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陛下不會信你的一面之詞……”青門軍副都統的話尚未說完,明云見便又對著他的臉用力一踹:“就是嶸親王,本王也不放在眼里,明子豫不過是個孩子,又能奈我何?” “不過……”明云見望著那張涕血交橫的臉,低聲道:“你的出現,倒的確讓本王知道,朝野上下,果然還有第三個人在cao控著一切。你有膽子殺明子秋,便絕對會誓死效忠,本王不會問你,本王會親自抓出那個人,讓他下去陪你這條好狗?!?/br> 明云見言罷,立刻奪走身側黑衣人手中帶血的劍。 阿燕見狀,上前一步道:“王爺,讓屬下動手吧?!?/br> 明云見向來厭血,且心中始終不忍,別說是殺人,就是殺雞也從未有過,計劃實施今日,他的手中從未沾染過一條人命,這等小事,還是讓他們代勞吧。 明云見出手很快,幾乎是剎那便劃破了青門軍副都統的脖子,眼看青門軍副都統捂著脖子臨死前掙扎著,一股股鮮血從他的指縫中流出,只是幾次抽搐便徹底喪命。 周圍戴面具的人都面面相覷,紛紛看向明云見,他們知道,今日明子秋的死,的確給文王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否則就是青門軍副都統這類人,送給明云見,他也不屑殺。 明云見殺了青門軍副都統后,又一劍刺在了阿燕的肩上,眾人又是一驚。 那劍穿過阿燕的肩膀,卻未傷到他的筋骨,明云見松了手,冷言道:“本王下回叫你,除非死,否則就算四肢盡斷,你也得給我爬過來!” 阿燕連忙跪地:“是!” 此時崖邊已經聚集了幾百人,尚且還有更多的人在解決了青門軍之后朝這側奔來,夜旗軍來時路上都做了記號,他們不難找到彼此。 小松趕來時,正見到阿燕跪地,肩上還插著一把劍,頓時朝身側人看去,那人低聲道:“王爺刺的,公主……沒了?!?/br> 小松朝山崖邊上看去,那處寒風蕭蕭,只有幾個宮人與馬匹的尸體。 天際轟隆一聲,突然一道劈山的紫色雷霆落下,猶如樹形的網,雷引百里,直朝山盡頭,幾乎不可見的京都城而去。 寅時剛過,一道雷鳴驚醒了京都城內大部分的人。 桃芝就睡在月棠院王妃寢室旁的耳房里,突然聽到雷鳴聲醒過來,背后竟被薄被裹了一層汗水,她坐在床頭扇了扇風,又聽見屋外嘩啦啦下起雨來,不禁嘆了口氣。 盛暑的天里就是如此,陰晴不定,白日還艷陽高照,兩個時辰前的月亮尚很明亮呢,這時便驟雨傾下,烏云遮天了。 桃芝起身,怕祝照也被雷聲驚醒,便去了王妃寢室看了一眼,她只朝珠簾后的床榻位置看去,見祝照還躺著,松了口氣,正欲退下,又聽見祝照喃喃的聲音。 桃芝心慌,點上了一盞燈,走到床邊才看見祝照滿身是汗,眉心緊皺。不知是否沉于噩夢中了,她雙手緊緊抓著身下被褥,嘴唇泛白,口中一會兒喊‘爹爹’一會兒喊‘哥哥’又或是‘皇叔’的。 “娘娘……娘娘!”桃芝怕這樣下去祝照會病,干脆叫醒了她。 祝照睜眼的剎那,兩側眼角淚水落下,桃芝嚇了一跳,連忙用帕子替她擦臉,又將她額上的汗水擦去,低聲道:“娘娘,您沒事吧?” 心口尚在咚咚狂跳,祝照只覺得自己一瞬難以呼吸,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平復心中難以言喻的焦急痛苦感,呼吸逐漸找回,她的視線也清晰了起來。 方才一個夢,穿插了許多過去的事,祝照夢見十一年前的祝府,放火燒了書房,戴著青面獠牙面具的黑衣人。那黑衣人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著她,仿佛透過蓋在書畫缸上的畫卷,能瞧見藏在里頭膽戰心驚的她。 “都是噩夢,娘娘切莫回想了?!碧抑ヒ娝恢辈徽Z,出言安慰。 祝照捂著心口坐起,松了口氣道:“是、都是噩夢……” 必是她近來總想著那副畫的事,又給戶部侍郎下了絆子,這才會將過去的事再度回想。 平日里明云見都在身邊,祝照覺得安心,已經許久沒做過這場夢了。昨晚府中下人說明云見為修路一事尚在工部忙碌,晚間恐怕要與幾位大人挑燈,故而不回府了,祝照的心便一直慌張著。 聽見屋外大雨連綿,祝照又想蘭景閣內有一株君子蘭開花甚是好看,故而她傍晚將蘭花搬到院中欣賞,以為是好天氣,便將蘭花留在了院中,現下想起,她連忙道:“桃芝!快,扶我起身去看院中蘭花,切莫叫它被雨打壞了!” 桃芝找了件衣裳讓祝照披上,又撐著把傘扶著祝照出門。 祝照走到院中放君子蘭的臺邊,果然看見大雨中君子蘭嬌嫩的花朵被雨水打下幾朵,破碎地躺在了桌面上。 祝照要上前去抱花兒,桃芝連忙攔著她,將雨傘遞給祝照后,桃芝道:“奴婢來抱花,娘娘切莫將身上淋濕了,當心病著?!?/br> 祝照撐著傘,提了一句:“當心啊?!?/br> 又是一聲轟隆雷鳴,驚得祝照險些丟了手中雨傘,她回頭看了一眼雷霆劈過的夜空。忽而一道影子閃入視線,就在被雷霆照亮的地方,那人站在圍墻之上,渾身漆黑,戴著青面獠牙的面具,不過是一個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了。 祝照渾身僵硬,驟然覺得寒冷,她一時忘了呼吸,竟不知此時自己究竟是身在夢中,還是尚未清醒。 桃芝抱著花兒,自己淋著雨,將花兒藏在了雨傘下,見祝照呆愣地盯著一處,像是被嚇傻了般,連忙道:“娘娘,娘娘!” 黑影又從圍墻頭飛過,祝照連忙后退兩步,便見那黑影直直朝她過來,定在了桃芝身后。 祝照仔細看去,才發現是個身量高的少年,馬尾被雨水淋濕,幾縷發絲貼在臉上,成了扭曲的蛇形,故而瞧著有些可怕。 “小松?”祝照驚訝:“你怎么……” 瞧見小松衣服上居然還有血跡,祝照連忙上前問:“發生何事了?你可受傷了?” 小松望著祝照,眼中有擔憂,也有委屈。 他抿著嘴,古謙和王爺都說切莫驚擾王妃,故而所有人都去了乾院,小松在乾院待不下去,才來月棠院守著,但現在王妃已醒,明日知曉,與現下知曉,并無區別。 小松慢慢抬手,指向乾院方向。 單是看他眼神,祝照也知道……明云見出事了! 第90章 受傷 夜間大雨連帶著風, 呼嘯著穿過文王府的長廊, 桃芝將君子蘭暫且放在長廊下避雨,自己撐著兩把傘為祝照擋風遮雨, 卻依舊擋不住。 小松的臉色很難看,身上的血腥味兒也有些重。 祝照心中很慌亂, 一瞬間起了許多猜想。小松是夜旗軍, 在夜旗軍中地位還不低, 這兩個月夜旗軍一直都歸青門軍管著, 夜間照常巡邏京都街道安全,今晚突然回到文王府, 莫非是青門軍那邊出了什么事? 小松雖說沒受傷,可身上盡是雨水洗不掉的血跡,明云見又在乾院, 若非她夜半驚醒, 恐怕得明早才會發現,他不敢回月棠院打擾, 是否是受了傷? 一路往乾院的方向走,祝照過于焦急,腳下打滑, 一個踉蹌險些摔倒,還好一旁的小松將她扶著, 只是小松袖子上的血跡沾染了祝照月牙白的長衣,顯出了幾分顏色。 祝照越靠近乾院,心就越懸得發慌, 雷雨未歇,她有許多問題想問小松,不過小松無法開口回答。 靠近乾院的長廊,祝照看見幾個府中下人正趴跪在地上借用雨水洗地,等她走近了那些人才發現了她,頭也不敢抬道了聲王妃,便繼續縮在一旁做事。 