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怎么,不是要同朕說明白么?”扶修還是心口還是窩了氣,出聲時也帶了股狠勁兒, 后又沖著崔姨命道:“你先下去罷,沒事就讓那些個宮婢莫要出來瞎晃悠?!?/br> 崔姨這時哪敢做其他的事, 雙腿也是發軟。一福身子,便要下去。 只是臨走了還是不大放心, 轉頭復又看了一眼樂諳,壯起十分的膽子,啞道:“殿下的身子不好,陛下同殿下出時, 記得披上大氅,牽著些殿下......” 本就身子不好,萬不可再被陛下的莽撞傷了身子。 扶修那眼, 一眼便瞧見了檀木架子上的淡淡粉色的大氅。收回眼色,后他亦頷了首。 其后,崔姨只得退了下去。 * 他這前頭六百年,都未對人上過心。 瞧著樂諳一張臉,浮起的心思良多。他現在實是還記得樂諳剛出殼時的模樣,那樣綿軟的一只,帶了丑丑的短尾,抱起來便開始撲騰。 最愛吃梨,吃蜜餞果子,吃糖水酪。 不知什么使然,他便慢慢對這丑物上了心??偟?,待她長大一些,同他便是知根知底的人。將什么予她都可放心。 就連這后位也早早許了出去...... 哪知這長大一事怪哉,她漸漸沒了那時肥肥的雙頰,也沒了同自己一塊兒長長久久的心思?早前那話,喜歡心許的言語,皆是戲言了? 帷幔之外,甚是靜謐。 等了一陣,也未見她出聲。扶修心頭漸涼了下去,吐了一口濁氣,冷聲道:“諳諳啊,你可真讓人心寒?!?/br> ...... 里頭水汽足,每每吸氣皆是暖暖濕濕的。幾回吞吐呼吸間,她卻是鼻尖發起酸來。 她這便讓陛下寒心了么。 垂著的發絲還是濕/漉。一抿嘴,淚意橫生。她亦道:“那陛下,可有為諳諳想過?” 最心底的話都已然同他言明,心思全擺在明面兒上了,可他不要?,F下又為何要為難于她。 扶修微怔,如何想也想不出她這話自何處而出。反問道:“你這話什么意思,朕自然是事事為你思量的?!?/br> 兩雙美目相望,眼底各藏心事。外間灌進的那風漸大,香水堂內里幾近被洗了一通,原有的暖暖的氤氳水汽,吹散了去。 沒了那霧氣,一切漸為清晰。 她卻是站不住了,腳下輕移動了步子,才覺雙腿發軟的不像話,足上也似乎失了知覺。踉蹌了一步,直直朝前跌去。 幸而當下便被他擁進懷中。 ...... 樂諳腳滑那刻,失了重心。扶修一急,大手一掏,將她攬回懷里。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那聲音又似清水過溪澗,清晰溫潤。樂諳自他懷中抬眼,瞧見的是他略帶了鋒芒棱角的下顎。他與方才厲聲質問的妖帝,又像不是同一人一般。 一到這時,女兒家的委屈難得肆意,她又埋了頭在他胸口,嚶嚶泣道:“腿,腿疼?!?/br> * 拿了架上的大氅,往她身上緊緊一裹,再系好領口毛領處的帶子。 雙手自她腰身那處環過,將人橫抱著在懷中,邁了大步子便香水堂外間去了。 樂諳窩在他胸口,可耳朵聽見他心跳的咚咚之聲,深覺心安。不久便聽他兀自言語,“朕不同你計較,我們先回去。過會兒再吵?!?/br> 過會再吵便過會再吵罷。 樂諳本已微微抬頭,一會子又緊著窩了回去。 ...... 長廊上頭的暗暗沉沉的天色中,月色的光華之下,實際也有一顆星子再閃著,只是不仔細著去瞧發覺不了罷了。世間事倒也都是這樣,當局者甚迷,旁觀者倒也不能多勸什么。 轉回長廊紅柱之外,扶修一路便將她抱回寢殿之中。 許是崔姨來傳了話,宮婢們都已下去了,殿宇內無有旁人在。 樂諳身子觸及黑礁榻,緩緩的將環著他身上的手放下。身子往這黑礁床榻里間移了一移。 “做什么?朕在你心中當真這般可怕了!”扶修頓覺絞心,便滿面的頹然質問了她。 這會子扶修雙手插了腰,心口亦覺焦躁。他拿這個榻上之人沒有半點兒法子。 相反,出言問之,多是給自己堵心。 樂諳搖頭,“陛下不可怕?!?/br> 扶修這便更氣了,“那你一個勁兒的往里頭躲是為了什么?躲朕?” 這小妮子說話十足十的矛盾,做出的事情也是。 這話一問,樂諳倒是點了頭,后又是一臉無辜的嬌嬌模樣。 也便就是為了躲他的意思了。 “......” * 之前那話本子里言說的:凡間有一人,許愿要一平凡紙物終身相隨,試了諸多辦法,不過終是化盡了成塵埃。費盡波折,于是半點兒也得不到。 愈想長久之事,反而艱難,這般下去哪還可祈望這終身相隨這事呢。 