆個熊就是了?!本蛥乔噙@臉色,不用多想都知道是堆不出來的了。 偏偏文澤辛兩人不肯,搖著吳青的手臂大喊,“就要jiejie,吳大哥快堆吧?!眳乔嘧旖侨滩蛔〕榱顺?,求救地看向屋內。 大概心誠則靈,文椒還未開口,先有人救了吳青一把:“這個吳青堆不了,他也就能堆只熊了,這個還得高人出手?!?/br> 江祁不會湊這樣的熱鬧,出聲的自然是衛戎了。 文澤辛兩人對著他可不敢跟對吳青一樣肆意玩鬧了,一瞬間兩人聲音都有些悶,“那好吧,那就堆一只熊吧?!?/br> 衛戎正折起袖子呢,聽了這話不由高聲道:“讓吳青捏個人形就是,臉我來?!蔽慕仿勓赞D頭去看他,又聽衛戎道:“放心,捏丑了丑的也是雪人不是你?!?/br> 文椒臉適時地有些紅,聲如細蚊應了聲,“嗯?!?/br> 江祁將信封丟進火盆里,頭也不回地回了房。衛戎方才瞧見了信封上的字,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這時也就由他去了。 文椒坐在門前任幾人端詳了好一會兒,見吳青和衛戎一會捏一會揉搓,約兩刻鐘的功夫竟真的捏了個圓球身子的文嬌嬌來,面上也多了幾分真實的訝然:“還真成了?” 衛戎挑眉,調侃道:“這是自然,我這功夫還是跟做冰雕的師傅學來的,像吧?” “像?!蔽慕份笭?。 “要是有顏色就好了,白白的,到底是沒有jiejie漂亮的?!蔽恼研」媚镄膽B,將文椒與那雪人對比了會兒,挑出毛病來。 衛戎也叉起手來打量了一會,嗯,確實素了些。文嬌嬌今日穿得一身青衣,頭上簪了一根紅寶石釵。 文椒被衛戎盯得有些不自在地往旁挪了挪,衛戎順著她移動的方向往右側看去,心生一計。 少年人足尖一踩,一道黑色身影向前掠去,不過一眨眼又回到了原地。衛戎捧著一小截樹枝,兩指一并捏下枝頭一朵黃色臘梅來,輕輕將其嵌在雪人頭頂。 他稍稍側身朝坐在門口的青色身影笑道,“顏色正好?!?/br> 文椒也笑著附和,“真好?!?/br> 吳青突然覺得有些不妙,好在衛戎很快背起手來往屋里走去,“可有溫酒?外頭也著實太冷了些?!辨九畟兠ν髲N走去端酒。 衛戎飲了幾杯酒暖了暖身子,見侍從上前,也就接過狐裘出了江府。 那雪人已經被風吹得有些歪了,江祁這時才從屋子里走出來,對著還在掃雪的吳青吩咐,“吳青,去收拾收拾,明早啟程回河州?!?/br> 吳青聽了這話立時收起笑來,應了聲是后轉身朝外走去。 江祁又瞥一眼文椒,“我要往河州去一趟,大約一月后回,吳伯身子弱就留在慶州...” 文椒明白他的意思,點頭應道,“好,我會讓澤辛他們常過來陪陪吳伯?!?/br> 文椒頓了頓,到底還是朝他的背影說了一句,“江祁,一路平安?!苯盥勓悦蛄嗣虼?,并未另作表示。 文椒今日心情尚可,也不計較他這臭脾氣,起身到院中摸了摸那已經不成形的雪人,嘆道,“我還是第一次看雪呢,可惜了?!?/br> 文椒收起心里那些復雜的心思,揀起那朵被風雪吹敗了的臘梅,深吸一口氣。 來而不往,非禮也。 江祁次日一早便領著吳青出了門,文椒扶著吳伯目送到再也瞧不見他們的身影才回去。 吳伯神色哀慟,聲音也有些顫顫,“再過半月就是娘子祭日了,唉,郎君這一去...” 文椒曾聽吳伯提過這個娘子,是江祁去世已久的母親。文椒只能扶著他坐下,端了熱茶遞給吳伯。 老人家捧著茶盞,一雙濁目有些水光,“已經七年了啊?!?/br> 文椒見他顯然深陷于回憶當中,只能無聲地握住他的手。 吳伯忽地落下一滴淚來,拍拍她的手哽咽道:“讓小姐見笑了,老叟一想到郎君...唉,都過去了?!?/br> 文椒點頭,聲音堅定:“吳伯說的是,都過去了?!?/br> 文椒不忍他過分傷心,說起想去寺廟求平安符的事情來。吳伯想到江祁這一去,連連點頭贊道:“小姐說的是,是要去求個平安符才好,保佑郎君這一路平平安安?!?/br> 文椒與吳伯約好了日子,又講了幾件文澤辛等人的趣事來逗他開心。吳伯哪能不知道她的好意,也揚起嘴角來看她。 兩日后,文椒勸下吳伯留在江府,帶著幾個仆從到城郊的靈寺求了幾道平安府。待回了江府,她將留給江祁、吳青和衛戎三人的平安符單獨放在一旁,這三枚平安符都折好放在臘梅熏過的香袋子里。 文椒嗅了嗅,確認這花香尚能留存幾日,便拿著這三個香袋子去找吳伯。 吳伯接過香袋,淡香撲鼻,心下可惜三個都是一樣的...但他面上不顯,樂呵道:“小姐心思巧,郎君和阿青的兩個我先收著,世子的這枚待會兒我便讓人送去?!?/br> 文椒又陪著吳伯說了幾句話才走。 淮南王府,衛戎剛從父王書房出來,就見從云等在門外,手上捧著個香袋子遞給他,“世子,江郎君府上送來的,說是特意去靈寺求的平安符?!?/br> 衛戎知道江祁去河州的事情,猜測是吳伯擔心江祁才求的符,畢竟是一番心意,他也就接過來。正欲系往腰間,便覺得有股子香氣襲來。 他湊近香袋子聞了聞,是臘梅香。 想起的還有文嬌嬌又軟又甜的嗓音來。 “正好?!?/br> 從云不解主子為何突出此言,卻見主子輕笑一聲往自個兒院子走去,他連忙收起心思,跟上衛戎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