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媛上前就給了鄭大娘一巴掌：“嘴那么臭就別在外面丟人現眼了！”

    扇完后立馬轉身去扶曲萌。

    鄭大娘都被她扇愣了，周圍人也都被驚了一下子，等鄭大娘回過神來要跟鄭媛干架的時候，別人也都回神了，幾個老師紛紛沖過來，攔人的攔人，趕學生的趕學生。

    鄭大娘被拽走的時候，還對著鄭媛破口大罵，鄭媛全都當做沒聽到，帶著曲萌回了知青點。

    知青點就在學校的后面，走兩步就到。得虧現在是上工時間，知青點李沒人，曲萌不用面對那些帶著探究和偏見的目光。

    曲萌回到宿舍就縮到床角，把自己縮成一個團，身子不住發抖。

    鄭媛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勸什么，能說的她都已經說了，這種事兒，除了自己想開，也沒別的辦法。

    “你要不，要不跟我回家吧？”學校這地方人多眼雜，那么多孩子看著，放學回家跟家長一學，曲萌的事兒大概全大隊都會知道。她覺得曲萌應該希望去一個安靜的、感覺不到別人投注過來的目光的地方待著。

    曲萌卻搖頭拒絕了，她把頭從胳膊中抬起來，面色蒼白，神色倔強：“不，我不去。這本來就不是我的錯不是嗎？我為什么要藏起來？”

    鄭媛：“我就是怕別人傷害你……”

    曲萌搖頭，堅定道：“不，這一關我早晚都得一個人闖?！?/br>
    果然，曲萌被鄭天虎強jian的事兒一時間成為了大隊甚至整個公社的頭條，人人都在談論這件事，人人都在關注這件事的發展。曲萌沒辦法再去上課，她一露面就有無數人圍上她，有問她是怎么想的，有同情她的，還有嫌棄她成了破鞋的，就連一些小孩子都知道曲萌現在是一雙“破鞋”。小孩子的感情是最多變的，以前就算再喜歡曲老師，被周圍人一影響，也都開始拒絕曲萌的課。

    期間曲萌都表現得非常堅強，好像周圍那些流言蜚語那些透過有色眼鏡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通通沒有對她造成一點影響。

    后來又被公安叫走了一回，配合公安做調查，因為是個影響頗大的大案子，被縣里的公安調走，之后她又被縣里的公安叫走一回配合調查。

    再后來，鄭天虎的罪就被定下來了，流氓罪，因情形較為惡劣，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當判決出來的那一刻，鄭大娘一閉眼就暈了過去。

    所有人都知道，鄭天虎完了。

    得知判決結果后，之前一直表現得還算淡定的鄭天虎像是剛剛醒悟過來，他忽然嚎啕大哭，一遍遍叫嚷著：“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求求你們放了我吧……”

    沒有一個人理他。

    鄭大伯雖然一直沒出頭管這事兒，但畢竟是自己兒子，他還是在意的。他大概是介意鄭全剛沒有幫忙救人，后來就不怎么上鄭媛家去了，連見面都不怎么打招呼。明明是親人，兩家人就這么形同陌路了。鄭全剛為這好幾晚睡不著覺，心里一直覺得欠了他哥的。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事兒就漸漸過去了。

    這時候判了刑不像二十一世紀直接送去牢里，而是被拉上刑車，身前掛上一塊寫著罪名的牌子，敲鑼打鼓的游街。反正勢必要讓全縣城的人都認識一下罪犯，都知道這個罪犯犯了什么罪，也順便警示群眾，千萬不要動不該動的心思，做不該做的事兒，否則下場就會像這些犯人一樣。沒人會考慮犯人的尊嚴和人權，從鄭天虎被定罪的那一刻起，他就淪落為社會的二等公民。

    鄭天虎被拉去游街批斗那天鄭媛去看了。鄭媛本來還想拉著曲萌一塊兒去看看鄭天虎如今的下場，被曲萌拒絕了，她說：“我不想再見到他?！?/br>
    不想見就不見吧，鄭媛不強求。

    因為是上工的日子，大家都不愿意為了看這個熱鬧少賺工分，所以去湊這個熱鬧的并不多。鄭家只有鄭媛和馮明月去了，鄭天明也想去，但他在他爹眼皮子底下干活不好表現得那么幸災樂禍，鄭全剛心里正不得勁呢。

