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行萬里_分節閱讀_106
第87章 人間幸事 昨夜都城剛小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整夜。等天亮時分,宮里的侍婢打算去喚醒皇帝時,卻見他身體僵直地半靠在踏間,明黃的薄被只蓋住了他的半邊身體。 再一探鼻息,皇帝早已死去多時了?;蛟S是前半夜驚雷之時去的,又或許是后半夜雨快停歇的時候死的。除了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老人以外沒有人知道,打年初起老陛下的龍體便不怎么康健,本想著熬過了冬天怎樣也能撐到明年,卻沒想到就在這樣普普通通的九月便走了。 慶獲節才過了一半呢。 也約是沒想到老皇帝會走的這樣倉促,宮人們今晚得連夜趕出陪葬了,墳墓和棺材倒是現成的,只要吩咐下去便好了。老人身為皇帝面前最得臉的隨侍,此時該替他換上壽衣了。 “閣老、妃嬪皇子們呢?”他站在小榻前沉默半晌,忽然開口問道。 “早得了消息,正在趕來的路上呢?!?nbsp;身后一小侍從機靈地回道。 “你先出去,龍體貴重,不可隨意外露?!?nbsp;老人并未回身,跪下磕了個頭,幽幽說道:“待老奴再送陛下一程?!?/br> 小侍從連聲應是,袖著手退出去了。 待他走后,老人緩緩從地上爬起,他神色復雜地盯著老皇帝的尸身看了一瞬,繼而涼薄地開口道:“陛下,得罪了?!?/br> 他從尸身的手中扯出塊杏黃的綢子來,抖開快速掃了一眼上面的字跡便塞進了懷中,接著又從袖子里取出塊同樣顏色質地的綢子來原模原樣地塞回他手中。 做完這一切之后,老人為皇帝換上了寬松的壽衣,他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眼尸身青白的面色,眼中不知是是喜是悲,間或二者皆有罷。 外面喧鬧的聲音漸進,刺耳的哭叫聲似是要穿過云霄將早已歸于天際的魂魄拉回來一般,老人靜靜跪在了床前,一副不為外物所動的悲痛樣子。 內閣重臣、年長的皇子們以及皇帝生前頗為喜愛的妃嬪全部來了,從小門魚貫而入,站在并不大的寢宮內,直擠的空氣稀疏粘稠。老人起身,轉身面向他們,從袖中掏出了那系著萬千民心的明黃綢布,在所有人或期盼或驚恐的目光之中緩緩展開了它。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遵循帝王繼天立極、撫御寰區......今立四子衛氏從容為太子,做主東宮。元太子品行無端,降為親王.........” 他不疾不徐,一字一句念完了圣旨,便將這道神圣無比的旨意交由閣老傳閱,用以鑒定。做完這一切之后,老人似是被抽空了力氣一般,由小侍攙扶著走出了門。 在他之后,滿座嘩然皆驚。顧忌著在苦主本人的靈前,他的孝子賢孫們不敢大聲喧嘩,卻也十分的憤憤不平。 那衛四何德何能?能讓父皇專門寫一道旨意廢了太子,自己登上大寶之位?有人滿懷希望地看向幾個閣老重臣,盼著他們開口說那圣旨是假的,他們也好從長計議。 卻不想幾個大臣中看上去最為年長的一位,在翻來覆去看了數遍之后捋著花白稀疏的胡子道:“此定為先陛下旨意。國不可一日無君,著人速去傳召恭王殿下?!?/br> 兩朝元老一開口,不是也是了。人前怎樣不提,之后便又是一片兵荒馬亂了。 皇宮的風波暫未波及到邊陲小鎮,在荒涼的小酒館里,幾人翻出了掌柜的藏的美酒。圍坐在一處溫了些酒,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 “我姓常,虛長你們幾歲,叫我常哥就行?!?nbsp;小胡子喝酒十分豪爽,他把礙事的刀背到了背后,撒開了膀子開始牛飲,狠狠灌下一大口之后一抹嘴:“好久沒喝酒了,真爽!” “老常你慢點喝,啊,你們是打哪里來的?” 小胡子旁邊還坐著個看上去十分儒雅的中年人,一手撐著桌子,一手端著酒碗小口小口酌飲著,著實一副斯文樣子。 “黠州,我們從那里一路往北。本來打算去阿極耶看看呢,沒想到走半道上戒嚴了,只好先來看姨母了?!?nbsp;晏無意也端起粗瓷的酒碗一飲而盡,沮喪道:“這好端端的說戒嚴就戒嚴,弄的原本的計劃都被打亂了?!?