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我知這書是禁本,也知這畫不能留在宮中,故而開口提醒了兩句。幾位妃嬪也開竅,不敢再將這物件留著,便是敏妃為首,送我禁本,實則是想讓我帶出宮?!弊U照f。 “當日送你出宮的,有哪些人?”明云見問。 “觀樂舞時,妃嬪九個都在,送我出宮的便只有五人?!弊U障肓讼?,說:“敏妃、嘉妃、麗嬪、蓉嬪還有冉嬪?!?/br> 明云見細想,敏妃不是敵人,嘉妃為吏部尚書鄧袁毅的嫡孫女,吏部一直都是賢親王管著,賢親王雖聽說過祝府有畫,卻從未見過。 麗嬪是大理寺少卿之女,大理寺少卿為嶸親王之下。蓉嬪是工部侍郎的外甥女,其父并未謀官,但京都的酒風十里就是蓉嬪的父親所開,家財萬貫,是諸多妃嬪之中本家地位最低的一個。 至于冉嬪…… 明云見知曉,冉嬪叫蘇冉,喊蘇雨媚一聲姑姑,是禮部尚書蘇昇的孫女。其父在刑部任職,位置并不多重要,冉嬪今年好似……也才十二、三歲。 “敏妃給你書,你便收了?”明云見晃了晃扇子。 祝照道:“我自然是想拒絕的,這種書帶回王府,被王爺發現了,我也得倒霉不是……” 祝照尚有自知之明,但也顧念當時形勢,道:“她們在宮中聊這些風月之事,并未多顧及,想來太后也不會不知。如若太后知曉并未管教,那我只是初次入宮的文王妃,怎好擺起長輩的架子教育她們呢?!?/br> “你記得這么清楚,可記得當時站在麗嬪身側的是誰?”明云見問。 祝照一怔,一時間沒明白明云見這么問的緣由,她視線落在桌案的畫上,回想了一番,再抬頭時,明云見已看著她淺笑著了。 “是……冉嬪?!弊U沼浀?。 當時她顧著和敏妃說話,只瞧見麗嬪與冉嬪站在其他幾個之后,在敏妃送出書后,冉嬪對麗嬪說了句什么,麗嬪才將自己的畫送了過來。 若是認真去回想,祝照能想起來。當時敏妃聲音并不大,冉嬪聲音還未脫稚氣,很好辨認。 “麗嬪jiejie怕不怕畫被發現???”她開口時,很天真。麗嬪也有些小聰慧,一經冉嬪提醒,當即知曉敏妃用意,于是才不舍地將自己的畫也給了祝照。 祝照垂頭靜默,片刻后才問:“是畫有何問題嗎?” 明云見以銀扇敲了下祝照的額頭,說:“你從小便這么聰明嗎?” 祝照摸了摸頭頂,察覺出來,明云見原來并未真的生氣。她搖頭算是回答了明云見的話,只說:“我一點兒也不聰明?!?/br> 若她當真聰明,當時就不該接下書與畫,也免了今日這場挨訓。 明云見瞧著祝照低眉順目的樣子,輕輕嘆了口氣,問她:“本王敲你額頭疼不疼?” 祝照沒回答,一陣風吹過,不知帶來了哪兒的灰,迷了祝照的眼,她伸手揉了揉眼皮,眼眶都紅了。 明云見嘖了一聲,又說:“好了,別垂眼委屈了,活像是本王欺負了你?!?/br> 明云見瞧見了,祝照的額頭方才被他用扇子敲過的地方稍稍紅了點兒,他伸手過去,冰涼的手指貼著對方溫熱的皮膚,拇指擦過,白玉扳指上的龍紋在陽光下仿若鮮活。 “帶這書與畫回王府,本就是你的不對,本王不過才說你兩句,你便要哭了?”明云見替她揉了揉額頭,說話聲音低低的,像是哄人一樣。 祝照抬眸望著他,話到了嘴邊,被她自己吞下。 她本想告訴明云見,是風迷了眼,不是她委屈地要哭。但明云見的雙眼具有一股惑人的魅力,只要望著,便能把人牢牢勾住一般,他只需稍稍柔著嗓子說話,就能叫人情不自禁地深陷。 