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張老太太眼睛一亮滿懷慰藉,懸著心終于放下來,先前的惶恐也漸漸消散。復嘆了一口氣,挾了幾片rou又喝了兩碗熱湯,這才慢慢回屋歇息去了。 顧瑛將羊rou鍋子的銅蓋蓋上,又用鐵箸夾出幾根燒得正旺的銀炭放在一邊。哥哥這時節還沒有回來,湯都要燒干了。 遠處的街巷傳來更鼓聲,顧瑛忽然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孤寂。她慢慢地撥動手中嵌銀頭的竹筷,心想其實自己也是有私心的。哥哥是名冠天下的榜眼,冷峻清雅踔絕金玉,即便是在堂堂皇皇的京城,坊間也有無數的女子思慕于他。 就像那位所謂的周侍郎之女周玉蓉,家世高貴人又生的極好,還有京中第一才女的美譽。卻幾次三番地找借口主動登門,不過是折服于哥哥的人品才華罷了。 顧瑛緩緩握住自己的手腕,抬頭看著窗外的大雪紛飛。走到這一步,早已容不得自己抽身退卻。哥哥這么好這么心善,所以站在他身邊的人只能是自己。先前跟祖母說的不是謊話,若是此時畏于流言抽身離去,只怕自己后半輩子日日要活于懊悔之中。 ——諸天菩薩在上,請容許我這輩子自私一回! ※※※※※※※※※※※※※※※※※※※※ 女主在不斷成長,這時候有一點婚前恐懼癥……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veron3371 10瓶;亂七八糟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shg 第一三二章 夜歸 夜歸的顧衡推開門的時候, 見到的正是這樣一副場景。 昏黃的燈光下安靜而謐然, 屋子里充滿了羊rou玉米餅的香氣, 讓饑腸轆轆的夜歸人感到由衷心動,仿佛渾身的疲憊都可以盡情敞開來晾曬。他無聲無息地站在廊下, 五官被凜凜寒氣刀雕斧刻,冷峻得象一尊廟里俯眼看世間的石像。 良久過去,顧衡才輕手輕腳的解下漳絨斗篷。上面落下的雪沫子一遇熱氣便化作雪水,在地上浸染出一灘小小的水漬。 聽到動靜的顧瑛睜開眼睛, 什么也未問什么也未說,微微一笑就動作麻利地開始添炭挾菜挾rou,末了裝滿整整一碗遞過去。顧衡也不做聲, 接過來就開始悶頭大嚼。 屋子里只有咀嚼食物的悉索聲,卻彌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契合。 顧瑛晚上一向吃得不多,就一邊看顧著碳爐, 一邊幫哥哥挾菜倒酒, 等人吃得大半飽才笑道:“今天怎么回來的這么晚, 可是衙門里有什么難事?我聽說京城的官衙臘月二十五六起就開始封印, 怎么哥哥還這么忙?” 兩碗撒著韭菜花的羊rou湯下了肚,整個人都開始暖和起來。 顧衡嚼著一塊香甜爽脆的菘菜,覺得人生愜意不過如此,靠在椅子上懶懶微笑道:“如今我還算新進之人, 自然要比別人受累些, 等過了這段時日就好了。倒是正逢年關, 你在鋪子里只怕比以前更加忙了吧?” 辛末科共取進士三百人, 除了三鼎甲之外都要館選。甄選過后,只有極少部分人可以成為庶吉士,或是留在翰林院,或是進入六部觀政。熬過三年資歷之后,才有機會獲準升遷。 顧衡身上擔的工部虞衡司堂主事,雖然只是七品,但卻是實打實的正職官銜,更何況還是正兒八經的京官。攢夠資歷外放的話,興許能謀一任偏遠地區的知府。 顧瑛自然不會擔心這些,聽到哥哥的問話,眉眼俱是笑意地翻了一下手心,“今天我和董掌柜盤了一下帳,少說賺了這個數。他說要是曉得京城的生意這么好做,老早就攛掇他們鄭東家過來開鋪子了……” 顧衡手中竹筷頓了一頓,面上淡淡一笑。 “鄭績未嘗沒有這個心,只是那時候他沒有這個膽子。即墨鄭家光有銀子卻無子弟身上有功名,到京城里開這么大一個布莊,每天的流水和利潤落在有心人的眼里,無異嬰孩懷抱異寶,最多能在水面上折騰幾個月就不見了蹤影?!?