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的黃天道依然熱鬧，人頭攢動，街上的商鋪前懸掛著燈籠，夜里遙遙望去，亮如黑夜中的銀河星子。

    看熱鬧的百姓已經被強行驅逐了，有不明所以的路人途徑會仙閣附近不由略略駐足，以往站在門口倚門賣笑的老鴇不見蹤影，也不見倚樓探出頭來拋著媚眼的青樓女妓。取而代之的是五城兵馬司的官兵，幾乎人人都板著臉守在門口。

    “這會仙閣是犯什么事了么？”有好奇者忍不住起疑。

    第559章 驚動

    有閑著沒事的在附近商鋪里喝酒的行人正是先前看熱鬧被驅逐的一批，官兵不讓他們看，那他們去對面的酒墨居、百勝樓里吃飯喝酒不礙著官兵什么事了吧！

    有不少人可是看完了事情的整個經過的。

    “我看到了，那個女的沖進了會仙閣，后面好幾個胡子都遮了大半張臉的在追殺她?！?/br>
    “她是從屋頂上跳下來的?！?/br>
    一陣噓聲四起：“屋頂上跳下來？那不摔斷了腿？”

    “我是想說這個女的會功夫，但一個人也扛不住那么多人，所以沖進了會仙閣?！?/br>
    “看不出來啊，這會仙閣平日里都是美嬌娘嬌聲軟語，暗地里養了那么多高手，跟那些人打的不相上下，你來我往，那叫一個好看！”

    “然后呢？”

    “然后林立陽帶著人殺過來了，也不知道誰去叫來的五城兵馬司的人。林立陽正跟那個老鴇說話的時候，好家伙！那群大胡子放了把火，自己跳進火里不見了?！?/br>
    “胡扯！有這種事？”

    “真的，大家都看到了，那么多雙眼睛呢！”

    “許是那種變戲法的，大變活人，騾馬市天天都在表演呢！”

    “不是。仔細查過了，沒有機關暗格，就是突然間不見的?！?/br>
    “奇怪了，人還能憑空不見不成？”

    “就是憑空不見的?！?/br>
    ……

    閑聊聲四起，馬車停在了會仙閣的門口，有穿著長袍的男人從馬車上走了下來，徑自走入了會仙閣。

    會仙閣中的嫖客早已散去，女妓也被遣回房中了，偌大的大堂中還是一片狼藉，正中的紅毯焦黑了一大塊，地上全是斷裂的彩色綢帶。

    就在這一片狼藉中，焦黑的紅毯之上擺著一張圓桌，幾張凳子，幾個人坐在桌前。

    正對著門口坐的是王會仙，她坐在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優哉游哉的搖著團扇，手邊擺著筆墨紙硯，一個賬房先生正提筆寫著什么。

    “你們以為我這會仙閣是什么地方？一晚上有多少生意？我這紅毯是從波斯商人那里買的，這么大一整塊，你知道值多少錢？”

    “值錢你還鋪在外頭？”同樣坐在圓桌旁的林立陽打斷了她的話，“上頭潑了多少酒水？踩了多少泥污？平日里也不見你心疼，這個時候跑來心疼了？”

    “我這里出入的一晚上可都得不少錢呢”王會仙漫不經心的飛了個白眼，“那些客官等閑的貨色自然入不了眼，我這里不擺上最好的紅毯，上等的綢緞，”王會仙指了指碎裂了一地的彩色綢緞，“你以為我這會仙閣是那等最下等的勾欄院??！”

    林立陽陰陽怪氣的出聲了：“勾欄院還分三六九等??！”

    “這是自然?！蓖鯐汕昧饲米雷?，“女人還分美人和丑八怪呢，勾欄院自然要分三六九等。外頭最下等的勾欄院，睡個黃臉婆只要幾個錢，你看看我會仙閣里的花魁一晚上要幾百金！”

    林立陽撇了撇嘴：“關了燈不都一樣嘛！”

    “你這種大老粗是不會懂得?！蓖鯐衫浜吡艘宦?，“算了，我也懶得同你說，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欠我錢的也不是你，是她?！?/br>
    團扇晃了晃，指向不聲不響坐在那里的少女：“衛天師，天師，嗯，也算是三品大員了吧！可別欠錢不還??！”話剛說完，王會仙雙目一亮，一下子站了起來，連忙迎了出去：“崔管事，您來啦！司空大人呢？”

