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聞恕回過神,見她乖巧的站在面前,強行將思緒從過去的記憶中剝離出來。 他順勢在桌邊坐下,瞧著是有話要說的模樣,拽了拽她的手腕,示意她一并坐下。 “十月二十文試,各部要充納人才,付毓揚上報了名字,你有何想法?” 付茗頌一愣,此乃朝政,不應問她…… 何況,她是付家人,說多了難免有失公允…… 見她這模樣,便知她從未考慮過這事。 若是隨便換一個人,都難免利用身份為娘家謀利,可付茗頌不會,一來她與付家并無多少情分,二來…… 她不敢拿朝事求他,她還是挺怵他的。 付茗頌抿抿唇,“以大哥哥的才能,有六七成的把握是能過?!?/br> 聞恕揚眉:“若是落榜,那朕是留他不留他?” 不等她回話,他揉了揉姑娘的發頂,將盤好的青絲弄亂了幾分,“那就留吧,付家人記住你的好,你娘親在付家宗祠,也能體面?!?/br> 付茗頌身形一僵,耳邊忽然響起在付家,她要求老太太將生母的牌位立在祠堂的那日,老太太那句“難道要為一個死人,賠上你父親的聲譽”…… 付家的活人永遠比死人重要,付家的前程永遠比子女重要,從未有人愿意費心,去顧全她的體面,遑論一個牌位。 聞恕倒是沒想那么多,付毓揚是她兄長,她又是他的發妻,于情于理,問上一句都是應當的。 誰料,她卻走了神。 他在她虎口處輕捏了一下,付茗頌立即回過神,點頭應好,輕聲道了句“謝皇上”。 要事交代完,聞恕起身欲要回景陽宮,忽被扯住衣袖,付茗頌好奇的仰起頭,“皇上去何處?” 這個時辰,他還病著,難不成還要處理政務? 付茗頌皺了皺眉頭,心道如此不好。 “風寒,易過病氣,今夜朕宿景陽宮?!彼绱说?。 不知是不是老天不配合,他說完這句話,窗外便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風夾著雨撲向窗內,將藕粉繡花布簾吹的飄起。 不及他回話,付茗頌小跑至窗前,探過身子將軒窗闔上,又匆匆跑回來,“下雨了?!?/br> 正此時,遮月送了藥來,她瞧著他喝下,將瓷碗遞給遮月,遮月伏身退下。 她看著他:“皇上今夜留下吧?!?/br> 聞恕看了眼窗外,朝她抬了抬眉:“不怕過了病氣?受風寒可是要用藥的?!?/br> 付茗頌搖頭,朝床榻走去,伸手將床幔往兩邊勾起,“臣妾身子強健,沒那么容易沾上病?!?/br> 聞恕不答,只看她忙前忙后,那纖細的小身板,哪里也不跟“強健”二字沾上邊。 不過,聞恕確實就沒打算走了。說起來,若是過了病氣…… 昨日早就過了,哪還等到今日呢。 — 翌日朝后,元祿懷里抱著十幾卷畫像,艱難的從內務府去往御書房。 誰知今日來了稀客,聞爭。 元祿道了句“恒王殿下”,便將畫卷放置桌案上,“皇上,都在這兒了,京中有身份,年齡又不過三十,還未有家室的,統共便沒有幾人?!?/br> 聞爭手里握著個橘子,沒正形的剝了皮,探頭往前瞧了了眼,正好見其中一幅畫像中的人,巧,他識得這人。 是以,他好奇一問:“這人犯事兒了?” 聞恕抬頭睨他一眼,十分平靜道:“給蘇家相親事,你在宮外,若是有合適的,多留意?!?/br> “咳,咳咳——”聞爭叫橘子噎住,訕訕道了句“真狠”。 蘇禾對他什么心思,誰人不知? 依他對蘇禾的了解,若是知曉此事,怕又是一頓好哭,聞爭嘖嘖兩聲,抿嘴搖頭。 第59章 十月二十三,未時末,日頭偏西,將落不落。 考官收卷,秋試結束,長青街上各個衣著干凈、手持折扇的男子大談考題。 這些人大多是世家子弟,說起來壓根不必赴考,不過來走個過場,若真運氣好進了六部,往后還能在外吹噓說是自個兒考上的。 付毓揚背手走在一旁,眾所周知當今皇后是他幼妹,因而這些世家子弟,對他也難免奉承。 剛與他結識不久的席出杰湊過來道:“聽聞付兄自幼拜在文壇大家門下,想必今日這考題,難不住付兄吧?!?/br> 付毓揚倒是實話實說,“難住了,怕是要來年再考一回?!?