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皇帝勃然大怒,手指頭點著下方的盧大人:“是謬贊!荒唐!朕天下學子苦學數十年,入翰林!入朝堂!為朕之天下籌謀劃策!朕予你學士之位,便望你引導學子!你干了什么!” 他干了什么? 盧大人大力磕頭,聲音發顫:“陛下息怒,萬不可因罪臣傷了身子?!?/br> 大多數官員一動不動,眼眸都不曾抬一下。 皇帝見盧大人半點沒自省的樣子,還試圖用言語取巧,怒火更旺:“三年前,一甲學子任巡!盧大人可還記得?” 這名字一出,大多數人都是茫然的。 三年前任巡?誰??? 三年一次科考,每年新晉者少則幾十人,多則一兩百人。一甲在其中占據了三分之一的人數。能入在場六品以上官員眼的,多是官宦子弟或博學多才者。 任巡這人未免太過普通,普通到完全記不住。 就連下方的盧大人一時都懵了一下,沒能想起那任巡是誰。 皇帝氣笑了。 “翰林院才人眾多,朕記得洪侍讀過目不忘,記憶超群?!彼谐龊擦衷旱暮槭套x,“洪愛卿,可記得任巡?” 洪侍讀出列,恭敬跪下:“臣記得?!?/br> 皇帝下令:“說?!?/br> 洪侍讀應聲:“是。任巡,年三十五,共參與三回春闈,于三年前高中入殿試。卷六份考核成績中,有四人給出優等評定,入一甲。卷上內容為……” 皇帝語氣不耐:“言簡意賅?!?/br> 洪侍讀頓了頓:“入翰林一個月,將妻女送回娘家,于家中懸梁自盡?!?/br> 官員死亡并不稀奇,可年紀僅三十五,剛剛入翰林,可謂今后前途光明,突然自盡,那是很奇怪的。 盧大人在邊上輕顫了一下。他想起來了。 皇帝往前側了側身,低頭望向盧大人,詢問:“盧愛卿可記起來了?這任巡是為什么死的?” 盧大人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任巡是自盡的。是罪臣未能管理好翰林院,臣辜負陛下重望,臣有罪?!?/br> 洪侍讀沒敢說話。 皇帝語氣輕飄:“朕怎么聽說,是任巡女兒年僅十歲,長得清秀可人,被你家兒子試圖強行帶回家中?” 盧大人不敢抬頭,哐哐用力磕著腦袋:“罪臣兒子絕無干出此等荒唐事!陛下!臣子雖才華有限,但絕不可能干出此等荒唐事。要是干出了此等荒唐事,又豈會和桂三小姐定下婚事!” 這回是有官員忍不住看向桂尚書了。 皇帝嘆了口氣。 他的怒火來得突兀,去得也突兀:“你說的也是。朕怎么能信不過桂尚書的眼光?那奏章上荒謬的點也不止這一兩個。再說十歲也太小了。朕子女眾多,一代入,一時倒是昏了頭?!?/br> 桂尚書出列,語氣略有點沉重:“陛下愛子心切,愛臣心切,關心才亂,是我朝之福。但,彈劾一事必須嚴查。不然助長此風,朝堂之上必然混亂?!?/br> 皇帝點頭:“桂愛卿說得對。這事便交給大理寺辦了吧。但盧大人連學子名字都記不清,明年春闈一事,我看還是交給洪侍讀?!?/br> 他這么說完,還不得不提醒一句洪侍讀:“洪愛卿,你要是再敢弄兩個考生,寫奏本能寫一萬七千字,一萬六千五是廢話的,就給朕回家寫書去!” 洪侍讀叩謝:“臣不敢!謝陛下!” 傅尚書垂著眼,在心中想著:不管上疏的內容是不是真的,盧家完了,盧旺申和桂曉曉的婚事也沒了。 只是,當初寄信的到底是誰? 是誰能夠狂傲到說出“禮為盧”的呢…… 第20章 傅辛夷在家里學畫畫。 她以前做創意畫靠得是想象力?,F在眼睛能看見了,得多學一下畫畫。到時候將圖紙給了別人,別人就可以按著圖紙做創意畫,或者做花束,不需要她一直在店里。 這樣的開店方式更貼近后世的花店。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她總感覺那封信落款的太陽是在嘲諷她的繪畫水平。唯有初學稚童才會熱衷于那樣畫太陽。 傅辛夷拿著毛筆,學得很不容易。 先生教畫畫教的是水墨畫。水墨畫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會用毛筆。 她這兩年并沒有好好練毛筆字,總愛用碳筆,氣得先生每回見了她都想動戒尺。擁有一手垃圾毛筆字的傅辛夷,這兩天不得不從最簡單的畫橫線、畫豎線、畫弧線開始cao練。 明明書上的植物畫畢竟看起來很粗糙,活像碳筆勾勒的。 唉,現在的苦,都是以前偷懶時腦子進的水。 傅辛夷將一盆花放在自己面前,一邊哀嘆,一邊寫生。 先畫一個長長的弧線! 她筆過畫紙,揮毫潑墨頗有氣勢。 一筆過后,傅辛夷試圖欣賞自己的弧線,臉快速垮下來——眼前的弧線染開得仿佛像有老鼠用牙齒啃咬過,丑絕人寰,能讓人懷疑眼睛。 這不符合常理! 傅辛夷看了看紙,又看看自己手上的筆:“一定是紙不好?!?/br> 京城的紙分為多種,有很多講究。有的紙為了能夠存儲長久一些,制作時要加入不少蟲蟻不喜的植物,有些為了染出好看的顏色,更是要用特定植物染色。 