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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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趙姬雪白的面龐滿是淚水, 大眼睛水汪汪, 鼻頭紅紅的, 一抽一抽的,我見猶憐。 季玉連忙停住往前的腳步, 他最怕女子哭泣,一看到她們的眼淚, 他腦子就成漿糊了。幺幺大哭時他尚且束手無策, 更何況這么多人一起掉眼淚。 其他人哭也就由她們去了,可是趙姬哭,太子殿下會不會怪罪他??? 季玉急匆匆去外面找了家令:“家令大人快去里面哄哄趙姬?!?/br> 家令苦惱:“作甚讓吾哄, 吾沒哄過女人啊?!?/br> 蘭兒小聲:“家令大人都是哭著讓夫人哄的?!?/br> 家令臉漲紅,吹起八字胡:“胡說?!?/br> 蘭兒:“我才沒有胡說,上次……” 話未說完,家令伸手去逮他, 蘭兒大叫著:“唔唔唔……放開……我不說了……” 星奴冷冷瞪了眼,往前一站,家令這才松開手。 蘭兒喘著氣,從家令身邊溜走:“我不待這里了,我去看趙姬?!?/br> 家令喊:“多哄哄她,讓她莫要再哭了?!?/br> 蘭兒回頭一個鬼臉:“我知道?!?/br> 有蘭兒出馬,廳堂里的哭聲很快停住。 蘭兒生得一張白嘟嘟的臉,慣會討人歡心,天真爛漫的漂亮話說出來,再唱一曲殷地賀新嫁娘的《東有桃》,眾人聽著聽著便止住了眼淚。 聽人唱歌,她們也想唱歌。 眾人笑著看看彼此,齊齊唱起了帝臺有名的小調《昏時》。 古帝臺語腔調柔媚,宛若鶯啼的歌聲清麗婉約,猶如清泉般淌開。 ——太陽已經落山,云霞一片又一片。麻黑吉服案頭放,我的阿妹要出嫁。 ——太陽已經落山,綠草一叢又一叢。葛青香袋案頭放,我的阿妹要出嫁。 ——太陽已經落山,美酒一杯又一杯。絲赤小扇案頭放,我的阿妹要出嫁。 ——太陽已經落山,繁星一顆又一顆。白頭偕老枕邊牽,我的阿妹出嫁了。 眾人一邊唱著,一邊牽手往外走,玄色裙擺晃啊晃,每個人皆是淚眼帶笑。 趙枝枝走在人群最后方,她的歌聲最動聽,也最響亮。即便眾人已經停下歌聲,她仍在繼續歌唱。 她將《昏時》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走到大門邊,也沒有停下。 眾人安靜地聽她唱歌,黃昏肅穆的氣氛在此刻變得輕快舒緩。趙氏女都閉上了眼,滿心歡喜地接受趙枝枝的祝歌。 從前她們也有幸聽過小老鼠的歌唱,但只能悄悄聽,小老鼠也只能悄悄唱。而如今,小老鼠的歌聲不再只為達官顯貴而唱,她們亦能光明正大地聽她唱一曲。 小老鼠的歌聲,和她的人,和她的舞一樣,皆是天底下最美好的珍寶。 大門外看熱鬧的人聽到陣陣悠揚歌聲,不由自主瞪大眼。 是誰在唱歌? 這般悅耳的歌聲,實在美妙至極。 蘭兒頗為得意,和旁邊人說:“我唱了歌,趙姬才唱的,因為我,大家才能聽到趙姬的歌聲?!?/br> 幺幺拍他:“噓,輕點聲,莫要擾了趙姬唱歌?!?/br> 蘭兒盯看幺幺:“你誰啊,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太子殿下的小童,誰準你用這等無禮的語氣同我說話?” 幺幺不理他,拽拽季玉的衣袍:“公子,公子?!?/br> 聽醉了的季玉怔怔答:“怎么了?” 幺幺:“趙姬在唱什么,她唱得真好聽,幺幺也想學?!?/br> 季玉:“公子我也聽不懂,就算能聽懂,也不會告訴你?!?/br> 幺幺:“為何不告訴幺幺?” 季玉:“你要學會了,我豈不天天遭罪?” 幺幺重重跺腳:“哼哼哼!” 蘭兒抱肩笑,嘲諷幺幺:“你真是個沒用的小童,竟被自己的主人嫌棄?!?/br> 幺幺恨恨瞪他,躲到季玉身后去:“公子才不會嫌棄幺幺,公子,你說對不對?” 季玉沉迷歌聲無法自拔:“對對對?!?/br> 幺幺自豪地沖蘭兒扮鬼臉,蘭兒一個白眼翻起來,高傲地走開。 為了保留趙家最后的顏面,不讓外面看熱鬧的說三道四,趙錐最終還是決定忍辱負重,前去主持婚事。 當他匆匆趕到時,場面異常安靜,所有人都對著一個方向,所有人都豎起耳朵。他那悉心教養十幾年的女兒,正用她美麗的歌喉征服每一個聽她唱歌的人。 趙錐幾乎能夠想象,她唱完歌后,若是再跳一曲《綠袖》,在場所有人都將成為她的裙下之臣。 這就是他的女兒,一個絕色無雙的半奴,他再也生不出第二個。他給予厚望的珍寶,此刻正穿著華貴的深衣,放聲為她的半奴姐妹們歌唱。他該上前阻止她! 她不該隨隨便便在人前展露歌喉,她不該隨心所欲取悅這些毫無價值的人。 多年專橫霸道的本能使得趙錐邁開了步伐,然而才邁開一步,他猛地回過神。 她已不是趙家的小老鼠,她是帝太子的趙姬。