    那身著長袍的中年男人臉上并沒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只是哼了一聲，開口道：“這點小事，不用麻煩司空大人，我來走一趟就行了?！?/br>
    “可是……”

    那崔管事也未看眾人，只是繼續道：“司空大人讓我帶幾句話給你?！?/br>
    王會仙立時神情變得嚴肅了起來，干咳了兩聲，鄭重道：“崔管事請說?！?/br>
    “些許小事你自己做主就好了，若是當真叫你損失了，相信衛天師也不會平白貪了你?！?/br>
    王會仙連連點頭：“崔管事說的是?！?/br>
    那崔管事神色冷淡的看了她一眼，轉身：“如此，我便告辭了?！?/br>
    “那我送管事出去?！?/br>
    人才走到門口，便見一輛馬車停到了門口，從馬車上走下來另一位長袍男人，雖然同是長袍，崔管事卻蓄著須，身上有一種讀書人的氣質，而這個同樣管事打扮的男人，雖然沒有穿金戴銀，但袍子是上好的云紋錦，腰帶上鑲著塊黃玉，腳上是絲綢軟緞的鞋子，鞋子表面還鑲了顆珍珠。

    乍一看不起眼，但細看卻……仿佛掛了不少錢在身上。

    王會仙眼珠轉了轉，看著那管事沒有說話。

    “我是王家的管事?！蹦悄腥顺薰苁侣月渣c了點頭，便看向王會仙出聲了。

    王會仙立刻換上了滿面的笑容對上那男人：“王家管事，您來啦，里邊請?！鼻鄻堑睦哮d一天到晚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恐怕就是“里邊請”了。這三個字一出，王會仙便習慣性的帶了幾分攬客的語氣。

    那看著像個讀書人的崔管事皺了皺眉，轉身走了。

    倒是那王家管事哈哈一笑：“這會仙閣不是崔家入了股嘛！怎的偏偏又不喜歡這皮rou生意？”

    王會仙干笑了兩聲，可不敢在他面前說崔家的不是。這王家管事看似穿的如此豪氣，性格也直爽，但能在王老太爺身邊坐上管事的位子的，恐怕也是個人精。

    “人有七情六欲，這會仙閣的姑娘還是不錯的?！蓖跫夜苁驴聪蛘驹谝慌员г惯B連的女妓們連連點頭。

    王會仙笑了笑，可不敢當真放寬心。這王家管事口中說著她的姑娘不錯，可看那些穿著暴露的女妓們，眼里沒有半點情欲之色，跟看普通人沒什么兩樣。

    “你叫人去請老太爺，但是老太爺年紀大了，慣會早睡，爬不起來，我家七公子便囑咐我過來說一聲?！蓖跫夜苁赂鯐勺呷氪筇?，走向在圓桌旁雙手規規矩矩的支著下巴，閉著眼睛打瞌睡的少女，躬身施禮：“見過衛六小姐?！?/br>
    叫衛天師那是外頭不熟悉人的客套話，既然是王家的自己人，還是叫衛六小姐妥當。

    少女睜眼，朝他點了點頭，平靜的看著他：“沒有想到驚動了王老太爺，倒是我的不是了?！?/br>
    第560章 頑劣

    “什么事都沒有衛六小姐的事情來的重要?！蹦峭跫夜苁滦Σ[瞇的說道，順帶看了眼身旁的王會仙，“多謝這位mama告知了?！?/br>
    衛瑤卿跟王會仙同時安靜了片刻。

    這乍看不起眼，細看豪氣沖天的王家管事一句話之間，前半句刺了她，后半句把王會仙給賣了。

    這還真是……果然王老太爺是來看好戲的，連同身邊的管事都一樣。

    那管事說著看向四周，口中“嘖嘖”直嘆，伸手指向被劈的亂七八糟的綢緞：“錦華軒的綢緞，五十兩一匹?！倍紫律?，摸了摸燒的焦黑的紅毯，取了一點碎末放至鼻間聞了聞，“哦，上好的波斯羊毛毯，價值千兩?！?/br>
    王家管事摸了摸腰間，很快從腰間取出一只白玉做的巴掌大的算盤，大堂內隨即響起了一陣白玉算珠碰撞的聲音。

    “這黃天道一晚上途徑這里的人大抵有……進來的嫖客有……，你會仙閣當紅的姑娘身價……”

