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你哭甚?怎么,沒能離宮,傷心難過成這樣?” 付茗頌輕輕咬住唇,朝他搖頭,伸手要去拉他,卻被他一個側身躲開。 聞恕抬了抬眼,道:“現在是要說,你不過是去見宋長訣一面,很快就回宮,半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且還想尋個合適的機會與朕坦明真相,是嗎?” 見她一愣,聞恕冷笑,“你看朕,臉上是寫著‘好騙’二字?” 說罷,他連個說話的機會也不給她,轉身離開,屋門外傳來“啪嗒”一聲,是落鎖的聲音。 付茗頌腳下像生了根,久久佇立在那處,盯著緊閉的屋門,聽到聞恕與素心說話的聲音。 不用問也知道,定是在吩咐如何好好看緊她。 隨即,姑娘垂下頭,嘴角苦澀地抿起。 謊話說多了,莫說那被騙的人信不信你的話,只怕是連給你說話的機會,都不愿。 殿外,素心聽著吩咐,心上一顫一顫的,皇后娘娘究竟做了甚? 她原伺候在景陽宮,“伴君如伴虎”這五個字,她比旁人領略的還有再多幾分。然就如此,亦是未曾見過皇上現下的樣子。 素心凝住呼吸,不敢多言。頃刻,她伏身應是。 出了宮殿,聞恕背手立于檐下,神色淡淡,悲喜不露,唯有緊緊繃著的下顎,泄露了幾絲情緒。 元祿瞧眼下這情形,皇上是不會再回昭陽宮了,試探地問:“皇上,可要擺駕景陽宮?” “嗯?!彼麩o甚情緒應了聲。 可這夜里,他終是沒歇好,做了個短暫卻駭人的夢—— 夢里,龍攆落在昭陽宮外,他推門而進,可宮殿卻空空蕩蕩,灰塵彌漫,一個人也沒有。 就像是,從未有人住進似的。 男人啞著嗓音道:“皇后人呢?” 身后,元祿回話:“皇上在打趣奴才呢,皇上從未立后,何來的皇后?” 倏然夢醒,聞恕猛地睜眼,鬢角被汗水打濕,呼吸急促地喘了幾下。 現下已是夜深,他抬手拉了床榻邊的鈴鐺,須臾,守夜的小太監推門而進,匆匆上前,“皇上?” “你去瞧瞧昭陽宮?!蹦腥寺曇羝>氲?。 小太監一臉茫然,略有猶疑,瞧甚? 好半響,聞恕才道:“去瞧瞧,皇后睡下了沒?!?/br> 翌日,天空陰沉沉的,頃刻打下了一聲響雷,恍如這帝王的臉色一般。 這日早朝,陰風陣陣,大臣們一個一個挨訓,且還不是破口大罵的挨訓,而是一聲冷笑,一聲嗤笑,那折子從龍椅上鏢了過來,叫人不寒而栗。 任沒長眼睛的也瞧得出來,今日,不宜多言。饒是向來難纏的諫官,都默契地低下頭。 宋長訣有事要單獨稟奏,也被擋了回去。 聞恕壓根瞧都不瞧他一眼。 待散了早朝,朝臣們額前鋪滿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 只聽人群中傳來幾聲議論: “聽說昨夜皇后犯了錯,被禁足在昭陽宮呢?!?/br> “皇上今日龍顏大怒,想來是為后宮分了心?!?/br> “皇后也是好本事,能惹得皇上勃然大怒,你說這帝后若是不和好,難不成,你我日日上朝都得挨訓?” “說不準,說不準?!?/br> 這后宮是藏不住秘密的,不過一夜,皇后被禁足的事兒便傳得滿朝皆知,只這被禁足的緣由,任誰也猜不中。 走在人后的薛顯清提了提眉,問沈其衡道:“真的假的?” 沈其衡輕搖了搖頭,“不知?!?/br> 薛顯清沒再多問,拍了拍另一側走神的宋長訣,“宋大人,想什么呢?去盛喜樓喝一杯,如何?” 宋長訣哪有心思喝酒,隨意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 他回頭瞧了眼這巍巍高墻,眉間蹙起,想到答應過那丫頭的話,只能忍下。 而此時,昭陽宮中,素心收走了圓桌上的瓷碗,遮月正哭著給付茗頌梳發。 只聽遮月哭著道:“皇上下了命,不許娘娘出屋門,也不許旁人近身,只留奴婢與素心貼身伺候,娘娘,您昨夜究竟是去哪兒了???” 付茗頌抿唇未答,只是輕聲道:“頭發都叫你梳端好幾根了?!?/br> 遮月哽咽著忍下哭腔,手上動作也一并放輕。 