/br> 顧瑛一怔,“所以哥哥才費盡心思把端王殿下扯進來入股,就是想給榮昌布莊尋一把結實的保護傘嗎?” 顧衡不知道她為什么提起了這個話題,但在自家人面前也沒什么收著掖著的,就點點頭道:“端王殿下雖然不受當今圣人的看重,但他這副金面用來糊弄一兩個小鬼還是相當好用的?!?/br> 他端起酒杯輕嗅,里面是自己一向喜愛的浮羅春,于是心情更是好上幾分,淺淺啜了一口道:“端王殿下愛惜名聲想悄無聲息地求份財,鄭績想借機求勢光耀門楣做大做強,我是兩樣都想求,所以大家才能緊緊擰成一股麻繩?!?/br> 喝著濃醇羊rou湯的青年一臉的理所當然,絲毫沒有為自己的錙銖必較和立意自私感到羞愧。與其清俊文雅的姿容半點不相匹配,偏偏顧瑛沒有覺得絲毫不喜歡。 她將一盤燴三珍推過去,有些猶疑道:“董掌柜說,鄭績大哥……聽說了我們定下日子之后,準備親自進京相賀,聽說還置辦了一份極豐厚的禮。這人行事如神龍見首不見尾,在我面前也一口一個妹子,我竟不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有這么大的臉……” 顧衡微微皺眉,手掌握緊又松開,旋即不動聲色地把碗里的燴三珍吃盡。 “他倒是一個有心之人,大概是常走江湖面面俱到想在我面前盡量留個好。這世上,誰都看中在微末時結交的真朋友。妹子你也不要妄自菲薄,管他什么禮你先收下,日后我想辦法還了就是!” 意思是這份禮用不著顧慮推拒,送過來時盡可以坦然收下。 顧瑛在京城住了這么久,對京里迎來送往的規矩也大致了解三分。別人送了什么禮,那么日后就要還相等厚薄的禮物。還輕了人家心里會看輕,還重了人家也會惶恐難安,誤會是不是有什么事兒硬要有求于人? 好在顧衡如今只是做了七品的工部堂主事,迎來送往打點上峰數額都是有限。顧瑛就莞爾一笑,“哥哥你好生當官,而且一定要當個清官。若是手頭差什么或想置辦什么孤本善本珍奇古董,盡管給我說一聲,如今我養得起你……” 顧衡啼笑皆非,卻想起先前在門外踉蹌而去的身影,心底復又冷硬起來再無遲疑。 這世上有些事就是這樣,不思進取則退,不爭即會輸得精光。眼前之人是一定要的,為了護著日后的小家,權勢銀子統統都不能缺! 他定了定神帶笑回道:“是啊,我知道我妹子能干,一個月掙得比我還多。不過現在我沒有什么想買的,你把手頭的銀子攏攏,盡數辦成自己的嫁妝吧。反正到了最后,都是要帶到咱家來……” 顧瑛聽出了他話中的戲謔之意,不知為什么心里卻反而感到踏實許多。 她摳著桌角的一點斑駁輕聲道:“過完這個年,我就要到顧九叔租住的房子去待嫁了,哥哥千萬要照顧好自己,每天要按時吃飯,冷暖記得添衣…” 年輕女郎提及自己的婚事終究有些羞赧,黑鴉長睫低垂,象晨霧中蝴蝶的羽翅微微顫動,在白凈的面頰上投下青色的暗影。 這一年以來顧瑛長高了不少,迅速退去少時的稚嫩嬌憨。進退有度穩重大方,顧盼間卻又靈動異常,人也越發顯得清麗無雙。 屋子里忽然沉寂下來,空中好像有什么燥熱的甜蜜的東西隱隱浮動。就像時令到時,田野里自然而然會香氣迎鼻蜂來蝶往。顧衡忽然間就有些心癢難耐——為什么要把大婚定在明年三月。這時候看來實在是太過遙遠了,也不知道這剩下的一百天怎么捱過去? 他想起一件事,站起身從漳絨斗篷的側兜里掏弄了一會兒,小心地取出兩枝手掌長的梅花。微笑道:“回來的時候看見巷口的梅樹開得正好,就悄悄給你折了幾朵回來……” 深紅色的梅花晶瑩剔透宛如玉石,在青年男子修長的掌心里散發出幽幽的清香。 顧瑛扎扎實實地錯愕了一會兒,卻還是老老實實地接過梅花簪在鬢邊。 巷口那家的梅花是百年難遇的珍品,名為骨里紅。色深紅重瓣,疏枝綴玉繽紛怒放,盛開時艷如朝霞,僅一棵樹便能形成梅海云蒸,即便凋謝其色也不會黯淡。 梅樹的主人把這棵骨里紅視為珍寶,等閑不讓外人觀。