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付家燈火通明,腳步聲四起。 素心將繁雜貴重的禮服仔細疊好放至桌案,轉身見四姑娘來,很有眼力勁兒地退下了。 付茗頌正將明日要戴的發簪一一從匣子中擺出來,其中那只金鳳凰尤為扎眼,簡直是叫人心生羨艷。 付姝云低頭瞧了眼手里捧的匣子,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兒了,“咳,咳——” 聞聲,銅鏡前的人抬眸看過去,略有訝異,“這個時辰,四jiejie怎么來了?” 付姝云嘴角一抿,語氣酸澀,“我怎么不能來,外頭都忙著呢,你明日大典,誰敢睡啊,連母親都還在一件件對嫁妝,那么多,怕是我成婚時,付家都要備不出嫁妝了?!?/br> 聽這語氣,瞧這臉色,又不甘,又羨慕。 但實則付姝云也知曉,皇家下的聘,可是更為隆重,母親置辦的嫁妝,也都合理。 付茗頌看她干巴巴地說完話,下巴微微一點,指了指她手里的東西,“這是何物?” 這說起來,就更氣了! 付姝云緊了緊懷里的匣子,十分不舍、滿眼羨慕、忍痛割愛地將東西擱在妝臺前,活像是割了她一塊rou似的。 隨后,她撇過頭,“你看吧?!?/br> 付茗頌見她這副別扭模樣,遲疑的打開鎖扣,就見里頭林林總總躺著小山高的首飾。 有成色上好的白玉簪,嵌在簪頭的珍珠圓潤飽滿,色澤明亮,瞧著便是頂號的品次。 還有蝴蝶尾戒、累絲珠釵、紫玉鏤金簪、瓔珞墜、珊瑚手釧等,哪一樣不是上好的。 付姝云偷偷斜眼瞧,就那紫玉鏤金簪,她可是向母親討要,磨了她三日都沒舍得給,這回一口氣,竟全給了五meimei。 她心里不吃味兒,那才有鬼了。 付姝云咽了咽口水,好意提醒,“這都是母親從私庫里出的,母親說了,宮里要打點的多,給你備的嫁妝又多是大件兒,這些首飾說不上貴重,但聊勝于無,你就收下吧?!?/br> 付姝云心口不一地轉達姜氏的話,目光還黏在那支鏤金簪上。 “四jiejie,你挑吧?!备盾瀸⑾蛔映屏送?。 付姝云撇開視線,兀自搬了木凳坐下,“我才沒那么喪心病狂呢,連你的嫁妝都惦記?!?/br> 說罷,她頓了頓,“何況你是皇后,我哪敢惦記你的東西,往后五meimei可是付家最體面的人了,再沒人敢欺負你,你心里得意壞了吧?” 付茗頌看著她一臉羨慕又不甘,忍不住輕聲笑道:“那往后,我接四jiejie一道進宮住,如何?” “我才不要?!彼胍膊幌牖氐?,那宮里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她也是有所耳聞的。 說罷她又抿了抿唇,回頭瞧了眼,確認屋中無人,方才湊近她低聲問:“你知道姚家,姚文清么?” 姚文清,她見過一回,正八品國子監監丞姚大人家的嫡長女。 姜氏初設喬遷宴時,姚文清還同她說過幾句話。 付姝云又湊近一寸,道:“她有個嫡妹,姚文麗,并非一母同胞,而是她家繼室所出,如今已是宮里的姚嬪了,你可知道為何?” 姚嬪…… 付茗頌一頓,搖了搖頭。 付姝云一臉果然如此的神情,將小木凳搬得更近些,“她眼下有顆紅痣,聽說皇上就為那顆痣,將她納進宮的?!?/br> 說罷,她便瞧了一眼付茗頌眼下的紅痣,意思是說,真巧。 茗頌一怔,忽地想起什么,只覺得手心一癢,仿佛那日在東苑他指尖無意劃過她手心一樣。 怪不得,第一次在俞州春日宴上見到,他竟那樣看她…… “依姚文清說,皇上曾經有過一個女人,何時不知,姓甚名誰也不知,那幅傳于眾人口中的畫像,畫的應當就是那女子,這才會有前兩年勤納妃的事兒?!?/br> 付茗頌聽著付姝云描述,腦中漸漸清晰,懂了。 抽絲剝繭,大抵不過是皇上有個愛而不得的心上人。 付姝云正了正身子,“這也就是眾多說法里的其中一種,我可不是故意搬弄是非嚇唬你,就是提醒你萬事小心,既然這恩寵不是獨一份兒的,你更要謹慎,伴君如伴虎,指不定何時就觸了老虎的胡子,小命難保?!?/br> 聞言,付茗頌回過神來,看著付姝云眨了眨眼笑,“四jiejie費心了?!?/br> “我才沒費心,”付姝云神色不自然的反駁,起身又說,“我是怕你連累了付家,我可還未成婚,還不想叫你連累呢?!?/br> — 遮月進來為她拆卸發髻,寬衣沐浴。 一番折騰,已是亥時。 她翻來覆去,總算是在后半夜沉沉睡去。 不知是否因付姝云的那席話,今夜她又做了個荒唐的夢。 半新不新的夢境,夢中人依舊。 梨木雕花妝臺前,女子一身磚紅累珠疊紗裙,那張生就嫵媚的小臉,未施粉黛前顯得有些稚嫩。 