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了一場大病，一個月前的事了，”岳寧用袖子拭了拭眼睛，重新抬起頭，“你的傷……重不重?！?/br>
    百里霂放下捂著傷處的胳膊，向他笑了笑：“皮外傷而已?！彼丛缹庍€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道，“還愣著做什么，你不是來宣旨的么？”

    岳寧從袖中取出一卷明黃卷軸塞給了他：“宣什么，還要你跪我不成，自己拿去看吧?！?/br>
    百里霂并沒急著打開，手指搭在綢面上低聲笑道：“若是這圣旨是命我退兵，那我可就要去給烏蘭大汗陪葬了?！?/br>
    “你不相信皇上么？”岳寧皺眉看向他。

    “不能說是不信，不過尚書令、大都護和兵部尚書個個都不省事，也不知皇上能否牽制得住，”他說到這，一轉頭向岳寧道，“你meimei在宮中那樣的高位，怎會至于病死，該不會是……”

    岳寧聽出他的意思，一時有些沒好氣：“你常年在這里，對宮中的事情果然是一點也不清楚?！?/br>
    百里霂忍不住嗤笑了一聲，坐到一旁：“還請岳大人指教?！?/br>
    “我沒有什么指教大將軍的，”岳寧嘟噥著，坐到了他身邊的扶手上，“皇上自幼喪母，在宮中不是沒有人要對付他，之所以沒事，還不是因為我meimei對他多加庇護，視如己出，所以她與皇上的感情很是不錯的?！?/br>
    他說到這忽然笑了笑，道：“哎你知道么，皇上小時候長得可好玩了，我經常溜到東宮里拐他去園子玩，被先皇罵過好幾回呢?！?/br>
    百里霂也隨他笑了，只是因為面色蒼白的關系，笑容很是無力，他翻開了手中的圣旨，借著燈火看了起來。

    岳寧也噤了聲，靠在他身邊看著他的側臉出神。

    “……盼卿凱旋，”百里霂低低念完手諭最后幾個字，輕聲笑了起來，“恐怕建墨那幫人也沒料到，北伐的旨意送出不到一個月，捷報就已傳回去了?！?/br>
    岳寧并沒有笑，他用額角蹭了蹭百里霂的臉頰：“皇上下這道旨意是料定你能贏，只是沒想到贏得這么快，而且我離開都城之前，就已經有朝廷重臣收了北涼重金賄賂的風聲，若要徹查起來，恐怕皇上有些壓不住?！?/br>
    他看著百里霂的眼睛，略帶懇求地說道：“不如你過幾日跟我回建墨去吧，有你在想必出不了岔子?！?/br>
    “你要我回去是出自私心還是當真為了穩定政局？”百里霂輕輕拍了拍他的臉，眼角彎出些笑紋。

    岳寧直起身，有些慍怒似的賭氣道：“就是出自私心又怎么樣?！?/br>
    “說實話，”百里霂合起卷軸丟到一邊桌上，有些疲憊地闔上眼睛道：“我不能貿然班師回朝，一切要等皇上收到捷報后下了旨意再說。再說過兩個月就要過年了，這恐怕是我在靈州過的最后一個新年，我想等明年開春再回去?！?/br>
    第24章

    “請大將軍試著握拳?！蹦昀系能娽t除下百里霂從肩上到胸前的厚厚繃帶，又摸索了一番接好的肩胛骨，低聲道。

    百里霂望著肩上已經結好的痂口，苦笑了一聲，然后捏起了拳頭微一用力，指節間咯咯作響：“嗯，還是有些使不上力氣?！?/br>
    “要等筋骨完全長好，至少還要半年的功夫，將軍以前受的傷也不少，是該趁這個機會好好養養了?！崩宪娽t絮絮叨叨地說著，“恕老朽提醒一聲，將軍現在年輕力壯，不把這些傷放在眼里，到了以后上了年紀，可是有苦頭吃的?！?/br>
    百里霂也不怪他無禮，低頭按了按肩膀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br>
    “大將軍，曲將軍求見?！?/br>
    百里霂半邊肩膊還坦在外面，只是隨意地披了一件狐皮裘，道：“請他進來?！?/br>
    曲舜這日沒披甲胄，穿著一身淡青的袍子，頭發沒有規矩地籠在盔里，倒是有幾縷碎發溜到額前，看著比往日要多了幾分稚氣。