每到花期便不顧嚴寒在樹下結廬而居,更養有兩條半人高的惡犬看護。這幾朵花看似輕輕巧巧地送過來,也不知這人暗地里費了多少勁? 顧瑛不著痕跡地低頭,果然看見自家哥哥的一雙厚底官靴遍布泥濘雪污,左邊的褲腿也掛破了幾條小口。她又好氣又好笑,心想這人難怪回來這么晚,竟然是悄悄跑到別家去做賊了…… 顧衡卻是一無所覺,仔細端詳著人比花嬌的妹子,只覺手心兒癢得厲害。他悄悄掐了自己一記狠的,暗暗告誡自己左右不過三個月,此時切切不可孟浪無禮,再好生忍忍也就到了。 吃完晚飯回到自己的房間,天上的雪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停了。地面凍得像石頭一樣,院子里的幾棵老樹只剩干禿禿的枝桿。在屋內燈光的映襯下樹皮尤其顯得干褐,像進入暮年的老人。 顧瑛對著銅鏡看自己通紅的一張臉,卻是實打實的滿臉笑意。 她想著哥哥那幅力持鎮定故作輕松遞過骨里紅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眼角的笑意也更深。這樣實心眼的哥哥,就是自己以后托付一生的良人。從來不會把關心愛護掛在嘴邊,只會把所有的麻煩事提前一一解決,讓她再無所憂無所懼。 她想了一會兒,從妝臺里面取出一只尺高的木箱子。 箱子是普普通通的紅木,上頭連一絲多余的紋飾都沒有。打開后,左邊匣子里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一疊銀票,粗粗一估就有近千兩。右邊匣子里是各色地契和房契,用不著翻看,每一張的戶主都是顧瑛二字。 最下面的兩層匣子裝了各種珍貴的首飾,鑲了西洋舶來寶石的,嵌了羊脂玉的,赤金的點翠的掐絲的,林林種種讓人看了眼花繚亂,其中大部分都是哥哥帶自己到各處銀樓斥重金買下的。 他說,女孩子大了就要好生打扮起來才是…… 雖然盛裝妝飾的時候很少,但每一件首飾都包裹著nongnong的記憶,此時想起來件件都流淌著甜蜜。顧瑛把幾朵骨里紅摩娑了一會兒,小心地放在一只桃獻三千嵌黃碧璽的滿冠旁邊。 她偎在厚實的被褥里,很快就進入了夢鄉,鼻尖卻總浮動有隱隱的香氣。 大雪斷斷續續下了一夜后終于停了,清早的城門洞下有兵士在躬身打掃,幾輛馬車頂著刺骨的冰寒頭一茬子頂了進來,惹來看門人的怒斥和白眼。負責值守的都是成精的,一眼就看出這伙人雖然算殷實富裕,但嘴巴里的鄉下口音是無論如何也改不掉的。 一個穿了寶藍綢襖的高瘦青年看著遠處氣度威嚴的琉璃黃瓦,令人心生敬畏的磚紅宮墻。深吸一口涼氣,掩下眼底怯意回頭雀躍喊道:“娘,咱們終于到京城了。天遠路遠趕了這么久的路,一定要讓衡哥叫酒樓里最好的席面招待我們……” ※※※※※※※※※※※※※※※※※※※※ 男主:房產田產鋪面首飾全部算作媳婦兒的婚前財產,我就是一打工的……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碧波琉璃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shg 第一三三章 惡客 一身簇簇新檀香色長身祆裙的汪太太略有些挑剔地看著眼前的小宅子。 ——不過淺淺的兩進, 連個像樣的照壁都沒有, 一進門就是兩顆光禿禿的榆樹。因為正值寒冬, 根本看不到草木豐茂的盛景。這就是所謂的京城嗎,還沒有老家的一半大。 一旁的顧家二郎顧徔心怯之下更有些著急, 躊躇了一會兒才低聲道:“阿娘,你千萬要收斂些脾氣。那位大人仔細囑咐過,說衡哥兒如今好歹已經是七品京官,你……多少都要給他留些面子!” 汪太太本來也有幾絲膽怯, 但看見自己最疼愛的二兒子如此瞻前顧,一片為母則剛的心氣兒立刻就高漲了起來。 