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才一睜眼,便見明云見望著自己,她愣了愣,連忙要下床去,嘴里道:“王爺醒了?可有不舒服的?我去叫大夫……” 明云見不方便伸手拉她,只是早用左手拽著祝照的袖子一擺,祝照還沒離開床邊便被她扯住了。 “別急著跑,本王已經無礙了,這幾日辛苦你,歇會兒吧?!泵髟埔娬f話聲音有些沙啞,恐是這幾日發熱燒的。 祝照也的確是這幾日忙里忙外有些心力交瘁了。 府中開支花費等事都有古謙忙著,祝照得以輕松,不過明云見重傷之事已經瞞不住,大理寺早將消息傳了出去,祝照派夜旗軍出去打聽,還得知曉朝中消息。 皇宮另有瑣事,明子秋失蹤光靠祝照的一封不知情信,也不能完全撇開,靜太后私下派人出宮找過明子秋,搜尋未果后這件事情便沒有瞞著,直接告訴了小皇帝。 小皇帝與明子秋感情深厚,便沒有隱瞞,派人調查明子秋出宮前后有誰幫襯隱瞞,已打殺了十幾個宮人。慕華公主失蹤之事也在宮中傳開,京中官夫人閑暇之間都在談論,如今青門軍好似造反,三公主又不知去向,文王閉門養傷,更有別有用心者在坊間傳言,說這三者皆有關聯。 就在昨日,小皇帝派人來打探明云見消息的太監被祝照打發了回去,祝照只能讓夜旗軍以大理寺的名義在外傳話,盡量把青門軍意圖造反一事擴大,減少關于明子秋的討論。 饒是如此,也難以堵住悠悠眾口,但暫且將文王府與明子秋扯開了關系。 祝照自認為不是個聰明的人,她頂多是有一些機靈,單單是這一點遠不足以堵上明云見夜半出行的漏洞。朝中之事,祝照摻和不進半句,說不定這幾日已經有人不斷上奏彈劾明云見。 祝照坐回床邊,將這幾日的事都說給了明云見聽,尤其是昨日宮中太監來找她時說的話,祝照都一個字不漏的告知了。 祝照道:“藺公公說,謠言四起,時局難穩,猛虎蟄伏于草野之間一觸即發,讓王爺切莫傷了陛下的心?!?/br> 明云見嗯了聲,祝照又道:“如今京中的確有許多謠言,有說青門軍是嶸親王的部下,嶸親王意圖造反,也有說夜旗軍連夜絞殺青門軍,是王爺要謀反。兩種說辭都不足信,但……陛下心中已有衡量,也必有猜忌,王爺打算如何自證清白?” 明云見朝她看去,輕聲笑了笑,雙眼微沉,望著掛在床頭金鉤上已經被洗干凈的荷包,上面繡著的孔雀依舊鮮亮。 “那就得麻煩小長寧幫我個忙了?!泵髟埔姷溃骸拔襾碚f,你來寫,這折子我會讓人替我送入乾政廳的?!?/br> 祝照點頭,便讓府上人備好了文房四寶,她坐在桌邊提筆,就等著明云見開口。 明云見的奏折內所述,其實就是祝照對大理寺卿的那套說辭,只是在末尾又多加了一句,他愿交出夜旗軍調遣權自證清白。 祝照寫完了之后又拿給明云見看了一眼,明云見前后掃去,低聲道了句:“你的字大有進步?!?/br> 祝照哎呀一聲,心想這都什么時候了,她是在幫他寫奏折,又非練字,怎么還批改上了。 奏折準備好,明云見便讓小松出門去找人,小松臨行前他又道:“若是他不來,你便把他綁來,無需在意他的感受?!?/br> 小松點頭,離府后祝照問明云見他讓小松去找誰,明云見只說是一個故人。 天還未黑,祝照便看見一身穿粗布麻衣之人鬼鬼祟祟地跟在小松后頭入了文王府,然后被小松一路帶到了乾院明云見的寢殿。 祝照手里端著藥,正要給明云見送去,見那高瘦之人兩鬢白發,從未碰過,于是入了寢殿仔細看了兩眼。 明云見見祝照來了,便做介紹:“這位是國子監祭酒曹大人,若論輩分,還算是本王的遠方表舅?!?