外加上人總是會冒出各式各樣的要求,一會兒要求紙要不透墨,一會兒要求紙不傷眼。光習字作畫,紙就能分成多種,算上特殊用途那種類更多。 傅辛夷對紙了解很少,這會兒純粹是將畫不好圖的鍋丟到紙上罷了。 或許畫多了就好了。 傅辛夷并沒有打算放棄,繼續提筆試圖描繪出眼前的花。 她畫得認真。 學了畫了,進步總會有的。要是一筆不動,她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光明可過太浪費。她既然有了雙眼,既然生在這樣的世家中,總歸要做點什么事情。 一張紙畫完,又是一張。傅辛夷放下筆,再將一張紙擱到一旁,頓住回神:“哎……” 桌上再無一張空白紙。她竟是畫完了一刀紙。 “小姐,您眼睛該休息了?!绷贾檫M書房提醒,“老爺讓您得空去見他?!?/br> 傅辛夷望著自己面前一片混亂,呼出一口氣:“嗯。確實該休息?!?/br> 良珠見傅辛夷同意休息,上前將桌上已干的紙張收攏到一起。她很高興見自家小姐對琴棋書畫上一點心,而不是如同前兩年,大多時間不是看雜書就是鉆在院子中。 傅辛夷順手將筆丟入要洗的筆筒:“爹找我何事?今日不是上朝日么?” 良珠回話:“今日確實是上朝日。老爺回來后就讓人傳了話來,倒是沒說是什么事?!?/br> 傅辛夷應聲。 她檢查自己衣服上沒沾染什么墨點,尋水洗個手后,帶上良珠,前往傅尚書書房。 到了書房,傅尚書還穿著朝服,端坐在位置上寫字。他頭發染得烏黑,梳得工整,衣服上幾乎沒有任何褶子,氣勢頗足,看起來是極為講究。 傅尚書沒抬頭,語氣平和說了一聲:“坐,我有些私事和你聊聊?!?/br> 良珠聽到這話,意識到這是父女間私聊,乖順退下,將書房的門一并帶上。外頭候著的仆役見良珠退了出來,機敏將書房的窗戶一并關了。 傅辛夷尋了位置坐下,乖坐靜等傅尚書開口。 “今日上朝,那位勃然大怒,借三年前翰林院一位庶吉士的自縊事件、,撤去了翰林院盧大人——盧旺申的父親,明年春闈的差事?!备瞪袝Z氣平淡,“大理寺將徹查此案,而此案涉及盧旺申?!?/br> 傅辛夷滿眼愕然。她想到自己收到的那封信。 是送信那人做的事? 傅尚書本不該將朝堂之上的事情與自家女兒說,可家中就那么一個女兒,他也僅當過一次父親。 他抬頭瞥了眼傅辛夷:“桂尚書會趁著這次機會下手,桂三小姐和盧家公子婚事基本告吹。她這些時日在家閑來無事,我幫你約了年后相見?!?/br> 傅辛夷點了頭:“好?!?/br> “桂三小姐性格跳脫,話不饒人,但到底是桂府三小姐?!备瞪袝f完這話,輕笑了一聲,“她的婚事和你一樣……”麻煩。 傅辛夷聽出了話里沒有說出的意思,沒多吭聲。 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到底是誰送來的信?這人是如何找出三年前一場舊案,又是如何通過這場舊案劍指盧家? 傅尚書吩咐:“這些時日注意著些。要是那人繼續派孩子送信來,讓下頭的人跟著孩子?!?/br> 傅辛夷應聲。 她不知道還會不會收到第二封信。大約是會的,只不知道會是什么時候。 傅尚書見女兒乖巧,又問了一聲:“你想開的店,想得如何了?” 傅辛夷見傅尚書略感興趣的模樣,將自己新增的念頭說了出來:“當下京城百姓多有余錢,但天下百姓并不是人人如京城這般。要賺有錢人的營生,那便要弄得貴重、罕見,要值回租金;要是賺普通百姓的營生,那便要弄既有觀賞性又有實用性的植株?!?/br> 傅尚書點頭:“是?!?/br> 傅辛夷見傅尚書在聽,繼續慢慢說著自己的規劃:“后者戶部等該是有所考量的。我不能搶皇家的生意,還是做前者生意為好。我可以畫出一些圖紙,教一些人盆種、扦插、插花、創畫。里頭細節還未想好?!?/br> 傅尚書輕笑一聲:“還開鋪子?” 傅辛夷點頭:“鋪子是肯定要開的。我想著賺了一些錢,自己去買一個鋪子?!?/br> 京城鋪子價格昂貴,絕不是普通幾金可買下。 傅尚書笑意加深:“看你做事溫吞吞,心倒是很大?!?/br> 傅辛夷朝著傅尚書靦腆笑了笑。她確實是如此,過著舒坦一些了還不滿足,總忍不住想要踏出一只腳,往外頭試探性走一走。走得通便繼續走,走不通便換個方向。 傅尚書松了口:“你要是真能自己賺錢買下一間鋪子,我會找專人幫你打理。掌柜人選上頭,你怕是一時半會找不著合適的人?!?/br> 傅辛夷連忙點頭:“好?!?/br> 父女說好了這事,傅尚書便讓傅辛夷去做自己的事:“你去忙,將細節再完善一些。視物別太久,傷了眼睛,回頭還要宮里頭再派人來?!?/br> 傅辛夷應聲。 宮里頭皇后娘娘對她極好,逢年過節都會送東西過來。唯一奇怪的是,自她雙眼可見物,意識也清醒如普通人了,皇后娘娘卻一次都沒有召見過她。 權貴女子偶爾會聚。顧姨娘身份不高,但代表戶部尚書前去參加宴會時,一樣不會帶上傅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