她咬了咬唇,眼含秋波的嗔道:“若是給我描壞了可如何是好?” 男人半坐在臺前,聞言輕笑,俯身勾住她的下巴,吻了吻她開開合合的小嘴,“無妨,壞了就壞了,朕親自給你洗了,嗯?” 最后,果然描壞了妝。 他擰干濕帕,一點一點擦去女子臉上的粉黛,便又露出一張素凈的小臉。 只覺他拇指指腹磨著左眼眼下,那動作帶著幾許男女間的旖念,氣氛忽然便有些曖昧了。 再過半響,男人粗糙的指腹翻山越嶺,處處點火,屋內喘息聲漸漸,堙沒在嬌吟求饒聲中…… 酣暢淋漓,醉生夢死。 “姑娘?姑娘該起了,宮里的嬤嬤在外頭候著,可不能誤了吉時?!闭谠禄沃氖直?。 付茗頌冒了一頭虛汗,正處水深火熱中時,硬生生叫遮月給晃醒了。 她睜眼時一片懵怔,尚未清醒,便被匆匆忙忙推到了妝臺前。 瞧見這妝臺銅鏡時,她臉色頓時紅了個徹底。 可仔細去想那夢中的人,卻又記不得模樣。 今日描妝梳發皆有宮里的嬤嬤來,丫鬟們伺候不上,便眼巴巴站在一旁瞧。 那嬤嬤一雙巧手,用沾刷點了口脂,勾出她本就飽滿的唇形。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竟將向來柔凈之人化成了迤邐妖嬈的模樣。 那細長的眉尾上挑,平白無故添了一絲風情。 就連描妝的嬤嬤都不由一頓,她分明是往端莊大氣上描的妝,怎…… 她手上動作不由一頓,想著從何處再改改,卻見付茗頌眉梢眼角本就生得嫵媚無比,平日素著臉還好,這但凡描妝,濃也好淡也罷,只會襯得更深。 嬤嬤心下一嘆,怎一個傾國傾城之姿。 緊接著,又有兩個嬤嬤來,一左一右腿去她身上的白色寢衣,又一件件給她穿上,就連那褻衣都是新制的,上頭繡著正嬉戲交纏的一龍一鳳。 付茗頌緩緩移開目光,不知怎的想起那場荒唐的夢,云霞悄悄爬上了耳根。 緊接著,上身又加了件暗花金絲雙層廣陵大袖衫,外罩為孔雀毛制的霞帔,胸前有幾顆紅寶石,衣擺墜著流蘇。 捎金描銀的曳地長裙抖落,仿佛是踏著一地彩霞而來的仙子,流光溢彩,身若芙蓉。 直至那頂沉重的鳳冠壓在她的腦袋上,方才壓下一絲嫵媚勾人,添了些許莊重可敬。 遮月看傻了眼,伺候姑娘這么多年,她竟不知姑娘這樣適合紅衣濃妝,簡直就是話本子里能讓無數公子哥傾心的絕色美人啊。 不過這話,遮月自然是不敢講。 吉時到,宮人舉著八面孔雀扇走在面前,身后是兩頂紅羅傘。 她手持一柄鎏金扇半掩著臉,提群緩緩踏出門檻。 老太太、付嚴栢與姜氏都在院子里候著,付茗頌抬眸看了付嚴栢一眼,付嚴栢一頓,面上的笑容不由一僵。 直至將她送出付家大門,親眼見那頂花轎消失在長青街口,付嚴栢才堪堪收回視線,擔憂道,“母親,你說茗兒……是不是還咽不下那口氣?” 老太太斜眼瞧他,冷哼道:“換做是你,你能咽下?” 付嚴栢一噎,訕訕撇開頭。 老太太往花轎消失的方向又瞧了一眼,“你就偷著樂吧,無論如何她再怨你,也得稱你一聲父親,這皇后娘娘,好說歹說也是從咱們付家大宅里出來的,是祖上積德?!?/br> “是,是,母親說的在理?!备秶罇噙B連點頭。 花轎不顛不簸,行至大清門,半個時辰后方才在午門停下。 女官手捧史卷圣旨,宣讀完后方才彎腰將跪拜在地上的人扶起,“娘娘快請上鳳攆?!?/br> 付茗頌抬手扶了扶搖晃的鳳冠,朝她微一點頭,這才抬腳踩上鳳攆,坐直了身子。 三品以上官員一路迎接跪拜,她卻是繃著臉,面無表情。 乍一看,還真有些母儀天下的氣質。 可候在那九十九階之上的男人見她如此,知道她心里定緊張得不成樣了,能在群臣面前一路豪無差錯走過來,不知心跳還在不在。 應當是不在了,思此,聞恕忍不住彎了彎唇。 付茗頌一步步穩穩走過來,一路垂眸仔細著腳下,生怕踩著這曳地裙擺。 直至站在聞恕面前,她還伸出腳尖將裙擺往前踢了踢,當真是較真得不得了。 聞恕手心朝上伸到她面前,“上座?!?/br> 付茗頌一愣,這才抬起臉,小手緩緩放上去,汗濕的手心叫聞恕抓在手里。 男人多瞧了她一眼,見她神色鎮定得不得了,將原要拆穿她的話咽了回去。 罷了,已是很不容易。 二人落座,史官宣讀。 這過程約莫是要半個時辰,階下的朝臣瞧著個個都嚴肅著臉,認真無比,實則早開起了小差,一雙雙眼睛偷偷打量著座上的人。 這付家五姑娘,還有許多人未曾見過,實在好奇得不得了,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叫皇上撇下伯爵府嫡女,選了她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