/br> 曹大人聞言,連忙搖頭:“不敢當不敢當,文王也不是不知現下情況,朝中人人議論你與嶸親王要造反,彈劾你的奏折都堆成山了,這時你將我叫來,豈不是拉我入火坑嘛?!?/br> 祝照沒見過曹大人,曹大人年約五十多,若是明云見給他面子叫他一聲表舅,便是代表他是以前明云見母妃娘家那邊的親戚。 明云見直言:“便是要曹大人幫個忙,奏折我已讓長寧代為寫好,只是如今這情況,叫誰送入宮中本王都不放心,便只能想到曹大人了。 曹大人道:“你這奏折是陳情,還是彈劾嶸親王?” “兩者皆是?!泵髟埔姷溃骸白嗾凼顷惽?,讓曹大人替本王口頭帶話給陛下,便是彈劾了,還有一根斷羽箭要你一并帶上?!?/br> 曹大人頓時吹胡子道:“那我不干!我只想讀書育人,照看學生,不想理你朝堂紛爭?!?/br> “名琴瑟瑟,待本王右手康復后,彈與你聽?!泵髟埔姷?。 曹大人頓時朝他看去,眨了眨眼又有些猶豫,最終還是點頭應下,又不放心道了句:“有文王妃作證,我替你辦事后,你可不許誆我?!?/br> “自是君子一諾?!泵髟埔娬f罷,便將要曹大人做的事一一告知,他們倆在屏風里頭低聲言語,祝照沒有細聽,只是瞧見門外小松在捉青蛙,連忙過去阻止他。 等曹大人與明云見說完話后,懷中揣著一本奏折與一根斷箭,半只腳跨出寢殿時,明云見問了他一句:“朝中彈劾我的多,還是彈劾嶸親王的多?” “半斤八兩,怎么,這你也要與他比?”曹大人道。 明云見笑了笑:“若是半斤八兩,本王便可與他一爭了?!?/br> 曹大人頓了頓,回頭瞥他:“你一只胳膊都快斷了,還是悠著些吧!” 言盡于此,曹大人便走了。祝照提著小松的衣領,一腳在院子地上跺了跺,將那只不足掌心大的青蛙給趕走后,才松了口氣。 也不知是不是明云見讓祝照寫的那封奏折說動了小皇帝,之后的一段時間,朝中即便有對明云見不滿的,小皇帝也當沒聽見這些,并且也未收走明云見的青門軍調遣權,反倒是沒幾日大理寺查出了一些關于青門軍造反的證據。 說是文王府提示大理寺青門軍眾人尸首堆處,大理寺調查了青門軍眾人都尸體后,發現青門軍眾人皆是黑布蒙面,若是正當行事,上請令,著軍衣,無需蒙面怕人看出身份。另外大理寺發現青門軍統領的身上,除了有夜旗軍交出的青門軍令牌之外,居然還腰佩赤門軍令牌。 離開京都,從青門出發的確沒有從赤門追上來得快,青門與赤門之間相隔近一個時辰的路程,若要追人,從青門離京太過耽誤時間了。后大理寺問過赤門附近的店鋪,住店小二說,的確在夜里聽見了些聲響,是平日里沒有的。 大理寺又請令調查了青門軍出事那夜守城門的赤門軍,平日里赤門不開,故而守夜的赤門軍只有兩人,說是見到手執赤門軍令的人奉命離京,含糊道因天色黑,瞧不出對方是誰,也不知多少人離開。 赤門軍中常有如此,因赤門少開,故而守城門的大多都是軍中無能之輩,插科打諢得過且過。 赤門軍被大理寺一層層往上調查,剛因為工鬧一事待在家中還沒緩過氣來的贊親王,又因為赤門軍被查一事焦頭爛額。 平日里誰敢這般動彈赤門軍,又誰敢這般動彈他,能有這么大勢力的,除了嶸親王還能有誰? 京中雖有人在傳文王意圖造反,可哪見過要造反的人愿主動交出京中軍調遣權的?反觀嶸親王,京中軍無一個是他手下,青門軍倒是最好拉攏,被嶸親王所收也是情理之中,要是青門軍造反,必是奉了嶸親王的意。 如今赤門軍又要遭殃,贊親王一早便坐不住,早朝還沒上便去乾政廳找小皇帝喊冤了。 贊親王行事沖動,未考慮后果,卻不知小皇帝根本不知赤門軍放青門軍出門之事,這事兒也被大理寺暫且壓下,尚未上表。結果贊親王天未亮入宮,卻被小皇帝收回了赤門軍的調遣權。 