    馮明月在鎮上上工就沒那么多顧忌了，跟鄭媛一塊，在路邊等刑車慢慢開過來。

    那是一輛軍綠色的大卡車，大卡車上載著很多人，犯人只有鄭天虎一個，周圍都是看押他的公安和民兵。鄭天虎被五花大綁得押著，脖子上掛著一個白底黑字的大牌子，上書“流氓罪”三個大字，離老遠都能看清楚牌子上面的那三個字。

    車子上還有個人拿著喇叭，循環播放鄭天虎所犯下的罪行。鄭媛聽到耳邊有人興奮地喊：“來了來了?！?/br>
    等車子開過來，就有人拿著爛菜葉子往鄭天虎身上砸，邊砸還邊喊著：“打倒流氓犯！”

    場面混亂，群情激奮。

    卡車開得很慢，就開過鄭媛面前的這點路，都用了好幾秒的時間。但這好幾秒足夠鄭媛看清楚鄭天虎狼狽的樣子——他垂著頭，眼睛里一點光彩沒有了，嘴角還掛著傷，看樣子之前在派出所還被人打過。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還掛著爛菜葉子，但用看的就覺得臭不可聞。他佝僂著腰，明明才二十多歲，看起來卻比上輩子三十多歲的模樣都要老氣。

    上輩子三十多歲的鄭天虎是什么樣子的來著？鄭媛忽然恍惚了下，她發現自己竟然記不清了，是因為終于大仇得報了嗎？曾經一直郁結在胸口的悶氣突然如云霧般消散，眼前的世界仿佛比從前清晰了很多。

    她再次確認，自己是真的重生了，重生后的世界是真實的，重生后的幸福也是真實的。

    卡車漸漸開遠了，鄭媛和馮明月沒有像一部分人那樣追著刑車湊熱鬧，她們兩個目送卡車離開。

    身邊的馮明月突然長長的舒了口氣：“媛媛，你知道嗎，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夢?！?/br>
    鄭媛轉過頭來。

    “我夢到家里走投無路，我真的背叛了你哥，然后懷了鄭天虎的孩子?！?/br>
    鄭媛倒抽一口涼氣，驚訝得張了張嘴。

    馮明月臉上閃過難堪和憤怒，一攥拳頭：“而且，我還懷了他的孩子……我不敢告訴你哥，但最后還是被你哥發現了……”說到這里就說不下去了，聲音開始哽咽，眼睛里寫滿了后怕。

    鄭媛也很后怕，她沒想到馮明月竟然夢到了上輩子的事！

    馮明月感激道：“還好，媛媛，是你救了我?？吹角任也胖?，鄭天虎就是個人渣，他什么都干得出來，要不是你，我就算拒絕了他的錢，他也會使那些下作手段不達目的不罷休?！?/br>
    鄭媛彎了彎唇角，她想笑的，卻笑得十分勉強。沒錯，她是救了她嫂子和她哥，救了自己的家人，那上輩子的曲萌呢？她上輩子肯定沒有經歷這輩子的一切吧？她這么優秀的一個女孩，高考恢復的時候肯定如愿考上了心儀的大學，前途光明，婚姻定然也很美滿。她的重生就像是蝴蝶扇了扇翅膀，改變了周圍所有人的命運，曲萌的事兒像是涼水一樣當頭澆下，讓她清楚的認識到改變也是有好有壞的。

    鄭媛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謹慎，盡量不要再讓更多人因她受到傷害了。

    鄭媛心事重重的回了村，剛進村里，就得知了一個可怕的消息——曲萌自殺了。

    第270章：自殺

    曲萌跳了村口的那條用來澆灌田地的河。還好她跳的時候被一名路過的民兵發現，那民兵跳下去救了她。

    民兵學過急救知識，給曲萌做了心肺復蘇和人工呼吸。當時周圍圍過來不少看熱鬧的人，這些人都沒啥見識，不知道民兵這么做是為了救人，就算是民兵跟他們科普了急救知識，可這種又是摸胸又是親嘴的救人也讓他們不能接受。

    曲萌雖然被救醒了，可另外一波流言卻隨之而起。

    “那個民兵也真是的，是不是看曲萌被鄭天虎糟蹋了，借著救人趁機占曲萌便宜呢？”

    “你還真別說，那曲萌長得胸是胸，屁股是屁股的，招人得很。這種便宜，對男人來說那還不是不占白不占？”

    “反正我是沒聽說過親嘴兒還能救人的?！?/br>
    “我也沒聽說過，好像他還摸了曲萌的胸？”

    “我沒見，我聽人說是這樣?！边@個人搖搖頭，神色頗為遺憾。

    “我見了，我見了！”旁邊一個人突然拔高了音量，神神秘秘地一笑，“我可是親眼看到了，那個民兵真的摸了曲萌的胸，還親了曲萌的嘴。好像之前曲萌確實沒氣兒了，被那個民兵一親一摸，就又活了過來?！?/br>
    “那還真是救人??？”