他將她送給了太子,她成了太子的所有物,和他趙家再無瓜葛。 趙錐發誓,若是時間倒回兩年前,他絕不會將趙枝枝送進云澤臺。他要賣掉她,將她賣到出價最高的貴族家,一次榨干她能為趙家帶來的全部好處,而不是由著她像現在這樣,沒給趙家帶來半點好處,反而坑害了趙家。 趙錐握緊了拳頭,目光如刀削向趙枝枝,他站在那一動不動,黃昏漸落的暗影籠下來,照得他像一只沉在陰暗池底的鯰魚。 趙枝枝察覺到人群側方的這道視線,她后背一陣發寒,停下了歌聲。 眾人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趙氏女見到趙錐,渾身抖了抖,不由自主往后退幾步。大家臉上喜氣洋洋的神情瞬時凝僵,她們害怕他。 她們全都躲到趙枝枝身后去,不用趙錐出聲,她們自行問好:“家主?!?/br> 趙錐捋了捋胡子,踱步上前:“尚未來及恭賀你們?!?/br> 他說著恭賀之語,語氣里卻盡是不滿與壓迫。 他每往前走一步,她們便往后退一步,大家低下頭,誰都不敢正視趙錐。 趙錐高昂頭顱:“外面那些人,真的是你們要嫁的人嗎?” 她們瑟瑟發抖,不敢出聲。 十幾年的馴養已深入骨髓,就算想反抗,也不知從何做起。 趙枝枝也想后退。趙錐就快走到她面前,他離她只有咫尺之遙,她想大叫著逃開。 隔著云澤臺的大門面對趙錐,與如今趙錐走到她面前不同,他一伸手就能拽過她。 “趙姬?!彼母赣H瞇著眼聲音冷然這樣喚她。 趙枝枝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沒有回應。 她轉頭看向她的姐妹們,這里面有她的親姐妹,有她的堂姐妹,和她一起長大的人,死了大半,就只剩下眼前這些人。 今日是她們的大喜之日,過了今日,她們就是自由的。 可現在她們卻在害怕,在顫栗。她們本不該恐懼。 她的父親又喚了她:“趙姬,你不是沒有父親嗎?你既沒有父親,為何出現在此?這里是趙府,不是云澤臺?!?/br> 趙枝枝回身,她的父親,不,不是父親,是趙家家主,他此刻正用他那雙蒼老的眼審視她,就像從前他一言不發地站在她面前,直到她自己知道錯在哪里,低頭懇求他的饒恕。 可他不知道的是,她從來沒有一次是真心認錯。 她為生病的姐妹請醫工,沒有錯。 她用食物喂飽那些孩子,沒有錯。 她不想為那些男人跳舞,沒有錯。 她做了認為自己對的事,為何錯? 這些話她從來沒有問過他,因為他掌控著她的命,她要活下去,就要臣服他。一個男人,但凡冠上父親二字,仿佛天生就生出一種掌控子女的權力,這種權力人人皆可得,只要他生一個孩子。即便這孩子不是從他肚子里蹦出來的,也無人質疑。 可是她現在無需臣服他了,她不再是他的奴隸,她的姐妹們也不再是。 趙枝枝抬起眼眸,她慌亂的目光此刻已經平靜下來,靜得仿佛一面鏡子,淡然地照出趙錐的嘴臉。 “因為我的姐妹們要出嫁?!壁w枝枝直視趙錐兇狠的眼,“我出現在此,是為了替她們送嫁?!?/br> 她往前走半步,瓷白的小臉認真嚴肅:“閣下為何出現在此?是為了主婚一事而來嗎?若是為了主婚,敢問閣下可有備下嫁妝?” 她一口氣發問,眼都沒眨一下,氣息平穩,聲音冷靜。躲在她身后的趙氏女全都嚇一跳。 小老鼠不但不害怕家主,而且她還敢當面質問家主嫁妝一事。 她沒有喚家主一聲“爹”,她喊他“閣下”。 石兒拉拉趙枝枝的衣袖,急得眼淚又要涌出來:“不要嫁妝,我們什么都不要,小老鼠,算了,算了?!?/br> 趙枝枝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無需擔憂。 趙枝枝問家令:“家令大人,依照殷律,像趙家這樣的貴族嫁女,該給多少嫁妝?” 正愁沒有用武之地的家令大聲答道:“依殷律,士大夫嫁女,嫁妝不得少于五百刀幣?!?/br> 家令說完,忍不住多看了眼趙枝枝。 他果然沒有看錯,趙姬表面愚笨,實際上機靈得很,竟知道用殷律做文章。這么多個地方,也就殷地將嫁妝一事寫進了律文里。搬出殷律,誰敢不從? 趙姬什么時候精通殷律了? 其實趙枝枝對殷律一無所知,只不過是太子講故事給她聽的時候,故事里面的人物提到殷律嫁妝一事,她就記住了。開口問家令時,她心里忐忑,生怕自己記錯了。 還好,沒有記錯。殷律真的有這一條! 不用趙枝枝再開口,季玉站出來:“今日的新嫁娘總共二十三人,依照殷律,家主應該拿出一萬一千五百刀幣為她們做嫁妝?!?/br> 趙錐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瞪瞪季玉,又瞪瞪趙枝枝,瞪來瞪去,半天說不出話。 這個孽女! 孽女??! 趙枝枝悄悄問:“真的是一萬一千五百刀幣嗎,季先生算得也太快了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