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白衣女子蹲在流經桃林的小溪邊，袖子挽起三個褶，骨骼輪廓精細漂亮的手拿著幾個碗放進溪水中澴洗。她沒有束發, 長長的青絲漏到手腕旁邊, 發尾被清涼的溪水潤濕，但她卻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月老剛剛從酒窖上來, 手里拎了一壇頂好的太禧白, 口中嚷嚷道：“你猜我找到什么？原本想隨便揀一壇罷了, 結果一不小心就搜羅出了這個。這可是之前小金烏殿下特地從凡間給我帶的名酒, 我原想放陳了喝, 卻扭臉就忘了，如今看見它倒像是白撿的一樣?！?/br>
    白衣女子笑了笑，將洗好的碗摞起來放到一邊。

    月老皺眉望向溪邊，喊道：“碗呢，瓊華？”

    瓊華抖干凈手上的水，撐著膝蓋站起來，彎腰拾起碗便朝月老走去。

    “來來來，快, 倒上倒上?！痹吕厦Π淹肽眠^來, 分開擺在石桌上。

    瓊華抬起酒壇子, 幫他斟上滿滿一碗酒, 笑道：“急什么，就差這一口？”

    “嘁，和你這種不懂酒的人在一塊, 真是不爽快?！?/br>
    “您倒不知羞，自持為懂酒之人，也不過是多喝過幾壇罷了?！?/br>
    “何為懂，何為不懂？你既有定論，何不與我說說你知道的懂酒之人，回頭我也好叫過來看看到底是比我多長了張嘴還是多長了個鼻子?！?/br>
    “懂酒的不知，不過，我知曉一個愛酒之人，”瓊華給自己面前的碗也倒了一半，“下次應讓你倆一同待上一段時間，老酒鬼和小酒鬼，定是不喝到昏天黑地不罷休?！?/br>
    “我知道，上次你帶來看姻緣的那個小鬼頭，是不是？”月老喝了一大口太禧白，表情頗是滿足，一開心便口不擇言起來，“你說你，和我這老頭待的這段日子里，明里暗里提她多少回了，你真那么惦念，為何不直接去找她呢？”

    瓊華剛剛才端起酒碗，聞言，唇邊的笑凝固住。

    半晌，她將一口沒喝的酒碗放下，輕聲道：“又不是我想見，她就愿意見的?！?/br>
    月老察覺失言，尷尬笑笑，“嘿嘿，喝酒?！?/br>
    瓊華也溫和地笑了笑，小小地抿了一口碗中的太禧白。

    月老偷偷瞟了眼瓊華的表情，撓了撓鼻子，裝作不經意道：“那個，一直想問問你，那只小狐貍是跟在她上一次問起的‘明漪’身邊么？”

    “……嗯?！杯側A垂下眼。

    月老“嘶”得倒吸一口氣，挑起眉，忽然記起那日陰司府獄里閻王說起的話。

    ——“癸卯年的九月初八那一天，狐王妖尊那一家會因為這個人慘遭滅族?！?/br>
    滅族……

    “怎么了？”瓊華疑道。

    月老摸著胡子，皺緊了眉，思索片刻，問：“那小狐貍當真對你重要？”

    “依您的說法，她就是我的姻緣命定之人吧?！杯側A提及此事，溫柔地笑起來，“如何不重要呢？”

    “那挺好的，你倆般配得很，般配得很，哈哈?！痹吕涎陲椥詳[擺手，又飲一口酒，但暗地里思來想去，還是過不去良心，便開口有意提點，“你若真喜歡，早早地接到身邊來放著吧，安全點?！?/br>
    “什么意思？”瓊華生了疑。

    “這……”月老不好明說此事，閻王當時再三叮囑不能泄露天機，況確實影響甚大，他只得竭力去找一個旁的借口，“那個，我不是聽說，小金烏殿下就要娶她了么，你應早點防著，是不是？”

    “這個您不用擔心，我與妖尊是熟識，上回已和他打了招呼，哪怕三三本人允了，屠蒼也不敢允?！?/br>
    “可是這樣的話，神界與妖界的聯姻又……”

    “難道屠家只有這一個能嫁的女兒么？”瓊華氣淡神定地摩挲手中的酒碗。

    月老了然：“哦！也對?！?/br>
    二人這還沒飲上幾口，園門外便有一小道童急匆匆跑進來，稟道：“月老爺爺，陰司府獄來送逝者簿了！”

    月老立即放下酒碗，站起身來，“走走走，去拿?！?/br>
    瓊華也跟著站了起來，打趣道：“仙界的官兒也怕陰司府獄呢？”

    “你可別笑了，”月老嘆了口氣，“我哪是怕他們，只是那個負責送簿子的判官……唉，你見了就知道了，鬼氣森森的，小老兒只是不愿惹麻煩上身?！?/br>
    小道童道：“判官大人適才已經到園門口了?！?/br>
    話落，紅衣黑帽的判官便夾著一本大冊子慢慢晃了過來，邊走邊道：“月老又和別人說我壞話呢?！?/br>
    月老驚了一跳，“胡說！小老兒就是開個玩笑，開玩笑?！?/br>
    判官拱手向他行了個禮：“見過尊老?！庇治⑽⑥D過一點，給瓊華也拜了一拜，“瓊華?！?/br>
    瓊華也回了禮。

    “判官大人客氣了，一路來渴了吧？您撞巧了，剛出窖的太禧白，來坐?！痹吕洗蛑?。

    “坐就不坐了，陰司還有事?！迸泄賻е馕恫幻鞯男戳丝喘側A，“況且，我這身森森鬼氣，怕是也不適合玷染這滿園桃香?！?/br>
    “您看，玩笑話，您竟放心上了?！痹吕险f著抹了一把汗。

    “客氣了，”判官將逝者簿放到石桌上，忽而又看向瓊華，“您近日一直在仙界待著么？”

    瓊華雖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問，但還是答了：“是?！?/br>
    “怪不得，凡界與妖界那么大一件事，您都不知道呢?！?/br>
    “什么事？”

    “也沒什么，說大不大的，而且也都了了?！?/br>
    判官陰氣沉沉地笑了笑，拱手：“告辭了?！?/br>
    “您慢走?！痹吕厦c頭哈腰地送客。

    判官一揮寬袖，雙手負在身后，不緊不慢地離開了。

    瓊華糊里糊涂地問：“他剛剛說的到底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