再者,在她與陛下這事情里,多得是自己的一廂情愿,與陛下時刻的多加照拂。根本就與那些個情情愛愛無甚干系。 這般糾纏不清就是不對的,每每夜里共處一室更不是對的。再眷戀又能如何,總不可再恬不知恥的混在一處兒了。 今日就該說說清楚。 “陛下,我們再不可這樣住在一處兒了。諳諳是個女子?!睒分O接著沉吟片刻,又道:“陛下不喜歡我,又納了妃子,不可再與我不清不楚的混在一處了。這對她們亦是不公的?!?/br> 妖界的女子,雖不似人界女子那般有那三從四德需遵守著,但尚嬤嬤也曾說過,身為女子該自愛自重。 可對人傾心,卻不可隨意予人傾身。 這話她那時聽著便覺有理。此時,已然將其金科玉律般擺在心頭,時時刻刻驚醒著自己。 她何嘗不是難以剝離,那幾個時辰熬著,也快難過的要死掉了...... ...... 扶修一焦躁便口渴的緊。樂諳這話聽得他腦中發昏,執起身前案頭的五彩繪霞杯子,倒了幾回水飲盡了。 這小妮子一番話,惹他心跳凝滯了一息,好容易才以茶水壓了下去。 入口那刻,他已品出茶水的味兒。與在千機殿飲的是一種茶。使人交給尚嬤嬤的香茶,想來她也未用過。 未幾,他一張好看的臉漲的通紅,回轉過頭來,沉聲道:“誰說朕不喜歡你了!” “朕,朕是納了妃子......也是朕沒用,朝堂上周旋萬千不得其法,只得低了頭?!?/br> “可朕,自始至終就未曾有絲毫看輕你的意思。也沒有同她們做過出格之事?!闭f完竟也無措的蹲了身子下去,以手撫額,難掩的悵然。 * 黑礁榻上,樂諳神色莫名的憨氣。何謂自眼底浮現出的喜氣? 便就似她這樣,雖只可瞧見那人發髻,盯著瞧也是不可遏止的溢出了淚來。 “陛下方才說什么......”這希望來的突然,她反應不及又看不見他的臉上的神色,忍不住又問了一回。 她那腿今日用的多了,剛才就失了大半知覺。 如今勉力使了勁兒,妄圖下床去到妖帝身邊,方一下地,幾番踉蹌后實實在在的跌在地上,發出一聲大響。 ...... 將她抱起,妖帝心思也是沉重。此時這憨貨,是要哄上好一陣子才止得住哭的,可他心中也是凄苦。何人可來哄哄他么? 他是妖帝,該多扛一些的,可不同她小孩子計較。 更何況是自己養大的孩子。 于是還是強打精神,去撫她的發頂,勉力道:“朕不強迫你了。我們家小殿下也長大了,朕尊重你......你愿住偏殿便住罷?!?/br> 他令闔宮喚她為“小殿下”的時刻,原就在眼前。一晃倒似過了多年,竟還覺恍如隔世了。好在住得也不遠,可日日都去瞧她。 扶修抱了她,說完了話,便為她拭淚。 一顆顆的淚珠子呀,都是明珠,寶貝的很。放著她去住偏殿,哪能放心呢。彼時阿佐與阿佑談笑,說這女子生的嬌軟,一捉弄便可掉淚珠子是多么多么稀奇的事情。 在他這里看來啊,實是算不得稀奇了。是司空見慣,家常便飯。 樂諳不覺,也伸了小白手,淚涔涔的替他擦臉。擦也擦的不得章法,胡亂摸了一通。好不滑稽。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嗚咽之聲壓都壓不住,“陛下,陛下,是個好人?!?/br> 扶修手上動作一滯,“???” 又一吸鼻子,她道:“諳諳好喜歡陛下啊?!?/br> “朕......也喜歡你啊?!?/br> “不許叫陛下了,往后可喚朕‘阿修’,好不好?” * 這夜里,月明星稀。遲些時候,樂諳宿回了偏殿。 亦是由著妖帝將她裹緊了大氅,抱著過去的。 何處沉浮何時該醒,重要否?扶修眼中是不再重要了。 認了心頭所想所念,做起來實際也不難。放下那些個可有可無的顏面,總比失了這憨貨的心許好上許多。 他前頭不懂,何為喜歡何為鐘情。只知見她疼,見她哭,見她愁,他都心急。她愈長大,這牽掛的心思便愈重了。 再得了她怯生生的一句,“阿修......” 妖帝這可硬心腸真真登時就化了去。猶如睫羽撓心,細細密密的心癢堆在一塊兒,擁了她入懷里還嫌不夠,薄唇輕抿一下,喉結一動...... 薄唇觸了她紅紅/軟軟的唇,溫溫軟軟之間,大手護在她腦后,復又將她與自己拉得更近了些。 論這世間百煉鋼如何化為繞指柔。需一嬌嬌女子泣上幾滴寶貝淚珠子,再需一男子以手輕輕拭之,二人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