    他看了一眼背著藥箱走出門的軍醫的背影，問道：“將軍的傷好些了么？”

    “好多了?！卑倮镫幷f完，還笑著活動了一番手臂給他看，“這些時日瑣碎軍務我沒有精力過問，你和尹翟他們辛苦了?！?/br>
    “也沒有什么大事?！鼻吹皖^摸了摸脖子，有些躊躇地說道，“將軍，我今天來是想告個假?！?/br>
    “哦？”百里霂望著他，笑容凝在嘴角，“你要回薊州么？”

    曲舜點了點頭，看百里霂的眼神有些躲閃：“這幾年戰事繁重，一直脫不開身回去，今年總算……”

    “我知道，”百里霂靠在軟榻上，輕咳了一聲，“要去多久，還回來么？”

    曲舜猛地瞪大了眼睛：“當然回來……將軍為何這么問？”

    “呵呵，”百里霂笑著擺手，“過完年，封賞的圣旨必定到了，到時候想來是要班師回朝，你若是想在家多待些時日，就不必繞回靈州了，直接去建墨與我們會合便是?！?/br>
    “嗯?！鼻摧p輕點了點頭。

    他應完這一聲，屋內便陷入了沉寂，外面沙沙地下著雪，靠里的一扇窗戶沒有扣緊，百里霂的目光便從那縫隙里望著窗外一片白茫茫，出起神來。

    曲舜的目光在他臉上流連了一番，見他似乎沒有話說，便低聲道：“將軍，末將告退了?！?/br>
    沉默的男人這才回過神，像是驚醒了一般道：“等等……”他抬起頭，情緒復雜地望著曲舜，喃喃道，“你過來?！?/br>
    曲舜怔了怔，低頭走了過去，離得近了，便漸漸地被男人漆黑的瞳孔看得有些慌亂，手臂都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將軍還有什么事么？”

    百里霂的唇角繃緊了，緩緩伸出手掌貼上了曲舜的臉頰，那是溫熱而柔軟的青年的肌膚，正如十年前一樣，而青年的眼神卻已生出許多不同。微涼的手指滑過額角眉梢，輕輕地像是描摹什么似的，讓曲舜覺得有些發癢而縮了縮脖子，卻并沒有偏頭躲開。

    “曲舜，你……”百里霂抬起眼睛看著他，輕輕張了張嘴唇，想要說什么，卻最終無奈地笑了出來。

    這笑意來得太過突然而勉強，以至于曲舜也覺察出不對，他惶然地看著面前的將軍，露出的是與以往的灑脫不羈完全不同的神情。

    “將軍，你怎么了？”他忍不住伸出手，在百里霂的胳膊上晃了晃。

    而百里霂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牢牢地將他的手指攥在掌心里，力道幾乎讓他隱隱作痛，然而在這莫名的動作里卻是一句話也沒說。過了許久，那手掌忽然松了開來，百里霂長長吐出一口氣，淡淡道：“你去吧?！?/br>
    這年的冬天，北疆的雪像往常一樣來勢兇猛，不到半月就把整個靈州城籠罩進一片白色里。將軍府內的湖面結了厚厚的一層冰，堆著亂絮般的碎雪，著實算不得什么風景，而湖畔卻仍有人看得出神。

    數年前的這個時候，湖邊也是如此光景，不同的是，湖對岸的暖閣里時而會漏出縹緲的琴音，而現在卻是一片寂靜，雪片落下的聲音都十分清晰。

    “將軍，”廊外的小親兵忽然出聲打斷了這寂靜，“尹將軍求見?！?/br>
    百里霂轉過臉來，撣撣肩上的碎雪：“請他進來?！?/br>
    尹翟很快便大步走了進來，他身上披著的鱗甲簌簌地掉著雪花，一走到廊上便倒身下拜：“啟稟將軍，我們直到出了啟郡以西，才追查到弘吉部的蹤影，可終究還是晚了一些，他們已入了伽摩國境內?！?/br>
    “哦？他們的腳步這么快，想必早就看出王帳的勢力撐不過這場戰爭?！卑倮镫幚湫α艘宦?，“我早說過，若說北涼族中的女子，烏蘭狠辣決斷，卻遠比不上哈斯圖雅的深謀遠慮，她與西域諸國的來往大約也有十幾年了，所以這次連退路也去得這么從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