祝照看見了,地面上鋪了一層被雨水消融部分的血,但前方還有他們尚未擦到的地方,血跡尤為明顯,不是一滴滴,而是一條血跡如線,直朝乾院明云見的寢殿而去。 祝照的心在看見這些血跡的瞬間便停了跳動,她屏住呼吸,只覺得心口一陣陣地抽痛,腳下步伐加快,右手不自覺地抓在了心口的長命金鎖上。 古謙就站在乾院明云見寢殿前等著,瞧見祝照過來,他瞪了一眼跟在祝照身后的小松,就知道方才小松難過地沖出去不會這般安分。 明云見回來前特地吩咐過,今晚不許他們打擾王妃,一切事情等過了夜里的危險,次日早間祝照若發現了,再與她說。 誰想到偏偏是這個時候,祝照來了。 府里的大夫是明云見專門從杏風山上請來的,這位大夫是霍海的師弟,雖無他師兄那般有著在世華佗的美名,但在醫術上卻也不比宮中御醫遜色。 大夫在明云見回府之后便立刻趕來了文王寢殿,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一直到現在都沒人知曉里頭的情況。 祝照走到寢殿前臉色已經蒼白如雪,她扶著門框,朝里頭看了一眼,幾乎剎那就想要沖進去。 古謙沒有攔著她,因為也不知當如何去攔,不過祝照沒有立刻進門,就在她伸手觸碰被雨水刮得冰冷的門框時瞬間清醒,想起來就連古謙都在門外候著,里頭情形恐怕有些險峻,她若貿然闖入,打擾了大夫施救,對明云見沒有好處。 祝照便就這么定定地站在房門前,她一句話也沒問,來時路上心中百感交集,無數個疑問紛紛涌入腦海,可到了這一刻,她卻沒有任何想問的話了。 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便是不住地祈求者,不論是神仙,還是菩薩,是佛是道,但求明云見能安然無事,希望這一地鮮血,并非只是他身上流下來的,希望等她可以進入這扇門時,那人已經醒了,能說能笑。 祝照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甚至不覺得冷與疲憊,一旁桃芝擔心得雙眼發紅,可也經不住瞌睡,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古謙算著時辰,現下雖然天還是黑的,可已經過去了許久,恐怕再不到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 “王妃,夜里風寒,您回去等吧?!惫胖t勸了祝照一句。 這雨一直在下,天上依舊是黑云密布,烏壓壓的沉下來,看不出時辰。 祝照雙目無神地盯著院子里的一株花,想起被雨水打爛的君子蘭,突然一滴眼淚落了下來,她渾然不覺,搖頭道:“我等他?!?/br> 古謙欲言又止,知道他是不能將祝照勸回去的,干脆讓桃芝先回去,給祝照多拿一件衣裳來,雖說這時天熱,但夜里的風也能凍人。 桃芝匆忙朝月棠院跑去,祝照一點兒也不覺得冷,只覺得心中淤塞得厲害,懸在心頭上的那把刀搖搖欲墜之際,身后的木門傳來了吱呀一聲。 祝照瞬間找回了魂魄,倒吸一口涼氣,憋了許久終于得以喘息。 她回身看向大夫,瞧見對方雖在屋內凈了手,可袖擺仍舊沾染了血跡,瞧著那血跡深深淺淺,可見這么長時間,大夫也耗盡了心力。 祝照沒問他話,只低著頭繞過對方直朝寢殿內走去,古謙攔住了大夫問了一些話。 文王的寢殿密閉,里頭點燃了安神香,一股暖香飄出,除此之外,還夾雜了非常新鮮的血腥味兒。 一面銅盆就放在了桌面上,銅盆里的溫水已經被血染成了鮮紅色,桌面上還要有一大卷沾染了血的紗布,與一根被折成兩段的長羽箭。 