/br> “羅什那也不是什么太平地方,少去為妙?!?nbsp;小胡子笑道,“蔣老板估計也隨著避難的逃到關內了,你們怕是還得再轉個地方才能找到她?!?/br> “避難?” 晏無意來了興趣,他在桌子底下輕輕捏了捏一旁青年的腿,面上皺眉道:“我一路走來也沒聽見風聲,不只是避的哪門子難?莫不是北族人聯合起來打進關了?” 那幾個當兵的之中一直沒說話的黑臉壯漢忽然咚的一聲,將碗往桌子上一墩,悶不作聲地出了門。 這一聲來的突然,把溫述秋嚇了一跳,晏無意連忙在底下捏了捏他的手。 青年有點茫然地看向出聲的方向,輕聲問道:“可是我們說了什么挨忌諱的話?惹得這位大哥不高興了?!?/br> “別在意,他一直都是這樣的性子?!?nbsp;中年人寬慰道:“小兄弟猜的不錯,正是外邊起了兵難,我們幾個是從關內應召去關外的?!?/br> 酒酣言暢之時,幾人對晏溫二人的防備也降低了不少,說的話也多了起來。 “晏小兄弟有所不知,我們原是高明威將軍手下的,原本官位也不算低,最次也是個百戶。這次本是追隨將軍擊退那些蠻夷的,誰曾想將軍竟被圍攻致死.......” 小胡子說著說著紅眼眶喝了口悶酒,旁邊的中年人也有些哽咽,高將軍仁義,他們做手下的都舍不得。 “高將軍死了?!” 晏無意終于抓住了迷霧一般的思緒。溫述秋忽然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寫下‘群龍無首’四個字。是這樣了,高將軍死了,高家軍鎮守的羅城鎮失守。北族人又搶又殺,鬧了一通便走了,留下被逼到關內休憩的百姓和剩余的將士們?,F下定然是朝廷聽聞了高將軍殞命的消息,派了位新的將領來整合舊部。 中年人接過話頭,嘆道:“是死了,尸身差點都叫那幫子畜生糟踐了。幸虧我們去得及時,才搶下了將軍的尸骨?!?/br> 不用他過多描述,兩人都能想象出當時的慘烈戰況,晏無意垂下了眼:“一代豪杰.......” “將軍已經魂歸故里,我們這些老兵痞子才嫉妒他呢?!?nbsp;小胡子抹了一把眼眶,笑著道:“能上沙場的,最好的結果也就是這樣,將軍遂愿了?!?/br> 話雖是這樣說的,晏無意和溫述秋卻也舉起酒碗,敬了他們幾人一杯。 “不說這個了,不能平白讓將軍在天上看我老常的笑話?!?nbsp;小胡子一飲而盡,放下酒碗:“你們兩個接下來打算去哪兒?” 晏無意微微一猶豫,說道:“我們先去關內看看姨母,再出關回黠州。爹娘在家,總歸還是不放心的?!?/br> “這一路可不好走,剛好我們幾個要去關外,不如帶你們一程?” 中年人笑著道:“若是你們愿意,三天后還是在這酒館見?!?/br> “那就麻煩了?!?nbsp;晏無意本想拒絕,青年卻在他手心暗暗寫下答應二字,他便順水推舟的答應了。 作別之時夜已深,幾人趁著月色就此分別,晏無意與溫述秋順著羅城鎮的后門一路出了鎮。再走個小半個時辰就能到關內了。二人心里裝了事情,都有些緘默。 此時,一行精騎隊伍踏著月光匆匆行進,仔細看去,他們隱隱以中間的馬車為中心,將其護的是水泄不通。 “恭喜主子,得償所愿?!?nbsp;一個帶著森白面具的男人跪在馬車之中,雙手奉上一封信。 一只修長的手接過了它,隨意地撕碎了任它隨風飄散而去。另一侍從擦亮了燭火,男人半張英俊邪肆的面容隱在明亮之后,他懶散地靠在柔軟的靠墊上:“衛從徵呢?” “回殿下的話,元太子已被貶至邊州?!?nbsp;灰衣人恭聲道:“您已是東宮之主了?!?/br> 他雖恭謹,話音中卻帶著藏不住的激動和顫抖。衛從容微微皺了皺眉,他又問道:“九獻呢?有消息嗎?” “九統領還未有消息傳回,想來可能有些不順?!?nbsp;灰衣人如實回道。 衛從容一陣心煩意亂,遂摒退了部下。自己一人靠在軟墊上,他也說不清自己此時在想什么,似乎是在思考刺殺太子的可能性,又似乎是在猶豫九獻是否背叛,千百種思緒擾的他不得安寧。 外面月色正好,衛從容掀開了簾子看著懸在當頭的圓月。記憶之中,似乎也有一個人,跪在這樣皎潔的月亮之下,向自己虔誠的發誓。 “我在此,以萬世起誓。一為吾主獻上殘軀,二為他奉上忠誠,三獻上往后所有所思所想。給您全部,我才敢離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