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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害,真的很厲害。 他看著這個才剛見面就自來熟的小年輕,朝氣蓬勃,喜上眉梢,他的眼前沒有陰霾和苦楚,沒有血淚和孤寂,他的眼睛里只有澄澈的色彩,像紅色的跑道,白色的球鞋,藍色的天空,銀色的星河。 人間的真善美都印在他的眼睛里,如果時間的齒輪倒轉,或許他也好,原筱和原屹也好,都會是現在曾順然的樣子。 好羨慕,也好妒忌啊。 離開錄音棚以后,程述驅車去了江起浮的寵物店,今天的寵物店雖然開著門,但是掛著暫停營業的牌子。 程述推門進去,試著叫喚了兩聲,沒人應答。倒是觀音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竄出來,一下子把桌上的藥箱給撞翻,把自己嚇得喵一嗓子躲起來了。 看著灑落一地的東西,程述蹲下身去撿。 他發現江起浮的藥瓶很有意思,都是放水果糖的那種盒子或者瓶子,花花綠綠的,他撿了幾個以后,發現觀音不知何時又鉆出來,抱著一個小瓶子咬得很開心。 “那個不能吃哦?!背淌鲚p聲斥責了一句,抬手去搶,胖觀音力氣還很大,一下子就給扯掉了塞子。 藥片掉了出來,是藍色的橢圓狀的顆粒。程述撿起幾顆攤在手心里看了看,眉頭微微有些凝重。 于是他又把其他幾個糖盒都打開看了一眼。 “觀音——你是不是又闖禍了?”此時此刻,衛生間里的江起浮才姍姍來遲。 只是他剛剛站定,看到眼前的這一幕,聲音卡在喉嚨里,然后動作很快地走上來,劈手奪過程述手里的東西,胡亂往藥箱塞:“哎呀,你怎么來了?我家觀音太皮了,勞煩你收拾了......” 江起浮沒能把藥箱端走,就被程述扯?。骸敖鸶?,那個是你吃的藥嗎?是什么藥?” 蓋住藥箱的手輕顫,江起浮轉身卻一個笑臉:“胃藥而已?!闭f完就放在柜子里,合上門。 可是程述卻說:“是么,我中午辣的吃多了,胃燒得難受,你給我一片吧?!?/br> 那尷尬的笑就僵在江起浮臉上了:“我...那是處方藥,不能亂吃的。你還是去醫院看看比較好,正好我今天也不想營業,我陪你去吧?” 程述自然沒動,他們之間好像有一層薄得一戳既破的窗戶紙。 “江起浮,我們算朋友嗎?” 說出這話的人,其實就是已經把對方視為朋友了。對于江起浮這個人,程述了解得很少,但他純憑一腔感覺,欣賞這個人而已。 何況,這個人照顧過他,跟他聊過天,幫過他的忙,替他出過頭,給他報過信。 江起浮訕訕地笑,卻回答得很認真:“算,當然算?!?/br> “那身為朋友的我都看見了,你連自己得了什么病都不肯告訴嗎?” “真的...是小病而已?!?/br> 僵持下來,最后是程述先攤牌的。 他蹲下身把觀音抱起來,摸著它的下巴,軟綿綿地聲音很有安撫作用:“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精神狀態和情緒都不太對,在我自己意識到的時候,為了讓自己能撐著活下去,我用了很多安眠類和抗抑郁類藥物?!?/br> 江起浮抬頭,從程述的目光里看到了同樣的感受。 “你瓶瓶罐罐里其他的那些我不懂,但有一種藥,我吃得夠多——米氮平片,是開給抑郁患者的?!?/br> 不僅如此,江連綿就是開醫院的,江起浮備了這么多的量,應該是很嚴重的程度。 難得看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江起浮手指不安地纏繞著,腳尖微微朝內轉,一副自我防御的狀態,他咬了一下唇,聲音放輕:“既然你都知道了......是,那是我吃的藥,如你所見,我是個‘病人’?!?/br> 可惜這個回答依然沒有讓程述滿意。 “你還在回避我的問題?!?/br> “程述!” “我想知道,另外那幾瓶藥是干什么用的?” 江起浮的臉色由白轉黑。 第四十三章 藥娘 從小的時候開始,江起浮就知道一個念頭,他想做個女孩子。 可是在那個年紀,這個念頭等于是變態。他討厭松松垮垮的運動褲,每次母親逼著他去剪板寸頭他都要大鬧很久,青春期以后,他厭惡喉結的長出,惡心自己的下體,以及平平的胸脯,還有不停往上竄的個子和變粗的聲線。 他既惡心‘我是個男人’這個事實,又被人惡心‘我想做女人’這個癡夢。 在他的身體里有兩個性別不同的人,他和她互相為了爭奪對江起浮的掌控權日日爭吵,頭破血流,咒罵對方的存在,惡毒地希望對方快點死去。 這博弈使得江起浮不止一次瀕臨絕境,同時知道了不少知識:譬如,割腕自殺成功率很低,譬如,安眠藥自殺也是會很疼的。 直到有一天,父母和jiejie終于在‘生命’和‘性別’中間做了一個妥協,母親選擇了孩子,父親選擇離婚。 即便如此,母親也求著江起?。骸澳阆肓糸L發就留,你想穿裙子就穿,你要化妝我給你買化妝品,我就要求一點......不要去做那個手術行不行?反正這樣也算滿足你當女生的心意了,就這樣行不行?” 他無法對著一個飽含淚水的母親說出拒絕的話。 于是他的救贖就是那些五顏六色的藥。 程述慢慢走上前,把觀音放到江起浮懷里,溫聲細語地說:“我以前看過一篇記錄文,知道這社會上有一群人,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藥娘’。江起浮,你老老實實回答我,那些就是......藥,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