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祝照一驚,頭未抬,她只是雙眼詫異地望著明云見,原以為對方會多思考會兒的。 “這么說來,王爺的目的,與我的目的,從某些情況來說是一樣的?!弊U諒倪M小廳坐下之后,雙手便一直放在膝蓋上,不禁捏著膝蓋前的裙擺,此時她才能松一口氣,將雙手放開,那裙子上頭已經被手心的汗水浸濕了一片。 她原先擔心明云見與她的目的不同,依今日宮中錢夫人所言,還有方才明云見所答,祝照幾乎可以肯定,祝家之死是嶸親王一手造成。 所謂背叛,祝照不清楚緣由,但嶸親王害了祝家,只手遮天在她這里已成事實。她傷不了嶸親王,就連明云見都不能撼動對方,但她可傷嶸親王的羽翼,正如明云見所做的那樣。 祝照心中思慮許多,幾乎不記得眼前還坐著個人了。 明云見卻借著窗外日落之輝,望著祝照的臉,他能從她的臉上看見愁容,也能看見些許解開心結后的釋然。也許對于祝照而言,知道真相能叫她少些壓抑,理清緣由能讓她更加堅強,可對于明云見而言,他更希望祝照能遠離權勢之爭,莫要沾染這片染缸半分。 弄權,并不有趣,反而傷人傷己。 “小長寧?!泵髟埔婇_口時,聲音有些啞,祝照一怔回神,訥訥地望著他。 明云見看著她的雙眼,他眼中有半片日落的光,金色的撒在了睫毛上,襯得他整張臉都顯得分外柔和、真誠。 明云見道:“知至少,比知之好,你可知道?” 祝照的心口突然覺得一酸,像是被人觸及了心中最柔軟的一塊地方。 她知道,明云見為她好,才會提醒她,即便知事,也莫要惹事。 祝照端著圓凳朝明云見湊近了些,她拉著對方的手,下巴微抬,也叫自己看上去真誠可信:“我知曉,我才不傻,不會叫自己誤入險境的,倒是王爺日后在朝中見到嶸親王,避著他些?!?/br> 能在京都一夜滅門還能消滅痕跡的人,可怕得很。 明云見有些無奈,分明是他提醒她,怎么反過來卻成了她提醒他了。 祝照見他眸色柔了幾分,不再如方才那般嚴肅,自己也跟著松了口氣。她坐著凳子有些不安分,圓凳子一角翹起,祝照自然而然地朝明云見懷中傾了幾分,也叫彼此的臉更近了一步。 兩兩相望,心中怦然。 明云見心中有些慶幸,慶幸她能將自己的心事說給他聽。 “王爺你說,我們現下,可算是心腹之交了?”祝照伸手指了指明云見,又指了指自己:“我可將心事說與王爺聽,王爺也可將心事說與我聽?!?/br> 明云見睫毛輕顫,祝照臉頰微微泛紅,似是害羞:“人說心是最柔軟之處,一句話便可中傷。如今我與王爺一樣,將自己的心顫顫交出,從今以后,我對王爺不存秘密,只要你問,我必答。但我這樣的一顆心,尤為脆弱,生怕破了壞了,王爺能接否?” 她說這話時,因為過于緊張,故而抓著明云見的手稍稍有些用力。 這力度仿若抓在了明云見的心口上,叫他一瞬有些呼吸不得,全心全意的心,不留退路,毫無秘密,這樣的感情便是他最為渴求的真誠真摯,但也同樣,叫明云見躊躇膽怯了。 明云見對祝照說過喜歡,是男女之情的喜歡,祝照從未與他直白言表過愛意。 今日這番話,勝過千萬句表白。 祝照的心中也有些慶幸,慶幸當年祝家之事是嶸親王所為,終究與明云見無關。 她還在等明云家的答案,只是這等待的時間,比她預想的長了些,或許……只是她太過在意,呼吸都不敢,故而才覺得時間過去很快。 