    “什么救人？我就不信了，除了這個法子就沒別的辦法救人了。我看啊，他就是想占曲萌的便宜，反正曲萌已經被糟蹋了，他就算占了她便宜又怎么樣，她還能死活賴上人家讓人家娶她？”說著還不屑地撇撇嘴。

    “這個曲萌……也真可惜了，我以前還想讓我兒子娶她呢?！?/br>
    “幸虧沒娶，這個曲萌就是作風不正。他們那些知青，一個個眼睛恨不得長到天上去，哪里看得上咱們這些鄉下泥腿子，結果呢，他們自己還不知道是什么臟的臭的呢，還有臉嫌棄咱們?！?/br>
    總算有人聽不過去，為曲萌說了句話：“我覺得曲萌不是這樣的人，每回見她她都帶著個笑臉，也沒像你說的‘眼睛長到天上’這樣吧？那個民兵就是在救人，你們都別瞎猜了，人家曲萌已經夠倒霉的了?！?/br>
    鄭媛一回來就聽到一些老娘們老爺們湊在一起聊天，幾個人圍在大槐樹下，納鞋底的納鞋底，抽旱煙的抽旱煙，一個個聊的興致勃勃。她本來沒什么興趣湊熱鬧，結果路過的時候突然聽了一耳朵“曲萌”的名字，撥動了她的神經，不禁豎起耳朵去聽，結果聽說曲萌跳河自殺了，她心中正擔心走上前去想問問到底是怎么回事，緊接著便又到了一通污言穢語，不止那些女的，就連男的都在以最大的惡意揣測曲萌。

    鄭媛越聽臉色越難看，在邊上略微停頓了幾秒，把這里每一張面孔都記在心里，然后轉身走了。

    她知道蒼白的言語解釋是沒有用的，在人類的劣性根里，總有人會有些仇富心理。以前曲萌是個城里人，學問好家里富裕，是村里所有人羨慕的對象，現在她突然跌落神壇，這些人就情不自禁地要用言語踩她一腳，好像這樣會顯得自己比曲萌強似的。其實他們自己心里也知道，整件事里最可憐的人，是曲萌。

    曲萌得救后就被人送回了知青點自己住的房間，和她同屋的孫芳不在，是那個救了她的民兵在勸她：“你說你，年紀輕輕的有啥想不開的，你也不想想你爹娘，你爹娘要是知道你死了，他們不得哭死？”

    怎么沒想過呢？她就是深思熟慮以后，才決定自殺的。她曾經以為自己能夠有勇氣承擔一切流言蜚語，一切異樣的目光，也用國外那些女人們的演講鼓勵自己要想開一點，可是，事實證明，真的太難了。曾經關系不錯的朋友疏遠了她，曾經對她特別好的大娘嬸嬸也都背著她說起她的不是，好像感情在一夜之間全變了。然后她就忍不住想，如果父母知道她不干凈了，還會像之前那樣疼愛她嗎？會不會也突然之間就開始嫌棄她，覺得她丟人呢？她真的不敢承受這個。她是憑借著一股對鄭天虎的恨意撐到現在的，鄭天虎被拉去批斗了，她終于松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可以死了。只有死才能洗清她的清白。

    “而且你還是個知青，你這么有文化，肯定比我懂得多，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而且你學了這么多年文化，還沒為咱們國家做出啥貢獻呢，就這么死了，不是對不起咱們國家對你這么些年的教育??？”

    曲萌一直眼神空洞地往上房頂，仿佛男人說的話沒有對她造成一點影響。民兵見她這死不悔改的樣兒，一氣之下道：“反正你現在這條命是我救下的，已經屬于我了，我說讓你死你才能死，我要不說，你就不能隨便死！”

    曲萌睫毛忽然顫了顫，她輕悠悠地說：“你不知道我是誰吧?！?/br>
    她說的是一個肯定句。

    果然，民兵搖了搖頭：“我哪里知道你是誰，我就路過這邊，結果碰上你跳河?！?/br>
    “我叫曲萌?！?/br>
    民兵：“……哦?！彼笥彝送?，“你同屋的人呢，都去哪兒了？”

    曲萌：“……”勉為其難地施舍了這位民兵同志一眼，終于看到了自己救命恩人的樣子，黑乎乎傻乎乎的。她記性好，確定沒在大隊上見過這人，這人怕是真不知道她。她輕笑了下，真好，她真的很長時間沒有聽到有人能正常和她說話了，而不是帶著各種憐憫或者鄙夷的語氣。