梳洗過后,付茗頌也沒為難宮人,并未要走出這間寢殿,老老實實在軟榻上坐下,屏退素心與遮月。 然而,遮月卻還留在這兒。 見她看過來,遮月窘迫又為難地扣緊雙手,她道:“娘娘,皇上吩咐奴婢在此處候著,伺候好娘娘?!?/br> 說是伺候,實則,不過是看著她罷了。 姑娘頓了頓,并未多言,默許了素心在此,素心緩緩吐出一口氣。 不過片刻,她仰頭道:“素心,能拿點針線和羊皮進來么?皇上沒說不許罷?” 素心一愣,忙點頭應是。 她心想,約莫是娘娘呆得無趣了,做些針線消遣,倒也是應當。 然而這一消遣,付茗頌整日便再沒抬起過頭,連晚膳都免了。 待到亥時,她揉了揉眸子,啞著聲兒道:“素心?!?/br> 素心上前,就見榻上的女子伸手遞過來個精美的圓形荷包,上頭還繡了兩只錦鯉,這繡功,素心忍不住大大驚訝了一番。 不過,這是作甚? 付茗頌拿過茶水,抿了口道:“送去皇上那兒罷?!?/br> 素心一愣,恍然大悟。娘娘這一整日,只用了一頓早膳,不吃不喝就為做個荷包贈予皇上,想來,也是想要皇上消氣的。 她雖是聞恕撥過來的宮女,但伺候人久了,總是要生出感情的,且瞧著帝后不合,她們做下人的,也無甚好處。 是以,她忙點下頭,“奴婢親自送去?!?/br> 景陽宮。 聞恕捏著這褐色荷包,垂眸不動,元祿也瞧不出他現下是什么個神情。 須臾,男人起身,踱步至窗邊,一手推開軒窗,春日的風撲面而來,帶著一陣桂花的香氣。 他腦仁突突跳著,那嶄新的荷包叫他捏變形,他一閉眼,就能想起與之相關的一段故事。 上輩子,約莫是尚家事發的前六日—— 是夏日。 靜謐安詳的宮殿,花窗被推開一半,窗外鳥語蟬鳴,室內的人半趴在塌上,手里一針一線,縫得認真。。 衣領微敞,酥胸半露,全然不自知。 亦或是故意的。 聽到他來,姑娘立即翻身下來,就著薄薄的衣料貼身而上,邀功似的道:“皇上,待臣妾給您做好荷包,您戴我這個,將瑤妃送您的丟了,行嗎?” 她將善妒二字擺在明面上,也不怕他因此責備她。 這是她的心計,她太了解男人了。 讓女人為之嫉妒和癲狂,恰能滿足男人的占有欲和好勝心,他怎會責備她呢,他被她哄得,滿心都只有她。 翻云覆雨,顛鸞倒鳳之后,她細喘著氣,蔥白的指尖在他胸口打轉畫圈,她道:“在我的家鄉,荷包只能送給愛慕的男子,且男子若是收下,就是同樣也愛慕著女子?!?/br> 她亮盈盈的眸子抬起,看向他:“我心悅皇上,皇上呢?” 聞恕睜眼,氣息急促地喘了兩下。 那枚荷包終是在尚家事發后,沒能交到他手中。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想,那日她說的話可信么?是真的,還是又拿來誆他的? 付茗頌送去一枚荷包,可回音卻石沉大海。 一連七日,聞恕沒踏進昭陽宮一次。 這回便是連沈太后都坐不住了,她原還對那日沁心湖一事耿耿于懷,總想打破這后宮專寵的現象—— 然而,不等她打好腹稿,昭陽宮便“失寵”了? 可自打這以后,沈太后親眼見聞恕又回到了御書房—景陽宮兩點一線的日子。 楊姑姑上茶,道:“皇后圣寵衰弱,未必不是好事兒,說不準這便是雨露均沾的開端呢?!?/br> 沈太后“呵”一聲落下,抬手擋了楊姑姑遞上的茶,道:“有時這失寵,未必就不意味著得寵,皇上去昭陽宮時,人人都道皇帝專寵,現下呢,他不到昭陽宮去,他去何處了?” 楊姑姑一噎,微微一怔。 沈太后揉著眉心,長長嘆了聲氣,“前幾日要你搜羅的各家姑娘的名冊,就罷了?!?/br> “是?!睏罟霉脩?。 宮里有人著急,宮外,亦是有人惦記。 三月六日,酉時,夕陽漸落,氣候和煦。 宋長訣從薛顯清那兒討了壇不易醉人的好酒往宮里去。 他將酒壇往御前一放,道:“勞煩元公公拿兩只酒盞來?!?/br> 不及元祿動作,座上之人便冷聲道:“你說有事要稟,是來同朕飲酒的嗎?宋長訣,你未免過于放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