祝照沒有抬頭,直到額上落下輕柔一吻她才回神,抬首望去,正瞧見明云見的臉側一圈金色柔光,除了看她的一雙眼之外,其余都被照得模糊,而那雙眼中的她,分外清晰。 明云見道:“小長寧的心本王收好了?!?/br> 祝照咧嘴笑著,明云見又道:“但本王要糾正你一句,你我之間不是心腹之交,是爾汝之交?!?/br> 祝照唔了聲,點頭算是知曉了,爾汝之交,便是比心腹之交更為親密,是男女愛慕的交情唄。 明云見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正欲再親一口,收拾好飾品的桃芝正從后面過來,小碎步跨入了小廳,瞧見明云見與祝照雙唇就差一寸貼上,連忙轉身跑了回去。 這般動靜,自然驚動了二人,桃芝還丟了一句:“奴婢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沒看到!” 祝照撲哧一聲笑出,壓低聲音,與明云見道:“改日續之?!?/br> 看來的這一眼,直擊明云見心頭,愛不忍釋。 第80章 涂楠 次日一早, 祝照又得靜太后宣入宮中, 陪她吃一頓便飯。 昨日靜太后壽宴,來賀壽的官夫人與王妃嬪妃眾多, 靜太后沒機會與祝照多親近,其實她更喜靜, 不喜那么多人圍在一起的熱鬧。故而今日靜太后自己讓宮中小膳房里準備了一些菜, 宴請祝照入宮, 就她與明子秋, 加上小皇帝而已。 明云見得知祝照要入宮,便讓府里人準備了馬車, 自己也坐在馬車上陪著祝照走一路。 祝照今天沒打扮得與昨日一樣,便是一身規矩服裝,發飾減少了些, 上了馬車后便與明云見說話, 兩人一路聊到了宮門前,明云見又先下車, 將她從馬車上抱了下來。 正巧金門軍統領古樊路過,看見明云見抱著祝照下了馬車沒舍得松手,兩人又交耳了兩句, 顯得親昵。于是他停下腳步沒有特意上前,拳頭抵在唇上干咳了一聲, 打破了二人之間的氣氛。 祝照自然知道這里必然有人看向他們倆,至少那守宮門的兩名金門軍是朝他們看了好幾眼了。但明云見又與祝照說了一些話,問她晚間歸來時有無想吃的東西, 他今日會去街上一趟,又說帶茶樓的糕點,又說去酒風十里買一碗雞蛋羹的。 祝照尚未回完,便見古樊站定在明云見身后了。 明云見的雙手摟著祝照的纖腰,兩人身量相差一些,祝照的臉幾乎貼著他的胸膛,一雙手頗為不好意思地抵在明云見的心口上,臉頰紅撲撲的,小嘴抿著。 “古統領,許久未見了?!泵髟埔姷?。 古樊點頭一笑,開口:“下官今早去了文王府,才知道文王與王妃早一步離開,騎著馬一路跟到了宮門前,可是特地尋文王而來的?!?/br> 明云見挑眉,問他:“古統領找本王有何事?” 古樊一怔,朝祝照看去,明云見倒是沒有避著祝照的意思,不過祝照估摸著時間也不早,還是稍稍用力推開了對方,輕聲道:“我還要去赴太后的宴,王爺也去忙吧?!?/br> 說完這話,祝照對古樊頷首算是打了招呼,古樊同樣頷首以回。 入了宮中,祝照才松了口氣,她知曉古樊不是一般人,他是金門軍統領,京都中幾色軍與夜旗軍,人數加在一起也沒有金門軍多。 金門軍幾萬人,是皇城守衛軍,金門軍中一個編位,恐怕都比青門軍的統領說話要占分量些,古樊是金門軍的統領,身份地位自然不能以尋常統領來比,他便是不與祝照打招呼,明云見也不能甩臉的。 到了太后處,祝照還未入院子就能聽見明子秋的聲音,明子秋不知得了什么有趣玩意兒,高興得咯咯直笑。 