又吹來了一陣秋風,風中帶著點兒新開的臘梅花的香氣。 小松飛身上了二樓的飛檐處,手上抓著兩根被他折下來的梅花枝,那花枝上是今年才開的兩朵黃臘梅,可憐兮兮地于風中斷了生命。 祝照瞧見,頓覺可惜,才想叫他別亂摘花,便聽見樓下檀芯與人說話的聲音。 府丁是從正門外跑來的,還帶著些喘氣,雙手扶在膝上道:“檀芯姑娘,府門外有、有個婦人要找王妃,說是王妃娘家人,眼看就要往里沖了?!?/br> 祝照聽見這話,連忙起身朝二樓觀景臺圍欄邊小跑過去,她趴在二樓圍欄處,朝下問:“來者可說了名字?” “她說她叫柳芙,是徐家的夫人?!备¢_口。 柳芙是徐柳氏的本名。 祝照道:“快將人請進來?!?/br> 徐柳氏平日里很少會主動找祝照,便是祝照當上了文王妃,她也沒有過什么肖想,今日特地來找,還報了本名,怕是遇事了。 祝照一路小跑下了閣樓,明云見跟在后頭。二人入了前廳,徐柳氏正好被文王府的府丁帶了進來。 她雙眼通紅,怕是哭過好一陣子了,整個人瞧著憔悴得很,手上捏著張手帕,匆匆跑來。徐柳氏瞧見祝照時,連忙撲過去。 她從未與祝照有過什么接觸,這回雙手緊緊地抓著祝照的手臂,聲音顫抖,淚如雨下,開口道:“長寧!我的好長寧啊,你幫幫潭兒吧!潭兒他……他殺人了!” 第24章 殺人 徐柳氏哭得雙眼紅腫, 便是被祝照扶到堂內椅子上坐著, 身體都是癱軟的。 她手里的帕子已經被淚水打濕一半,就是府里的丫鬟送上茶來, 徐柳氏也沒顧上喝一口。只雙眼緊緊地看著祝照,滿是懇求, 又念著明云見就坐在一旁, 不敢張嘴提要求。 祝照心里著實有些慌亂。 她可以算是與徐潭從小一起長大的, 在瑯西的十年, 他們幾個兄弟姐妹之間甚少分開過,徐潭的性子, 祝照曉得。徐潭雖然有些混不吝的,也不怎上進讀書,但他膽子不大, 有過與瑯西街頭的霸王起了沖突, 一整年都少往那邊走的經歷,不像是個有膽子殺人的人。 祝照就坐在徐柳氏的旁邊, 幫徐柳氏順著背,安慰她道:“姨娘你快與我說說,潭兒哥究竟出了何事?” 徐柳氏期期艾艾地說了一些, 大致的意思,祝照也是聽明白了。 事情的起因就是半個月前, 徐潭跟在了徐冬身后,入了紫門軍中混了個普通差使。說是穿著一身紫衣服,卻也不算是真正的紫門軍, 他入紫門軍中,也只是給那些正兒八經的紫門軍打下手的。 好在徐冬是紫門軍隊目,年紀不小,得了個老大哥的稱呼,紫門軍中的人,對待徐潭還算客氣,并不經常讓他跑腿買東西。 平日里赤門軍與藍門軍白日巡邏京都城,偶爾會從紫門前路過問話。那一日赤門軍中的一名小將來到紫門前站了大約有一個多時辰,加收了當日入京都的百姓出入城門的費用。 實則這種現象早有發生,若是紫門軍中碰見相熟的,也可不收錢財,但大多入城的或出城的,都得給紫門軍一些‘辛苦費’。 赤門軍或藍門軍巡邏到此,加收‘辛苦費’也是時常發生的,從未有人敢反駁。偏偏那一日入城的是個倔老頭兒,不僅不給錢,還當著眾人的面指著那赤門軍的小將破口大罵。 那老頭兒嘴里不干凈,赤門軍的小將家里有些地位,平日出來也是被人擁著的,哪兒受過這么大的屈辱,頓時對那老頭兒拳打腳踢。誰知道那老頭兒入城就是為了看病,不過是踢了兩腳,人便死在紫門前了。 