/br> 旁人都當他說笑,這些人里頭,哪個不是來走過場的,即便是真考不上,動動關系不就成了? 何況,他還是皇后的兄長,這個面子,禮部還能不給? 不僅外人這樣想,姜氏亦是如此道:“這回落榜,又是要磋磨一年,不如進宮去求——” “母親?!备敦箵P皺眉,“父親的面子里子都丟沒了,您給兒子留留吧?!?/br> 姜氏訕訕住了嘴,她這個兒子,哪里都好,模樣、學識,在她這個母親眼里皆屬上乘,就是性子實在清傲…… 且非付嚴栢那般假清傲。 晚膳后,付毓平從洗春苑來,問了他考的如何,聽他把握不大,拍兩下他的肩,說了幾句寬慰的話。 付毓平年紀尚小,家中排第四,也不過比付茗頌大幾個月,如今還未十七。 若非年歲尚小,他便能同付毓揚一同赴考。 回了洗春苑后,付毓平又鉆進屋中,剛捧起經卷,房門便被推開。 來人帶著幾分戾氣,連帶著推門聲都重了些許。 “你成日只知讀書,娘的事,我的事,你便全然不管了?”付姝妍咬牙氣道。 付毓平抬頭,聽她這話,大抵知道她打聽出云姨娘的下落。 他握住拳頭,掙扎一下,還是望向付姝妍。 “她現在,”付姝妍說著,紅了眼眶,“叫牙婆賣到平周郡,在大戶人家做奴,你說,你說大夫人心可真狠?!?/br> 付毓平緊緊抿住唇,姐弟二人你望我我望你,靜默半響。 “咯吱”一聲,付毓平起身走向高幾,彎腰從高幾下的一道暗格中拿出黃花梨制的匣子,回身放在付姝妍面前。 付姝妍沉著臉:“你這是何意?” “我攢的積蓄,應夠替娘贖回身契,剩下的,緊衣節食,還能撐些日子?!?/br> “然后呢?” “二姐,別生事了?!备敦蛊桨櫭?。 上回,姚家和梨花粉的事,付姝妍叫老太太丟進宗祠里,付毓平便已知來龍去脈。 實在心驚。 付姝妍瞪他,忽的就崩潰了,“你知道什么,你不在家中這些年,根本不知我與娘如何過的,處處討好父親與祖母,現下換來甚?父親不疼我,祖母也不待見我,我的婚事交由大夫人照看,她能給我許什么好人家……現在,外頭的人都在看我們笑話,她們背地里定是在傳些閑言碎語!” 說話間,付姝妍捂臉蹲了下去。 付毓平心下難受,只好輕攬住她,“二姐,別想了,別想了,外頭根本不知這件事,怎會在傳閑言碎語?” 好容易哄睡了付姝妍,付毓平疲憊的靠在座椅上,問青檀道,“二姐近日可都有服藥?” 青檀抿唇,“都用了,可也不見好,公子,姑娘她……不會出事吧?” — 自云姨娘被發賣后,付姝妍的狀態時好時壞,渾渾噩噩,平日里就在洗春苑這幾平米地里走動。 酉時,見她轉醒,青檀忙迎上去替她更衣。 付姝妍從妝奩中挑了幾支貴重的簪子,小心用帕子折疊起來。 付毓平給的積蓄,全是銀票,無需典當,可她自己身上卻無多少現銀,只好拿貴重物品去換。 青檀見她如此,吶吶道:“姑娘這是?” 她小憩半個時辰,精神比之方才好多,總算是能平靜說話。 “四弟的銀票替娘贖回賣身契,再加上我的,湊合著讓她……” 讓她如何? 這么些銀子,能過的好到哪去? 思此,付姝妍咬咬牙,將這口氣咽下。 典當行位于長青街最末,選址有趣,比鄰珍寶閣。 一個賣首飾,一個買首飾。 付姝妍將簪子、戒指、鐲子,甚至連最心愛的翡翠玉都一并當了出去,共二十六兩。 正欲離去時,耳邊忽然傳進兩道嬉鬧的聲音,就隔著一面空心墻———— “蘇大姑娘,這白玉鐲子你看得上么?我買下給你做下月的生辰禮如何?” “筱jiejie送禮,我哪敢看不上?” “你蘇大姑娘看上的,可都非凡物,見過皇上了?” 付姝妍腳步一頓,說話的二人,其中一個叫萬筱,郡王府長女,嫁了平章政事嫡子,身份可謂尊貴。 聽她話里的意思,付姝妍便清楚了另一人的身份。 她阻止了青檀的催促,鬼使神差站在這兒,繼續聽。 蘇禾聲音低下來,“還未曾見過,怕…怕擾他清靜,聽聞皇后是個心善的美人,想也是非我能比?!?/br> 付姝妍握了握拳,心下嗤道:心善?人人都道付茗頌心善、可憐,可她分明是扮豬吃老虎,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