廊邊轉角一株芭蕉樹擋了視線,祝照抬手掀開掛下的半片芭蕉葉,正瞧見院中花團錦簇,一棵巨大的楓楊樹樹干歪歪,擋出了大片陰涼地。太后正坐在陰涼地的太師椅上,手上把玩著一串檀木佛珠,明子秋則坐在石凳子上,手里捧著一顆夜明珠,足有鴿子蛋那般大,圓潤光潔,于陽光下都能發光。 這顆夜明珠是小皇帝送給太后的壽禮,結果被太后轉手送給了明子秋,明子秋當然高興,只是小皇帝坐在一旁有些無奈道:“母后太寵阿姊了,朕送給母后的禮,都被阿姊拿去玩兒了?!?/br> 靜太后道:“這東西擺在我宮中只有積灰,倒是放在子秋手上能得一些愛惜?!?/br> 明子秋對著明子豫吐了吐舌頭,連忙點頭:“就是就是!” 祝照走出,到了三人跟前,對明子豫與靜太后行禮后,又立刻被明子秋拉了起來。 明子秋得了個寶貝,忍不住炫耀:“皇嬸,你快看!這顆珍珠大不大?” 祝照笑道:“我老遠走來就被晃了眼了,這般大的珍珠,你可得好好藏著,弄丟就可惜了?!?/br> “才不會,這么大的珍珠,就是丟了夜里也能瞧見的?!泵髯忧镎f話間,宮女就已經端來了椅子讓祝照坐下,祝照朝明子豫看了一眼,得了對方的準,這才坐下與他們一同閑聊。 幾番閑聊不知如何提到了朝事上去,明子豫說后年祭祀,這祭祀臺的路還得繼續修下去才好,他心中屬意的人選還是明云見,只是明云見總貪玩,不喜把心思花在正事兒上。 如此一說,明子豫就朝祝照看,祝照有些尷尬,腦海中突然起了個自己不知何時成了紅顏禍水的念頭,難道文王不正經,都是被她耽誤的不成? 但顯然,在明子豫的眼中,祝照就是讓明云見不務正業之人,畢竟明云見每回推辭,都拿祝照當借口。 明子秋聽到這兒,笑著點頭:“就是就是,皇叔還說想早早與皇嬸要給小世子呢!” 祝照桌子底下的手扯了扯明子秋的袖子,這么一提,靜太后倒是想起來一事,于是朝明子豫看去:“皇帝今年也有十五了,后宮的幾位嬪妃都無喜歡的嗎?” 明子豫一怔,他分明是在說明云見不好,怎么突然將矛頭轉到自己身上了? 靜太后道:“皇室子嗣也是大事,就連文王都知要世子了,皇帝難道就不想想是時候要個皇子嗎?朝堂之事哀家不管,祭祀臺修路由誰去辦哀家也不懂,但皇帝的家室哀家還能說上兩句?!?/br> 明子豫瞥開視線道:“母后……” 靜太后嘆了口氣,打斷明子豫的話:“哀家知曉,宮里這些都是早年哀家為你選的人,你不喜歡,不如等休沐之后,叫禮部為你籌備,你再挑幾個順眼的人入宮陪著可好?” 明子秋點頭:“就是就是!你也不小了?!?/br> 明子豫瞪明子秋一眼,像是捉住了機會,連忙道:“母后與其想朕的事,倒不如為阿姊多cao心cao心吧,后宮那邊朕會過去,但阿姊今日年到十七,再幾日也是生辰了,母后不打算為阿姊挑選幾名青年才俊嗎?” 明子秋臉上頓時一紅,手里拿著的夜明珠也不玩兒了,她連忙道:“與我何干?” 明子豫越說,越覺得有禮:“雖說大周公主成親都遲,但阿姊的婚事的確可以著手準備了,朝中幾位大臣之子也有能干的,不如朕明日便叫人挑幾個名單來給母后過目?” 明子秋連忙道:“不可以不可以!我才不想嫁人呢!” 祝照見他們將話都扯開了,也未提自己,終于松了口氣,心想回去王府要不要提醒明云見兩句,如今小皇帝對他還是信任為多,夜旗軍也不歸文王府管了,總得拿著點兒什么實權在手上才行。 如此一想,她便微微出神,面上還掛著溫和的笑,像是一直在聆聽幾人說話,或者說……是明子秋與明子豫兩人斗嘴。 