    “你叫什么？”曲萌忽然問。

    民兵撓撓頭，嘿嘿笑說：“我叫‘雷鋒’！”

    曲萌：“……”

    “雷鋒”同志一本正經地說：“這位女同志，我做好事不留名的，你也不用想著感謝我，以后你好好珍惜生命不要再輕易自殺就可以了?！?/br>
    曲萌忽然輕笑了下，問：“那你知道鄭天虎嗎？”

    “雷鋒”同志忽然眉毛一豎，神色嚴肅道：“你提那個社會敗類干啥？這就是個流氓，要是可以的話，我判他死刑！”

    曲萌又笑了，笑容苦澀：“我就是那個受害者?！?/br>
    “雷鋒”同志的表情變了，他瞳孔一縮，嘴巴微張，一副非常吃驚的樣子。過了得足足二十幾秒，他才反應過來，吶吶：“怪，怪不得你要自殺啊?！?/br>
    曲萌輕輕說：“所以，你為什么要救我呢？”她被“雷鋒”同志救醒以后，第一反應就是再死一遍，她掙扎著起來往河里沖，被“雷鋒”抱住了腰，攔了下來。她瘋狂掙扎，后來“雷鋒”沒辦法，只能把她扛起來，打聽了她住的地方，給她送回了知青點。

    這一路不知道多少人看到，甚至到了知青點，也不知道多少人圍在院墻外好奇地往里面看。他們親眼看見“雷鋒”進了她的屋，還和她單獨待在屋里這么長時間，就不知道要怎么編排了。

    她沒關系，她都要死了也不在意這些了，就是這位帶著股天然的傻勁兒的“雷鋒”同志要被她連累了。

    曲萌深吸一口氣，趕他：“你趕緊走吧，離我遠一點，不要再管我了?！闭f完就轉過身背對著“雷鋒”，不打算再理人的樣子。

    “雷鋒”同志皺著鼻子眉毛，看著曲萌的背影又無奈又同情：“我不管你，讓你再死一遍嗎？你的經歷……確實挺值得人同情的，但我覺得吧，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得往前看，說不定過上幾年，你再回頭想想，這些就都不是事兒了。你看咱國家那些被日本鬼子糟蹋的女人們，要都跟你一樣，那她們也沒臉活著了，都跑去自殺？”

    從背影看，曲萌一點反應都沒有。

    “雷鋒”同志沉默了，他想了好長時間，忽然說：“要不我娶你吧！”

    第271章：信1

    鄭媛坐在桌前，展開一張信紙。

    自從上次寫信告訴馮建文曲萌發生意外后，已經過了七八天，她這回寫信還是跟馮建文說這件事。

    “鄭天虎被判了刑，二十年，在他被拉去游街這天，曲萌自殺了。你可能不信，其實我早就預料到她會出事，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么快。其實我很清楚，我勸她的那些話都是‘說的容易’，自己沒有親生經歷過的事兒，是沒辦法真正體會到那種絕望的心情的，我只能盡我所能幫助曲萌走出陰影?？伤€是自殺了?！?/br>
    鄭媛想起那天猛然聽說曲萌自殺時的心情，心臟仿佛被什么狠狠一攥，呼吸都停滯了。后來知道曲萌被人救了以后才，心跳才緩過來。

    她繼續寫。

    “她是跳河自殺的，幸好被一個路過的民兵看見，那個民兵是個好心人，跳下水救了曲萌。只不過曲萌被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沒有呼吸了，是民兵給曲萌做了人工呼吸和心肺復蘇才把曲萌從閻羅殿拉回來?！?/br>
    陽光透進窗戶落在桌面上，落在鄭媛的身上，她抬起頭，仿佛能感覺到陽光的溫度?？蛇@樣燦爛的陽光卻無法驅散這個小村莊子里藏著的那些陰暗。就算鄭媛沒有寫，她知道馮建文也一定明白，“人工呼吸和心肺復蘇”在這個封建的小村莊里會造成多么大的波瀾。

    “他們都說是那個民兵故意在占曲萌的便宜，覺得現在的曲萌好欺負，可你我都知道，并不是這樣。民兵是個很好的人，我不知道他是喜歡曲萌還是同情曲萌，明知道曲萌身上發生的事兒，他還是提出娶曲萌?！?/br>
    那天的陽光也像今天一樣燦爛，鄭媛著急忙慌地趕到知青點，剛剛站到門口，就恰巧聽到了民兵求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