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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陷入沉眠開始,他就進入了夢境的籠罩之中。和平時睡著了做夢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夢中的他不僅無法預知故事的走向,甚至連自己的行動也無法控制—— 或者更確切地說,現在的他更接近一個故事的旁觀者。 此時他附身的依稀是一只小青龍,與他自身同樣是靈體,只不過好像受了傷,無力地倚靠在石頭上,身形逐漸變得稀薄。 他仿佛在等待著什么人或事,縱使虛弱,依舊固執地不肯遠離。 “箬珩……”陳茗聽見小青龍低聲呼喚,“我等了你好久,你為什么還不來?” 箬珩?這又是誰? 陳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卻不由自主地從心底里生出巨大的悲哀。 極致的絕望如同綿密的網籠罩住他,掙脫不得,所有的生機和希望隨著無告的等待一絲一毫地消散,直到徹底落空,萬劫不復。 小青龍的軀體正在一點點變得稀薄,斜刺里突然傳來一聲驚呼,緊接著一雙手將它捧起,凝視充沛的靈力從那人手中生出,將它溫柔包裹。 這一瞬間,陳茗分明感受到,對方的掌心是干燥而溫暖的。 “你是青龍族?怎么會受了這么重的傷?” 那人一邊為它注入靈力,一邊托著它湊近眼前端詳。陳茗與小青龍的感官互通,因此也不經意間與那人對上了目光。 只見他黛眉如遠山,墨瞳似秋水,高挺的鼻梁下,色澤淺淡的唇秀若春櫻,分明打扮的極為簡樸,卻從骨子里透出溫文爾雅與水墨詩情。 頃刻間陳茗幾乎叫出了聲:這這這,這人除了面色顯得健康紅潤得多,其他方面簡直和白嬤嬤一毛一樣啊喂! 眼前的場景都是既成的,翻版“白嬤嬤”自然也聽不到他的吐槽,修潔指尖輕撫小青龍后背細密的毛發,微笑道:“我叫君暮,是個鑄劍師,你身上的傷需要及時處理,若是暫時無處可去,不如先跟在我身邊吧?” 小青龍沒有回答,只是再次望向不知名的遠方,見心中期待的那人始終沒有出現,于是任命般地垂下眼眸,微微點頭。 君暮眨了眨眼,面上笑意綻放如花,煞是好看,他雖然是男子,卻別有一番透著謫仙氣韻的特殊美感:“可否冒昧問問,你該怎么稱呼?” “我……”小青龍明顯有一剎那的糾結,須臾重重嘆了口氣,似乎作出了某種決定,“你喚我輕鴻便可?!?/br> “翩若驚鴻,矯若游龍,‘輕鴻’……真是個好名字?!?/br> 君暮讀出了它神色的哀傷,溫熱的靈力如同涓涓細流,將它的身體輕柔包裹:“過去的缺憾若是難以彌補,不如學會放下,你是青龍族,尚且還有很長很長的生命,未來或許會經歷更多美好,又何必執著不放呢?” 輕鴻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目光變得悠遠而苦澀,回首望向不知名的遠方。 未來確實可能繁花似錦,可即使是再耀眼的盛景,也沒有那個人在一旁,與自己共賞了。 心中抽痛難抑,陳茗幾乎承受不住這樣洶涌而至的巨大悲傷,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眼前的畫面卻陡然一變,包裹著自己的溫暖手掌驟然變成熊熊烈焰,更要命的是,灼傷的感覺通過每一處觸覺傳來,真實得不能再真實。 陳茗:夭壽啦! 他實在承受不住這種全方位感觸模擬,喉頭迸發出痛楚的哀鳴,無意間抬起眼,卻發現君暮正跪倒在自己身前,蒼白的面孔上淚痕遍布: “輕鴻,求求你,你回來!” 輕鴻的身體已經被烈火吞噬了大半,幻化成人形的面容一半焦黑,極致的痛苦不難想象,偏生眼底卻是一脈冰消雪融的寧靜溫柔: “君暮,這是我的選擇,我并不后悔?!?/br> “世間若沒了你,我煉這神兵何用?”君暮伏在地上聲嘶力竭地悲泣,眼中流出的淚水逐漸變得淡紅,最終成為殷殷的血,“君暮此生夙愿無它,惟愿與輕鴻相伴,至死不渝!” “……忘了我吧……” 輕鴻張了張嘴,似乎有千言萬語要吐露,卻終究只留下了這無始無終的一句。 鑄劍爐中的火焰比三昧真火還要霸道,不僅會將生靈的存在消滅殆盡,甚至連魂魄輪回的機會也不會留下。 眼睜睜看著它的身影逐漸在烈火中淡去,君暮不顧一切地撞破阻攔他的靈力結界,甚至對爐火的灼燒視若無睹。他在一片烈焰中拼命地抓握,卻留不住小青龍逝去的生命,以及不可勝數的往昔。 視野一分分暗了下去,陳茗聽到自己耳邊風聲呼嘯,仿佛自己正置身于某處深淵之中,朝著難以測量的幽壑不斷下墜。他驚慌失措,徒勞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卻總是撲到空處。 不知為什么,他心中有著強烈的預感,這個夢境仿佛某種囚籠困住了他,倘若不設法逃脫,他或許會永遠被囚禁在這里不得而出…… 【小明,醒醒,快醒醒!】 潛意識中隱約傳來急切的呼喊,陳茗感受到聲線的熟悉,卻怎么也回憶不起是誰,那人也固執地不肯放棄,不斷地呼喚著他的名字。 隨著他的叫喊,漆黑的天幕逐漸裂開一道縫隙,此后明亮的光線經由縫隙射入,逐漸驅散了眼前的陰霾,將他從幽暗的深淵緩緩拉出—— “呼……哈……” 陳茗一陣劇烈地喘息,驀然睜開雙眼,從草垛上彈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