視線晃過,祝照一怔,便見長廊盡頭,涂楠靠著紅漆柱子站著,方才她來時涂楠還原地發呆,現下一雙眼透過芭蕉樹直直地朝這邊看來,正望著明子秋的背影。 祝照瞧見涂楠的腰間,掛著一個極丑的荷包,荷包上繡著的是一團黑,遠看像是兩只大老鼠,不過祝照知曉,那是明子秋在文王府住幾日時,陪著她繡的春燕。 當時被明子秋隨手扔給涂楠了,卻沒想到涂楠又自己縫好了,成了個荷包戴在身上。 “阿姊這也不愿,那也不愿,朕可是說了好幾個不錯的對象,阿姊既然都不喜歡,不如你說說你喜歡什么樣兒的?朕去給你找來!”明子豫見明子秋已經說不過自己,頓時笑道:“還是說阿姊已經心有所屬?這也好辦,朕給你賜婚!” “好了好了!”靜太后聽他們倆你一言我一語的,實在不耐煩道:“子秋的婚事皇帝便不必著急了,哀家也沒想過這兩年將她嫁出,大公主與二公主,哪個不是十九二十才設公主府出嫁的?況且子秋才回來大半年,哀家舍不得就讓她出去了?!?/br> 明子秋聽了靜太后的話,頓時越過祝照抱著靜太后的胳膊撒嬌:“還是母后好!子豫一點兒也不與我親!就想著將我嫁出去!” “是陛下!”靜太后提醒,明子秋才道:“陛下不喜歡阿姊?!?/br> 明子豫被她說得無法,又見靜太后不似是玩笑,只是眉心輕皺,沒再將這話說下去。 祝照也奇怪,其實按照明子秋的年齡,早是該準備親事的時候了,京中女子大多十五訂婚,十七、八就成婚的,明子秋現下嫁出不算遲,但也不算早。 至少祝照便是,比她還小,便已經嫁人了。 或許真的是因為明子秋早年身體不好在宮外待了幾年,她又是靜太后第一個孩子,必定寵愛得很,這才剛回宮未到一年便急著嫁出去是舍不得,等明年再為她談婚論嫁也來得及。 在宮中與靜太后用了飯后,明子豫便離開要去處理公事了,留著祝照與明子秋兩人陪在太后身側,靜太后還為祝照準備了她喜歡吃的榛子酥,光是一下午就吃了半盤,晚間回到王府祝照都不覺得餓。 馬車到了王府,天又將黑。 祝照長舒一口氣,回月棠院的路上心中還有些可惜。 涂楠比明子秋大幾歲,但自小就在明子秋的景華宮前當侍衛,后來明子秋生病,也是他陪著明子秋去寺廟護她安全的,如今涂楠年過二十尚未娶妻,一直留在明子秋的身邊,分明有晉升機會也未改變,他的心思,顯而易見。 今日小皇帝的一番話不是沒有道理,明子秋遲早要出嫁,但憑著涂楠如今的身份,根本不夠資格娶公主。 祝照也看得出,明子秋喜歡涂楠,依賴涂楠,她只是玩心未定,不能開口為自己做主,否則他們倆便是兩情相悅,或可破例。 明云見才從蘭景閣內出來,便見到回府的祝照,他臉上揚著笑,正欲上前,卻發現祝照正在想事,半低著頭一個勁兒地順路走,也未發現前方有人,于是明云見雙手微微張開,攔在了長廊中間。 他瞧著兩人之間距離,十步、九步……三、二、一…… 祝照生生地在撞入明云見懷中的前一刻停下腳步,她瞧見了前方衣擺,疑惑怎會有人攔在自己前頭,訥訥抬頭看去,便見明云見的笑臉。 明云見瞧她未動,自己上前一步把人攬在懷中,輕聲問了句:“想什么呢?都出神了?!?/br> “我……”祝照瞧見明云見身后從花窗邊走過的下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掙了掙,明云見改牽著她的手了,她才道:“我在想子秋的婚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