    衛瑤卿同王會仙愈發的沉默了，就連林立陽也一臉詫異的望了過來。

    一旁被王會仙叫來幫忙記賬的賬房先生呆呆的看著那王家管事，王家管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愣著做什么？記??！”

    賬房先生，看了眼王會仙，見她仿佛還在發怔，便伸手記了下來。

    待到最后一句說完，賬房先生也停了筆，拿起列出的單子向王家管事問：“您看，這樣對不對？”

    王家管事看了一遍，點頭：“沒有錯了?！鳖D了頓，又笑著看向衛瑤卿，施了一禮。

    少女仿佛如夢方醒一般拉了拉衣領：“你的禮，我不敢受?！?/br>
    王家管事仿佛沒聽到一般，自顧自的邊笑邊道：“衛六小姐，我家老太爺說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衛六小姐不是那等欠錢不還的人?！?/br>
    衛瑤卿默然：“說不定我就是那等人?！?/br>
    王家管事選擇性的沒有聽到，轉身走向王會仙：“這位mama，你不用擔心，雖說這賬單看著可怕了一點，但是衛六小姐不是那等人……”

    先前那一句“說不定我就是那等人”才說出沒多久??！王會仙看著王家管事，等他接下來的話。

    “但是此事呢，禍不及父母兄弟，你向衛六小姐要就可以了，萬萬不能牽連其家人?！?/br>
    王會仙正欲開口，王家管事又繼續道：“衛六小姐若是拿不出這么多錢來，可以讓她在你這青樓打個雜什么的，工錢呢，就從衛六小姐的月錢里扣。左右衛六小姐當值也在白天，你這青樓開門也在晚上。白日當值，晚上在這里打雜，剛好不沖突嘛，你看這樣可行？”

    王會仙臉色“唰”的一下白了：可行他個頭啊，就算衛六真的肯過來當值，她也不敢要??！

    士農工商，商在最末流，更何況她經營的還是商中最為人不恥的皮rou生意，找個朝廷命官來當打雜的？光是御史的唾沫就夠淹死她了。再者說來，這長安城又不止她會仙閣一家青樓，還有不少青樓在虎視眈眈，自己弄出個現成的把柄，她王會仙可不做這種傻事。

    她要的很簡單，賠錢！錢貨兩清，這王家管事，一來就和稀泥。好不容易試著揣度了一次王老太爺的心思，沒成想，還揣度錯了。

    送走了來挑事的王家管事，王會仙揉了揉眉心，疲倦感涌上心頭。

    “好了?！弊谠氐纳倥畵u了搖頭，出聲了，“放心，欠你的錢，我定會還的，你將單子重新列一份，現在尋個人跟我去一趟長安府衙?！?/br>
    王會仙搖團扇的手頓了一頓，看著少女站了起來：“我并非這般不講理的人?！?/br>
    而后，便見她走至林立陽身邊：“林大人，今晚的事情，你明日去府衙就知曉了。我先行一步?！?/br>
    王會仙捏著團扇想了想，抬手：“阿丑，你來。跟著衛六小姐去一趟府衙?！?/br>
    阿丑應聲上前，朝衛瑤卿施了一禮。

    衛瑤卿抬了抬手，帶著她走出了會仙閣。

    走出了會仙閣，黃天道上行人還有不少，她深吸了一口氣，阿丑試探著開口問道：“你要去哪里？”

    “長安府衙??！”女孩子不解的看了看她，“我像這么說話不算話的人么？”

    像??！阿丑暗忖。

    “小心那些大胡子又出現了來追殺我們?！闭驹谇邦^的少女突然回頭，朝她扮了個鬼臉。

    阿丑被嚇了一跳，整個人也不由提起了心膽，拔下腰間的匕首，拿在手中。

    少女見狀“哈哈”一笑，大步向前走去。

    次行此舉，真是……頑劣不堪！阿丑跟了上去。

    ……

    ……

    今夜月色不錯，路上照的明晃晃的，從黃天道去往王家祖宅不是商鋪就是富貴人家的宅子，不管是商鋪還是富貴人家的宅子前都懸掛著燈籠，照亮府邸商鋪的同時，也照亮了夜路。

    少女大步在前頭走著，似乎經歷過被追殺，喧鬧，苛問之后，心境依舊沒什么變化，嘴里哼著不知名的野調，一副高高興興的樣子，往前走去。

    與她截然相反的是亦步亦趨，左右四顧的阿丑，就生怕那群大胡子又殺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