后兩日,賢親王還以此笑話贊親王,說:“明云見上交夜旗軍調遣權是為了自證清白,陛下還沒要。你贊親王上趕著交出赤門軍調遣權,莫不是趕上了這風氣?只怪本王沒有京中軍的調遣權,否則也一并送上?!?/br> 便是這句話,加上小皇帝收回了贊親王赤門軍的調遣權,氣病了贊親王,一連多日請病假不上早朝了。 文王府近來風頭很足,祝照也因此不出門了,不過夜旗軍倒是經常在外轉悠,偶爾也能帶些有用的消息回來。 朝中眾人的風頭都轉向了贊親王,說是大理寺調查青門軍造反,是由赤門軍放出京的,若赤門軍與青門軍互相通氣,青門軍背后撐腰的人便是贊親王了。 造反之人,又多了個贊親王,還有人說贊親王也學著文王明志,將赤門軍的調遣權主動交出,便看嶸親王如今怎么行動,可有什么自證的法子。 第93章 丟人 祝照坐府中也知曉, 文王府暫且可安寧一段時日, 只是曹大人與明云見的關系,還有曹大人送給明云見的琴, 祝照都不懂,為何他彈一曲, 曹大人便愿意冒風險了。 一日祝照喂藥時問出來, 明云見笑道:“國子監的曹大人原是本王母妃的遠親表哥, 母妃擅撫琴, 曹大人那時非要拼個出人頭地才肯與她提親,等他后知后覺, 母妃已被召入宮中了。從此不聞佳人撫琴音,他直至現在都未娶,心中有些執念, 本王弱冠那年, 他便將當年為母妃選的名琴瑟瑟送與了本王?!?/br> “這么說,曹大人也挺癡心啊?!弊U掌沧欤骸澳翘诨实叟c熙貴妃也是有情嗎?” 明云見左手點她眉心道:“情易消磨, 本王只知當年父皇寵愛之人不在少數?!?/br> 祝照聞言,有些失望,不過回過頭來一想, 明云見的母妃入宮時年華正茂,而太宗皇帝已有四十, 的確難有感情了。 皇室感情多是如此,為了鞏固地位,娶妻納妾都不是自己所愿的, 就如賢親王與賢親王妃,兩人在外看著和睦恩愛,實際上賢親王總是花天酒地,并不怎把賢親王妃看在眼里。 當今圣上的后宮里諸多嬪妃,也沒有一個是他自己愿意選的,便是如今小皇帝已經到了可以傳宗接代的年齡,他也不愿往后宮跑。那若大權在握,美女無數,背后又各有勢力背景撐腰,誰能在這種情況下鐘情專一。 不過祝照倒是驚訝:“王爺會撫琴嗎?” 明云見朝她看去,反問她:“你覺得本王會嗎?” 祝照抿嘴,回了句:“我覺得王爺會?!?/br> 雖說她來文王府近一年了,也從沒見過明云見撫琴,祝照之前有想過他不會,但明云見的母妃會撫琴,曹大人又將名琴瑟瑟送給了他,這一年明云見不撫琴,恐怕就是因為不想觸景傷情,過于懷念熙貴妃,才會如此。 明云見原以為祝照猜出他會撫琴,應當要求他日后恢復第一時間彈琴給她聽的,卻沒想到她也就是這一句話便沒了下文,導致明云見心里反而癢癢的。 他與祝照道:“等本王胳膊好了之后,第一個撫琴給你聽,好不好?” 祝照聞言,耳尖微紅,抿嘴點了點頭道:“好??!” 明云見又說:“只是多年不曾碰過琴弦,也不知能不能彈奏好聽,若是難聽了你可不許笑話本王?!?/br> 祝照連忙搖頭道:“王爺不會彈得難聽的?!?/br> 否則……曹大人就不會答應幫他辦事了。 祝照不會撫琴,她記得兄長會,兄長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只可惜祝照還沒學會一分,祝府便出事了。 藥喂完了,祝照正準備將藥端出去,才走出屏風就瞧見門口立著一個小玩意兒,她頓時一僵,回頭朝床榻方向瞥了一眼。 炸了毛的團子貓正立在門檻上,四只腳穩穩地抓著,黑貓尾巴直直地立起來,尾尖彎曲著蹭過門邊,這段時間黑貓倒是長胖了不少,古謙買的魚沒少吃。 