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她叫住一旁煮茶的素心,問道:“皇上何時不忙?” 近來朝中大換血,聞恕隔三差五宿在御書房,可這隔三差五并沒個規律,付茗頌也不知他哪日來哪日不來。 這話落在素心耳朵里,便成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 她笑道:“娘娘若是實在掛念,奴婢去找元公公打聽打聽?” 依付茗頌原有的性子,她定會搖頭拒之的,可這回她卻點頭,道:“也好?!?/br> 素心柳眉稍稍一揚,與遮月交換了個揶揄的眼色,便應聲退下。 殿外,春日的暖陽照落,素心立于石階下等著。 元祿從殿內而出,匆匆幾步上前,“可是昭陽宮有事?” 素心笑眼彎彎地點頭,應道:“娘娘差奴婢來問問,皇上何時得空,依奴婢瞧,是心下惦念呢?!?/br> 聞言,元祿亦是喜笑顏開,帝后恩愛和睦,他們這些做奴才的,都跟著享福。 他道:“皇上這兩日都與大臣議事,少說也得兩日?!?/br> 于是,素心得了消息,回宮稟了付茗頌。 付茗頌當時沒說什么,只是捏起茶盞,垂眸沉思一會兒。待到酉時,眼見夕陽要落下,她要來紙筆,低頭寫了封信,隨即喚來遮月,道:“你親自出宮,將信交給姜氏,若有人問起,便說是我給四jiejie備的擇婿名冊?!?/br> 遮月疑惑地應下,娘娘怎么忽然惦記起四姑娘的婚事了? 不過主子的事到底不好過問,沒多久遮月就親自將信紙交到了姜氏手中。 姜氏聽聞是給付姝云挑的夫婿人選,一時間眉開眼笑,回房迫不及待拆了信封。 隨即,她嘴邊的笑意一僵,眉頭緊緊蹙起。 翌日黃昏,姜氏持宮牌進宮,知道的都知道,付家四姑娘已快至十七,正是出嫁的好時候,而擔著個皇后嫡姐的名頭,來提親的人不在少數,姜氏今日,是來同皇后商議的。 以這緣由,倒也正常。 而這擇婿又是大事,姜氏往昭陽宮一坐,便坐到了戌時三刻,天昏昏沉沉,夜幕將至,方才離去。 …… …… 半個時辰后,馬車在平南街緩緩停滯。 車廂里,姜氏脊背僵直了一路,大汗漓漓,她緊張地望向身側丫鬟打扮的女子,顫著聲兒道:“五丫——娘娘,您、您究竟是要去哪???” 付茗頌抿唇,道:“今日謝過母親了,明日一早你在此處等我,進宮后將人再換回來?!?/br> 姜氏哪里做過這種事,皇后分明有出宮令牌,好端端宮門大道不走,偏、偏要使這偷摸手段…… 光是一想,姜氏就要昏過去。 這五丫頭可一直是個本分人,如今怎這般大膽呢? 想來那宮里,的確是能將人吃了再造的地方,她如是想。 然而,此時付茗頌的心,跳得并不比姜氏慢,這樣的事,她也是第一回 做。 雖萬事都做足了準備,但心虛的人,怎么都是害怕的。 她目送姜氏的馬車消失在街市盡頭,才伸手捂住胸口,一吸一呼,心跳漸穩,側身往街尾走去。 那府邸上,高高掛著“宋宅”二字。 她給開門的小廝遞了宮牌,宋長訣于內院靜坐,驀然聽聞有人來訪,在瞧到那塊牌子時,心下一緊,闊步往門外走。 多年的警惕性促使他一拉開門,便迅速往她身后掃了一圈,隨即抓著她的手腕往內院去。 “吱呀”一聲,書房的門被推開。 他拿火折子,點了盞燈,回身道:“你怎么來的?” 瞧她的打扮,便不是正兒八經走出宮的。 “隨姜氏的馬車出宮的,皇上今夜宿御書房?!彼虼綉?。 宋長訣讓她坐在書房唯一的座椅上,他背靠書案,低頭望著她。 他知道,她定是有話要問,否則不會等不及冒險出宮的。 而她要問什么,宋長訣也心知肚明。 于是,不及她開口,宋長訣就道:“當年那場火,確實是意外,從后廚燒起的,爹娘將我丟到窗外,才得以幸免?!?/br> 說到這,宋長訣停頓了一下,“我一直在找你,可我找到你的時候,已經晚了?!?/br> 他這句“已經晚了”,中間是多少曲折離奇的故事,二人皆是相顧無言。 長夜漫漫,兄妹二人一坐一站,一支紅燭燃盡,宋長訣便又點了一支。 付茗頌問一句,他答一句,從上輩子失火之后,到這輩子如何入朝為官,一五一十,仔仔細細。 付茗頌那雙眼睛,早就蓄滿了淚。 而后,他聽眼下的姑娘用最平淡的口吻,訴盡那段他未能親眼見過的日子。 說到最末,她飲了兩口熱茶。 宋長訣抿唇,她跳躍了許多細節,例如她在尚家的幾年是如何過的,例如她在那紅韶苑,又是如何過的…… 她既然不提,宋長訣便佯裝不知,他伸手揉了揉姑娘的發髻,“當年,我救下個叫明月的丫鬟?!?