她左右看了一眼,生怕別人聽不見一般昂著頭揚聲道:“萊州城里誰不知道顧衡是我親生的兒子, 即便被過繼出去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rou。如今他一個人發達了獨自安享富貴,竟不知提攜一下在老家受苦受難的父母兄弟,這事兒就是走到皇帝老爺面前我也敢說理!” 落在后頭幾步的小汪氏牽著孩子欲言又止, 也不知道這尚走來京城是對是錯? 如今同茂堂顧家, 在萊州百姓的眼中就是一個笑話, 而汪太太更是笑話當中的極品, 因為她竟然把一個進士及等的兒子生生拒在門外。 因為不久前,顧氏夫妻才在祖祠里當著一干耆老族親將這個一向看不順眼的兒子過繼出去。心中還在慶幸,終于把這個喪門星正大光明的趕出了家門,為甚早些沒有想到這個好辦法? 當顧衡中了榜眼的喜報一重一重地傳至縣城時, 顧家上下人等卻如喪考妣…… 雖然是因為種種不得已, 但顧朝山這個當爹的卻是腸子都悔青了。守著這么一塊金鑲玉卻不識貨, 讓別人撿走了才捶胸頓足, 徒然讓左右鄉鄰看笑話。其實先前他已經隱約察覺到這個兒子以后會有出息,卻決計沒料到竟然會這么有出息…… 顧家人就這么不尷不尬地呆著,眼睜睜的看著沙河老宅的顧氏族親沾著顧衡的光,免賦免稅昂頭挺胸,而自家作為血脈至親卻什么也沒得到。 直到前些日子突然來了個客人,穿著體面說話頤氣指使,關著門和顧氏夫妻說了一頓工夫的話。然后一家子大小就換了歡喜模樣,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像逃荒一樣興高采烈地趕赴京城。 小汪氏越想越不踏實,落在后頭扯了扯丈夫的袖子低聲耳語,“老太太那個暴脾氣,要是知道咱們就這么不管不顧地過來投奔顧衡,會不會拿大掃帚把咱們攆出來……” 這倒是祖母會做出來的事,其實顧徔心里頭也有些打鼓。 但是看著前頭一身光鮮滿面紅光的父母,他終于篤定下來,“那位葉先生說過,咱們都是顧衡的血親,他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朝堂上下多少人盯著,跟他是否過繼出去沒有絲毫干系!” 門終于開了,一個身材高壯的少年微微欠身算是行了禮,甕聲甕氣地道:“我家大爺請四老爺四太太進去,他還要趕著上衙門,所以請四老爺和四太太長話短說?!?/br> 顧朝山認得這是自家老娘從前在萊州收留的錢小虎,聽清了他的稱呼以后臉面脹得通紅,恨不得立刻掉頭就走。心底卻又極舍不得那位葉先生說的種種好處,只有裝做聽不懂其中的嘲諷之意。 汪太太則根本沒有把錢小虎放在心上。 在她心目當中,這個就是兒子府上的一個家奴。是打是罵,還不是自己一句話的事兒。她興興頭地遠道而來,根本就不會為一點小事打退堂鼓,隨意撇了一眼后盛氣凌人地責怪道:“親生父母這么遠趕過來,顧衡應該老老實實地在地上跪迎,還急著上什么衙門?” 站在廊下的張老太太將將聽到個尾音,頓時火冒三丈地啐罵道:“這是哪門子的親生父母,往我家衡哥酒杯里下藥的時候,怎么不想想那是親生骨rou?伙著外人往我家衡哥頭上潑臟水的時候,怎么不好生想想那可是親生骨rou?” 顧朝山趕緊往后縮了縮,自家老娘火頭上來的時候,可不管眼前是誰? 老太太的唾沫星子險些噴到臉上,汪太太不自在我抹了一回臉,好容易才擠出一絲笑容,“有些日子沒在您面前侍候了,我家老爺實在有些擔心,這才風急火燎地趕過來。您說大過年的,咱們一家子熱熱鬧鬧地坐在一起該有多喜慶?” 張老太太滿臉狐疑地望了一眼,“我不是早早就在信里說過等衡哥瑛姑安頓好了,我就自回萊州呆著,用得著你們天寒地凍地趕過來嗎?” 顧循就小心翼翼地接嘴,“祖母這話差了,自古以孝字為先。您這般歲數還在為后輩cao勞,我爹娘實在于心不忍,這才風塵仆仆的趕來。他們二位就是怕衡哥在京里人單勢薄,想多幫襯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