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屮！”炸毛的無道掌門爆了一句粗口，順手從棋盤上拿了顆黑子朝尚域擲去。

    “哎喲喂，一言不合就打人啊，阿杏，阿杏，快來啊，這里有老東西殺人啦！”尚域故意挨了一著，眼睛一翻嘻嘻一笑，癱在太師椅上裝死。

    “尚域老兒被無道打死啦，哈哈哈哈?！毕猜剺芬姷睦县ぷ訐嵴拼笮?。

    無道掌門：……媽的。

    要是有人在此見到如此景象，可真要驚掉下巴。這里一位是神出鬼沒的丐幫頭子，一位是樂于結交天下俠士，憨厚仗義的無道掌門，一位是懶懶散散不愛搭理人，卻讓人一直摸不出深淺的冰心堡現任堡主尚域……這三人差了十萬八千里，不想私下里竟然是可以互相嘲笑的好友，聽這談話，恐怕交情還不是一般的好，啊，還要加上溫和如玉的谷主南宮杏。

    “你們三個小聲點，這次我邀請了不少各方勢力來——老丐，把你那腳放下去?！眲傋邅砭湍慷靡粓觥畠A情演出’，幾人中唯一的‘正常人’南宮杏撫了撫額。

    一群老不死的，二十年前這副鬼樣子，二十年后變本加厲，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哎呀，杏妹你來了呀?！崩县ぷ雍俸俚刈?。

    “哼，看在杏妹的份上，老子不跟你計較?！睙o道掌門見南宮杏來了，趕緊梗著脖子找臺階下，一屁股坐在石椅上喝茶。

    無道掌門悲憤地想，二十年前他就是被調戲的，沒想到二十年后他還是被調戲的。

    天理不公！他不服！

    “阿杏，今年百草令情況不錯啊?！眲傉{戲完無道掌門的尚域當然沒有聽到他心中的吶喊，這里三個凳子都被他們三個搶完了，尚域只好去前面拖了個木椅請南宮杏坐。

    quot;你幫我看看有沒有可以內部消化的，我家那臭小子太皮了，得給他找個跟他年齡相仿的，又會點醫術的小子跟著他。嗨，那賊小子嫌棄嚴醫師太老，死活不去他那。折騰死我了?！鄙杏蛱崞鹱约夷翘焯焐宪f下跳的猴孩子就糟心，愁眉苦臉地對著南宮杏直倒苦水。

    要是在現代，他這猴孩子的父親都可以去寫本治猴經了。

    “行?！蹦蠈m杏爽快答應。每次百草令中只要能過第二關的少年，都有可能被一些門派吸納，妙春谷也一樣會收幾個作為內門弟子，冰心褒盛名在外，拋出的橄欖枝一般不會有人拒絕。

    “阿杏，這次難得找我們來，我看不止是百草令吧。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要跟我們商量？”老丐子彈走頭發上的虱子，突然問道。

    “沒錯?！蹦蠈m杏原本柔和的眼神驀地一冷，周身親和的氣場在剎那間蕩然無存，顯現出一股逼人的氣勢來，如同一把布滿塵埃的劍被主人細細擦拭后，那瞬間展露的奪目鋒芒。

    無道掌門厚厚的眼皮跳了跳，粗短的眉毛擰了起來。那副模樣，他只在二十年前，在那個當時鮮衣怒馬，青春而又肆意得灼人的南宮杏身上見到過。

    那時不管是一方天地的武林，還是浩浩江湖，都與現在的平和不同,充滿了罪惡與腥風血雨。

    可即使如此，當時未滿二十的南宮杏依舊在那一片荊棘中踩出了一條路。那般傲然，那般不可一世，用青年人的自尊和正氣，從鬼域的陰影中硬生生撕破了陰霾，露出了一片光明。

    北有毒王藥無靈，南有神醫南宮杏。

    而如今這個已滿四十歲的女人，漸漸與無道掌門記憶中的女孩重疊。

    無道掌門很快從回憶中清醒過來。

    “去內堂說吧?！蹦蠈m杏站起來，沉聲說道。

    無道掌門與尚域和老丐子對視一眼，心知恐怕不是什么小事，都面色凝重地隨南宮杏前往內堂。

    午間的風嗚嗚地拂過，將幾片行將就木的葉子吹離了樹枝，慢慢飄落在地上，經慘淡的日光一照，很快脫離了綠色，枯黃一片，再被人一踩，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似乎是臨死不甘的吶喊。

