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漪愣愣地看著她，慢慢地抬起手，指尖輕淺地觸碰自己的右臉。

    孩子的母親聞聲趕來，忙一把抱起女孩，畏懼地看了一眼明漪，匆忙地扭身回屋關上門。

    報應。

    明漪想到這個詞，自嘲地笑了笑。

    唇角勾起的同時，她的眼睛便紅了。

    該如何過活。

    她的世界里好似全都打了個顛倒，天空被踩在腳下，厚重的泥土蓋在上面，海水倒灌下來淹沒她的身體。她眼中看到的都變得模模糊糊，不清不楚，目光所及仿佛皆是妖鬼，下一刻就要撲上來吞噬掉她一樣。

    全部都是假的。

    聽過阿蠻的話后，她反而想通了以前許多想不通的事。她原就覺得，屠酒兒僅僅因為她幫她打了一次傘就那么死心塌地很蹊蹺，很多時候屠酒兒也表現出了一些不正常的妥協與乖順。怪不得她根本不在意自己對她惡劣的態度。

    因為她根本就不在意她明漪。

    她又想到了重生前的日子。原來，從那么久以前開始，這一切就都是個謊言。

    那她的愧疚還有什么意義？

    真是可笑。

    所幸，自己欠她的那條命，從懸祖肚腹中已然還清。但即便如此，她就能安安心心地與狐貍分道揚鑣、老死不往來了么？

    她掂量不清楚現在的心情，不甘，仇恨，留戀，到底都是幾斤幾兩重呢。

    “姑娘？”

    明漪駐足，朦朦朧朧地看向那個叫她的人，一個戴著黑頭巾赤著膀子的中年男子。

    那人揮了揮手中的鐵錘，憨憨地笑道：“姑娘，看你精神不好，又下著雨，先別急著趕路了。若不介意，來鋪子里坐一坐吧?！?/br>
    “……你不怕我么?！?/br>
    “怕？”男子抓了抓腦袋，隨即才明白了明漪說的意思，大咧咧地擺擺手，“我做了幾十年鐵匠了，來我鋪子上的都是歷過些風雨的江湖客，臉上帶什么傷的都有。你這算什么，哪兒還能嚇到我這種粗人?！?/br>
    “……”明漪沒答話。

    男子回頭向鋪子內喊道：“娘子！娘子！拿根小板凳出來，有個過路的姑娘要歇歇！”

    明漪冷冰冰道：“你不必留我，討好我，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沒有錢買你的東西?！?/br>
    一個紅衣的中年婦人撩開竹簾拿出板凳，男子抓起來給向明漪，道：“那也不礙事，挪塊板子給你歇個腳的功夫罷了，你能買我自然高興，買不了也無所謂，我不缺你這一門生意?！?/br>
    “……嗯?！泵麂艚舆^了他遞來的小板凳，坐在了一邊屋檐下。

    “看姑娘你脾氣不是很好，出門在外，也沒有個伴兒么？”中年男子一邊忙著敲鐵片一邊熱忱地搭話。

    “沒有?！?/br>
    “哦……那姑娘這是打算去哪兒？”

    明漪頓了頓，“不知道?！?/br>
    “若無目的，還是回到來處去吧，一人漂泊在外，終究不安全，世道亂呢?！?/br>
    “嗯，”明漪低著頭，嗓音低沉，“謝謝?！?/br>
    “沒事，”中年男子用鉗子夾起鐵片看了看，“哎，我這兒正好剩了片邊角料，長短不尷不尬的，什么都做不成，扔了怪浪費，給姑娘你做片半臉面具如何？”

    “我沒有錢?！?/br>
    “不要你錢，我只是不愿意白白扔掉罷了，看你小姑娘帶著一臉疤，行走人群中怕還是不太方便?！?/br>
    明漪皺了皺眉，“隨你吧?！?/br>
    男子笑了笑：“我贈與你東西，倒像是求著你一般?！?/br>
    明漪不說話。

    鐵匠很快就熟練地鑿出一塊半臉面具，將燒紅的鐵皮沉進冷水中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響，等它冷卻下來，再拿幾層砂紙磨光打薄、修潤邊緣，過程得心應手、如湯沃雪。

    利索做好后，他緊忙拿給明漪，道：“不是什么好東西，沒有啥花紋也沒有鑲珠寶，就這么簡單素凈的一片鐵，你可莫嫌棄?！?/br>
    明漪接了來，執于掌中輕輕摩挲，“不會?！?/br>
    “戴上它，回家吧姑娘?！?/br>
    明漪站起身，看向那中年男子，沉聲道：“多謝?！?/br>
    男子揮揮手：“這傘你拿著，去吧?！?/br>
    她道了謝，拿著面具撐起傘，靜靜地再次走入雨中。

    鐵匠看著她的背影，嘴邊笑意漸熄。

    起先送板凳的婦人又走出來，袖子一拂，變回了黑帽紅衣絡腮胡的原形，雙手背后，嘆道：“堂堂閻王，低三下四，點頭哈腰，就為了給她送塊破面具?！?/br>
    閻王也由鐵匠的模樣變了回來，扔了鐵錘，面無表情，“她臉上的疤沒救了，饒是仙界的醫官也沒辦法救，給塊面具遮一遮也好?！?/br>
    “其實你不必這樣做的，仙鬼二界井水不犯河水，幫她，對陰司府獄沒有什么好處?！迸泄侔逯?。

    “我只是不希望再在她身上出什么差錯，若是讓兩年后的那個劫出現變故，我再有本事，也沒法讓時運盤再次倒轉。希望她能聽進我剛剛的話，早點回到玉虛去，否則……”

    閻王咬了咬牙，續道：“就有麻煩了?！?/br>
    判官道：“霄峽會選擇保她的?！?/br>
    閻王沉默片刻，道：“這件事我不會再插手了。是生是死，就看她們自己的造化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