祝照望著床榻方向,那里有一面屏風阻擋,恐怕是因為重傷的緣故,明云見的呼吸聲很沉。祝照捏緊手心的金鎖,原先恨不得沖過去抱著對方,現下卻有些膽怯不敢看他傷得多重了。 祝照就站在屏風后,望著桌面上的東西,滿目猩紅,呼吸越來越急促。 “長寧……”床榻上傳來了聲音,祝照聽見時幾乎剎那轉身,直接朝床榻的方向奔了過去,她走到床邊,瞧見了明云見的現狀。 他側躺在床榻的外側,上身綁著繃帶,胳膊上繞了許多圈,最嚴重的的還是他肩膀上那處,因為長時間的用力,他整個肩頭的顏色都變成了青紫的,右臂上青筋鼓起,稍微動彈,便有血跡滲出。 明云見發絲披散,臉色蒼白,嘴唇恐怕是因為方才拔箭的疼痛而被他自己咬破,嘴唇下還有個淺淺的傷口。 祝照看著床邊被褪下的衣裳,一件白衣竟然大部分染成了紅色,她驟然覺得心疼得厲害,不能控制地抽泣了起來。 明云見眼皮沉重的,勉強睜開,抬眸看去便見祝照站在他的床頭處,一張臉上五官都因為哭而皺成一團了,她的哭聲不如以前,只梨花帶雨地落了幾滴淚,此時聲音竟然壓抑不住,嗚哇一聲聲地止不住。 祝照抬起袖子,一邊哭一邊擦著臉,這哭聲恐怕門外的人也全都聽進去了。 方才大夫給明云見治傷時,屋內安靜得很,明云見疼得險些暈過去時,差點兒以為自己就要這么死了,現下聽見祝照有力的哭聲,雖不斯文,但卻很叫人安心,只是她哭得有些傷嗓子,明云見心疼。 “乖,不哭了,本王這不是沒事嗎?”明云見的聲音沙啞,低聲安慰著她。 祝照的眼淚止不住,抽泣也停不下來,她看向明云見的臉,搖頭帶著委屈又斷斷續續地說:“王爺一點兒也不好,王爺……王爺受了很重的傷,王爺、王爺流了好多血,我很擔心,我在門外每一刻都像是等待凌遲一般,難受得就快死掉了……” 祝照跪坐在明云見的跟前,半邊袖子都被自己哭濕了。 “今天、今天我做噩夢了……”祝照沒來由地說出這句話后,才剛有些壓住的哭聲再度揚了起來。 她今天做噩夢了,夢中的場面很熟悉,也很可怕。她看見了她在意的親人一個個離開了她的身邊,她看見了黑衣人將祝府的窗紙上染滿了鮮血。所以當她醒來,知道一切都是噩夢之后,才稍稍安心了些,可現實卻與她夢中一般,危險險些奪走了現如今對她而言最重要的人。 祝照看見明云見幾乎喪命的傷,看見從他身上流淌下來的鮮血染紅了長廊的走道,記憶中的某些畫面便與眼前重疊。 她害怕,太害怕失去了。 如若再讓她經歷一次,不如就讓她死了好。 祝照趴在了明云見的床邊,嗚哇的哭聲悶在了手臂里,明云見望著她的頭頂,輕聲嘆了口氣,忍著疼痛伸手過去輕輕拂過了她的發,道:“好了,不哭了,再沒有噩夢,本王陪著你好不好?” 祝照仍舊在抽泣,明云見看見她袖擺上的血跡,眉心輕皺問:“長寧,你受傷了?” 祝照聞言,抬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兩滴豆子大的眼淚還掛在她的下睫毛上,臉上的淚痕濕漉漉的,她搖頭道:“這不是我的,我沒受傷?!?/br> 明云見見她一邊哭,又一邊乖巧回答自己的話,只覺得可愛得緊,很想現在就將人抱在懷中好好親昵一番。只是他險些廢了一臂,大夫警告過了,讓他至少幾個月不能隨意動右手,否則日后別說握劍,就是提筆也提不動了,現下,自然抱不了祝照。 見祝照還在抽抽搭搭的,明云見覺得自己輕松了不少,他道:“好了,不哭了,本王送你一樣東西可好?” 祝照望著明云見,她也不想在明云見的跟前哭,她也想堅強,只是眼淚不受控制,心里一酸,便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