    南宮杏待他們三人都坐下后，將門栓扣緊，素來溫和的面上肅穆得不同尋常。

    即使是最遲鈍的老丐子，也感到了一絲不詳。

    “鬼域……”南宮杏壓著嗓子，聲音沉得發涼，“鬼域……要出世了?！?/br>
    “什么！”在江湖上頗有地位的三人紛紛大驚失色，尚域甚至撞翻了圓椅，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

    “不可能……”無道掌門喃喃自語，矮胖的身形一瞬間佝僂了下去，“不不不，絕不可能，二十年前，二十年前鬼域已經消失了！”

    “杏妹……”老丐子抖著手，終是沒拿穩那上好的云紋烤瓷茶杯，任它從手中滑落，在地毯上粉身碎骨。

    “杏妹，你，這消息……你可確定？”

    二十年前，鬼域是所有江湖俠士的噩夢。

    是一想起來，都能感覺到有刀子在rou里翻攪的噩夢。

    唯有尚域遲遲沒有說話，可他鐵青的面色和青筋暴起的手都分明地顯示出他同樣起伏巨大的心緒。

    “我確定，因為‘東北虎’華更峰死了?！蹦蠈m杏咬牙切齒，“他的尸體被人扔到了妙春谷外面，我好不容易壓下了，沒傳出這消息。呵，一檢查，他全身沒有其余的傷痕，只有胸口處，有這個……”南宮杏豎起三根手指，比了個撓人的動作。

    無道掌門瞳孔俱震，渾身都瑟縮了下，圓圓胖胖的rou臉上已經布滿了汗珠。

    尚域和老丐子也比他好不到哪兒去，在那瞬間，整個內堂都沉默了下來。

    是一種極其嚇人的沉默。

    “就算如此……”南宮杏看著他們，打破了這種讓人極其不舒服的沉默感，“就算如此，又如何！”

    她的神情堅定，眼神如刀一樣銳利。如同一顆盤虬臥龍的參天大樹，泥土之下的根須潛入數米，無比牢固地支撐起了偉岸的身軀，無論任何風吹雨打，電閃雷鳴都絲毫不懼，那股青年時期的肆無忌憚的傲氣和不顧一切的沖勁，經由二十年的消磨和揮霍，就在這一刻，在這個眼角有了皺紋的中年女人身上獲得了重生。

    尚域突然笑了起來，無道掌門和沉默的老丐子被他嚇了一跳，驚疑不定地看向他。

    “哈哈哈哈！”尚域越笑越大聲，銀白半摻的發絲隨著他身軀的震動而起伏。

    無道掌門盯著他那頭不怎么好看的頭發，突然感到了一種世事變遷的恍然。

    他想，啊，原來離那件事，已經過了二十年啊。當初年輕的愣頭青，也已經變成了老太爺了。

    這么一想，無道掌門突然覺得好像鬼域也不是什么大事兒了。

    不過照著無道掌門的體型來看，老太爺是算不上，大概湊湊還能湊個活的彌勒佛，活生生的一喜氣……不，傻氣可能多點。

    于是他用肥厚的手揩了把汗，順手抹在老丐子的破衣服上，裝作是拍老丐子的肩膀安慰他：“唉，老丐兒啊，你怕個啥，老子都不怕哈哈哈哈哈?！?/br>
    老丐子用迷之眼神看了他一眼，老神在在得很：“老夫我這一身在茅坑里滾了半個月哩，虧得你不嫌棄?！?/br>
    無道掌門聞言嘴唇一抽，差點把自己給包成一地包天，心中頓時充滿了無法言說之痛。

    每次他坑人，都會變成被坑，也就只能在自家門下耍耍威風刷個存在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