/br> 聽此,付茗頌猛地仰起頭,乍然聽到這個名字,不由有些感懷。 在聽到宋長訣救下她之后,姑娘欣慰地低下頭。 宋長訣道:“她告訴我,你是不愿同皇帝低頭,不愿留在皇帝身邊,才服毒自盡的,我原想若你記起了,便帶你離開,可你卻不愿走,所以宋宋……” “你是為了誰?” 靜謐的室內落下這么一句話,恍若往平靜的湖面砸下顆石子,“咚”一聲,蕩起一圈圈漣漪。 付茗頌眼尾稍垂,嘴角抿緊。 宋長訣緊緊盯住她,其實他疑惑很久了,明月那個丫鬟說的話,前后十足矛盾。 明月口中的宋宋,分明是個極其惜命的人,否則不會一路從尚家隱忍至紅韶苑,那么多苦她都受過來了,為何最后不肯再委屈一下? 僅僅是求饒便能得命,她卻寧愿自盡? 怎么想,也是想不通的。 宋長訣手心攥緊,連他都能察覺到不對的事,那疑心甚重的帝王,難道就沒懷疑過? 是沒想到,還是,不敢想? 思此,少年瞇了瞇眼。 眼下的人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裳,將他的神思扯了回來,道:“哥哥,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br> 宋長訣微怔,這是她記起之后,喚的第一聲哥哥。而姑娘現下拉著他衣擺的模樣,像極了小時候求他給她買雪糕的樣子。 “你說?!?/br> “不論之后他作甚,你都別同他對著干,他不會對我如何的,至多也不過冷一陣,可他為君你為臣,哥哥莫要為我觸怒龍顏?!?/br> 宋長訣長久地看了她一眼,終是在她那擔憂又希冀的目光之下,應了聲好。 正此時,外頭一陣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傳來。 兄妹二人皆是抬頭望去,就聽書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作者有話要說: 【補更】過渡好難寫,究竟是誰給了我說雙更的勇氣和信心…… 第78章 半個多時辰前,星月高掛,夜幕籠罩。 御書房內一片靜謐,唯有桌角瓷白香爐上,裊裊生煙。 男人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元祿見狀,趕忙呈上茶水,“皇上,龍體要緊,要不今夜早些歇下罷?!?/br> 聞恕眼底一片烏青,活像是要將自己摁在這龍椅上坐到天明似的。 元祿見狀,又輕聲勸道:“兩日前素心還來找奴才打聽過,問皇上何時能得空,說是皇后惦記皇上,奴才仔細一數,也是有功夫沒去昭陽宮了?!?/br> 座上的男人微微一愣,這才撂下狼毫,皺眉道:“今日李太醫怎未來稟皇后的狀況?” 自打上回沁心湖一事,李太醫給昭陽宮把脈,已從兩日一次到一日一次,每日診斷完,還得從昭陽宮繞到御書房再回稟一次。 今日,他沒來。 元祿低頭應道:“說是今兒付夫人來,皇后與付夫人在屋里說話,便叫李太醫先回了?!?/br> 聞恕稍稍仰了下頭,往椅背上一靠。 這半個多月來,她黏人得很,但凡只要他去昭陽宮,夜里她便會主動貼過來,也不做什么,僅是貼得近了些。 思此,男人唇角微微勾起,連日的疲倦一掃而光,聞恕淡淡道:“那擺駕罷?!?/br> “欸!”元祿語氣輕快地應了聲,朝身后的小太監打了個手勢。 然而,任是元祿也想不到,昭陽宮中,會是如此情形。 那心中惦念皇上的皇后娘娘,竟會不知所蹤。 那床榻之上,穿著付茗頌雪白色寢衣的小丫鬟渾身抖得跟篩子似的,旁人還未出聲,她便將自己嚇哭了,連滾帶爬得跪下了床。 她哭道:“皇、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奴婢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知??!” 這丫鬟名秀娥,乃姜氏身邊伺候的丫頭,她隨姜氏進過幾回宮,但也斷然沒有機會見到這么大的陣仗。 現下究竟是個怎樣的情景呢? 便是她一抬眼,偌大寢殿竟跪得滿滿當當,只有不遠處站著雙黑色長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