索性當時圍在紫門前的人不多,眾人也都顧及那赤門軍小將家中的地位不敢多言,只有徐潭是個直腸子,見那老頭兒慘死可憐,當天在赤門軍副統領過來處理此事時,告了一狀。 當時徐冬不在,沒能拉住徐潭,徐潭覺得自己也算是披了一身紫門軍的衣裳,怎么也得對出入城門的百姓負責。赤門軍小將把此事上報時,說的是老頭兒自己在城門前沒站住摔死的,赤門軍副統領將二人拉到一起,問了緣由。 徐潭也是天真,以為自己據實已告,還能升個位置。誰知道赤門軍中官官相護,那赤門軍的小將反咬一口,說是徐潭將人打死,他是看在徐潭年輕初來乍到才幫他隱瞞。 此事鬧大后,紫門軍與赤門軍當夜便將人召集。問話時白日那幾個在城門邊上的人,都指著徐潭說是徐潭打死了老頭兒。 有一人道:“當時我們拉著他,讓他別打了,可徐潭不聽,還到處宣揚說自己的妹夫是王爺,誰敢與王爺作對啊,所以我們也就……一個不查,徐潭便將人打死了?!?/br> 徐潭被冤枉,氣憤不已,可饒是他說再多話,也是辯解。徐冬走出來替徐潭求情,也被以教子無方打了二十軍棍,徐潭當日便被拉入了赤門軍的訓牢里待著,等候處罰。 本來一個老頭兒的命,只要徐潭肯服軟,加上徐家再往上交些銀子也能大事化小了??删驮谛旒一I銀子的那幾日,赤門軍的小將日日帶人去訓牢里嘲笑徐潭。 大事未了,又出一樁。 三日前,徐潭從訓牢里逃出來了,他出逃時被人發現,匆匆跳入水中遁水離開。次日一早,赤門軍小將倒在了南門市口的巷子里,心口被人插了一把匕首,尸體早就已經涼透了。兩日前,出逃的徐潭居然回到了紫門軍中,頓時被人抓住,今早徐家才得到這一切通知。 死在巷子里的赤門軍小將不是別人,正是司農寺卿的堂弟,而司農寺卿又是芳雅縣主的丈夫,芳雅縣主,正是賢親王的女兒。 這一層層關系往上去套,直連著皇親國戚。 赤門軍小將名方納,本已與上頭說好,再于赤門軍中做到年末,來年便是皇城金門軍里的人。而皇城金門軍再往上升,便可入宮看守皇帝宮殿,等于御前侍衛,何等榮耀,只可惜這榮耀,死于了半夜的窄巷之中。 徐柳氏知曉此事已不是徐家能夠解決的,便連忙尋到文王府來,想找祝照幫幫忙。 徐柳氏想著,那死掉的小將是司農寺卿的堂弟,有與芳雅縣主有些關系,而芳雅縣主是賢親王之女,賢親王又是文王的兄長,或許由明云見出面,此事還有得商量。 徐柳氏一開口,便說個不停。 “我都叫那小子別在人面前炫耀,也少拿文王的身份說事,可你說他怎么就那么蠢??!赤門軍本就在紫門軍前耀武揚威已久,他還非要去告狀!”徐柳氏幾乎要哭得趴在了桌子上。她拽著祝照的手說:“長寧,我就這一個兒子,我們徐家也就只有這一個男丁??!” 祝照知道其中的厲害關系,也不敢輕易開口答應去幫。 她瞧著徐柳氏的確可憐,也知道徐柳氏是沒了其他法子了。但若那名叫方納的赤門軍小將的確如她所言是與賢親王掛鉤的,恐怕明云見出手,反而不妥。 若明云見幫,豈不是擺明了要與賢親王作對? 文王府的局勢一直以來都處于刀劍上,她當真是有些進退兩難了。 祝照朝明云見看了一眼,明云見只坐在堂內高座上,端起下人送來的茶喝了一口,都沒朝徐柳氏這邊看來,怕是不想幫這個忙的。 徐柳氏見祝照沒答應,也不說話,咬著下唇,忍住了哭腔道:“姨娘知道這是在為難你了,可是長寧,姨娘對你也有過十年的養育之恩,你要顧念著這個情!