只是……祝照端著藥碗沒動,那黑貓也察覺到了她的視線,扭頭看過來,咕噥一聲便跳下了門檻,朝著祝照小跑而來。祝照連忙放下藥碗,將蹭著她腿的小家伙抱在懷中,又伸手摸了摸它的頭,安撫道:“玄虎聽話,誰把你弄來的?” 還好沒給明云見瞧見,否則這個時候也別管文王傷得有多重,怕是直接能從床上跳下來了。 祝照想將玄虎帶出去,結果小家伙在她懷中非常不安分,非要掙脫,祝照幾乎要小跑出屋了,一只腳才踏出門檻,玄虎就直接從她的懷中跳了下去。 怕是因為方才祝照太過在意,故而抱得它有些緊,現下小貓不聽話,不愿再讓她碰了,祝照蹲在門口望著那團黑毛球跳上桌聞了聞花瓶里的荷葉,砸了砸嘴后便一溜煙鉆進了屏風后頭。 祝照:“……” 一道黑影從身后壓下,祝照回頭看去,小松身量高,手上捏著幾根狗尾草,碧綠毛絨的狗尾草正順著風飄揚,他一手卷著頭發的發尾玩兒,撇嘴歪頭看著蹲下的祝照。 祝照一見小松手上的狗尾草也知玄虎是誰給帶來乾院的了。 于是她起身,先是朝小松的胳膊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就像是在教訓不聽話的小孩兒,隨后提起裙擺跑回了床榻邊,眼前所見的一幕叫她膽戰心驚,又有些好笑。 明云見靠在床頭上,渾身僵硬得猶如一塊木頭,他原先只是右手受傷,現下是全身上下都不能動彈了。才不過手肘大小的玄虎跳上了他的腿,蹲著舔了舔前足,似乎是覺得腳下被褥挺軟的,它舔完了腳后有開始臥著叉開后足舔肚子。 明云見便就這么睜大了雙眼望著它,恐怕連呼吸都停了。 見到祝照在,明云見立刻朝祝照投去了眼神,祝照能從他的目光里看見明晃晃的‘求救’二字,于是忍著笑,又有些心疼明云見,她慢慢走到床邊不驚擾玄虎,將它從明云見的腿上抱開。 玄虎還不高興,喵嗚地叫了好幾聲,小松聽見貓叫,頓時站在門前揚了揚手中的狗尾草,玄虎見了狗尾草便直朝門外跑,順著小松手上的玩意兒反復跳了好幾下,甜膩膩地叫了幾聲,跟著他玩兒到一旁去了。 “我去與府里人說一聲吧,日后這貓還是別離開古謙的屋子了?!弊U湛匆娒髟埔婎~頭上都冒汗了。 明云見嘴唇的蒼白還未褪色,只動了動喉結,道:“不說?!?/br> 祝照扁嘴,明云見又瞥開眼,有些無奈道:“丟人?!?/br> “撲哧……”祝照聽他說丟人兩個字便覺得好笑,明云見聽見笑聲,頓時朝她看去,眼神中帶著幾分威脅,還有些許被嘲笑后的受傷。 也是,堂堂文王,怕一只還不到三個月大的小貓,的確有些丟人了。 祝照顧及著明云見的臉面,沒有與府內下人們說他怕貓的事兒,但也好好教訓了小松一頓,只說明云見現下還受傷修養,玄虎不通人情,若是碰了、撞了明云見,加劇傷口就不好了。 小松也知道自己不該把貓帶到乾院文王寢殿門口來玩兒,他低頭噘著嘴,聽了祝照一頓數落后,轉頭就跑出王府了。 祝照見他走時垂頭喪氣的,心想是不是她的話說重了?平日里明云見都慣著他的。 結果小松跑出去還沒有一炷香的時間就回來了,他臉上還掛著沒擦的汗水,手上握著一串糖葫蘆遞給祝照,咧嘴一笑時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紙上寫道:“屬下錯了,王妃勿要惱我?!?/br> 祝照見他經過這個夏天,又曬黑了幾分,笑時唇紅齒白,有些明朗,也有些滑稽,于是接過了他的糖葫蘆,便不怪他帶貓嚇唬明云見這事兒了。 又過幾日,便是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