雖說你在徐家不如在祝家過得好,這十年來,我是沒能盡心盡力照顧你,但我可有對你動過一次手?罵過一句難聽的話?” “你如今嫁入王府,成了王妃,我也從未想過要高攀于你!此事未能發酵至今,我也沒想過要開口求你幫這個忙?!毙炝喜林蹨I,捂著心口道:“你只要幫我這一次,讓我的潭兒好好地活著回到我身邊,我便再不來找你討這個嫌,就當時還了十年的照看!” “姨娘,你別說這么重的話?!弊U瘴⑽櫭?,心里亂成一團。 她自是知曉徐柳氏的為人,徐柳氏好面子,拉不下臉求人,也不愿扯著笑去高攀。 祝照拍著徐柳氏的手道:“你讓我想想吧?!?/br> “你想得,潭兒等不得?!毙炝舷肫鹦焯?,眼淚又落了下來:“他們說,插在赤門軍小將心口的那把刀,就是你歸寧是送的匕首。因為那匕首好,潭兒還拿出去多次炫耀過,這回他殺人之事已是穩穩坐實,明日便要送入大理寺中,你姨父也被停職在家,這事,宜快不宜慢?!?/br> 若是慢了,祝照還沒想到要如何幫徐潭,徐潭可能就被大理寺的人判了罪行,至少也是個死了。 祝照見徐柳氏實在哭得不成樣,只怪自己嘴笨,說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話。她只是不住拿眼朝明云見看去,想叫他拿個主意。 若他覺得徐潭能救,便給個提示,祝照也好開口應下。若他覺得徐潭不能救……祝照私心想,這拒絕的話,還是要文王說出來比較好。若她說,不免傷了徐柳氏的心,也是將這親戚關系,徹底撕碎了。 祝照看了明云見好幾次了,明云見才給了她一個反應。 他伸手對祝照勾了勾,祝照連忙起身,讓府中丫鬟扶著徐柳氏去洗洗臉。 徐柳氏也知曉,這么大的事祝照自己做不了主,必是要與明云見商量,故而應下,隨著丫鬟離開堂內,只是一步三回頭,看得祝照心里發慌。 等人走了,祝照才走到明云見跟前。 “王爺,有何要說的?”祝照彎腰問。 明云見略微坐直了身子,朝祝照傾身過去,兩人驟然靠近,彼此的呼吸都能察覺得到。 祝照頓時慌亂,卻被明云見扯了衣領,逼著她看向那雙近在咫尺的桃花眼。明云見的眼中,倒映的是祝照那張小巧的臉。 他眼眸純澈,叫祝照猜不透他的任何想法,不知過了多久,明云見才開口:“本王若說此事不能幫,你當如何?” 祝照動了動嘴,心口砰砰直跳。 她說:“不幫,合本分,但不合情分。我于這世上已再無其他親人,姨娘畢竟養了我十年,潭兒哥也是伴我長大的,我不信他當真能殺人。我想……我想請文王幫我與潭兒哥見上一面,好讓我將話問清楚?!?/br> “若人真是他殺的,他雖一開始無辜,但后來這條命的責任還是要背的,若人不是他殺的,必是有人栽贓陷害,這栽贓陷害之人……未必是沖著徐家而來?!弊U照f完這話,明云見眸中精光一閃,睫毛顫了顫。 他松開祝照的衣領,道:“離本王近些?!?/br> 祝照朝前走兩步,明云見搖頭:“再近些?!?/br> 祝照站在了他的跟前,幾乎與明云見貼在了一起。只是她不太好意思與明云見離得太近,所以雖說雙腿貼著,但她還是腰上用力,盡量與對方保持了些許距離。 明云見歪著頭朝祝照笑了笑,祝照望著他的笑,不明其意,便在下一刻,明云見拽著她的手,直接將人環在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