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趕他？

    還不是他自己不想留在這邊？

    我說：“你既然這般擔心你師父, 就早早得將他救出來, 省得……”

    我本來想說省得他在這邊心不在焉，還攪得我南海雞飛狗跳，但是我又怕傷了他齊天大圣微妙的自尊心, 只好說：“省得你去晚了，你師父出事兒, 日后他若是真的被妖怪吃了，你追悔莫及?！?/br>
    我說這話是好心，誰知道他卻一昂首，和我說道：“他是你南海觀音前世里的故人，如今你這般安心，他肯定是沒事兒了的，何況我聽人說了，你南海觀音可知過去未來，你這么平靜，他肯定是沒事兒的?！?/br>
    ……

    救師父沒本事，察言觀色還學了不少啊。

    但是我覺得他對我的能力很有誤解，他覺得我可知過去未來，便可改變未來，這是極大的誤解??！

    事情是這樣的，這個掛雞肋的地方就在于一個哲學問題：一個被改變的未來，還算不算是未來呢？如果能改變，那又怎么會被看見呢？不是應該已經消失了嗎？那么未來到底是單向的還是雙向的呢？

    ……這就陷入死局了。

    這就像是劇透，有個人給你講了電影結局，你把進度條拉過去一看，果然是這樣。但是你被劇透了就能重新拍一部電影嗎？不，這不是一回事。

    所以答案是：如果我的能力可以讓我知道我徒弟吃飯要被噎死，我知道與不知道唯一一的區別就是，如果我知道的話，我可以在他被噎死的時候欣賞他被噎死的樣子，而不是意味著我可以讓他不被噎死，因為當噎死已成定局，即便是法力無邊的南海觀音也無法改變被噎死的命運。

    所以這個掛就非常雞肋了，不僅雞肋，大部分時候還不許被開滿，越發顯得我像是西天第一的花瓶，除了穿裙子真的沒有別的用了。

    可是我覺得我給那個石頭腦子的家伙解釋也沒用，我就算和他說，也只能說：如果大家知道未來就可以去拯救世界，那西天諸佛都去沉迷拯救世界了，怎么可能像現在這么喪呢？這就是劇透的副作用??！

    總而言之，這個世界的設定就是一個死循環，神仙是人用來向往并且逃避現狀的，神仙上面還有天道，天道上面還有個不知道是什么的什么東西，就跟物理規律一樣很煩人，但是由于大家活得太久，不作死又不會死，就沒人去研究這個物理規律一樣的東西，至今都沒人知道那是啥。

    所以，在我那計算機存儲卡一般裝了無數信息的腦袋里把這些東西一閃而過地想了一遍以后，我對孫悟空說道：“你知道的吧，我們神仙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如果你師父死了，我們可以讓他下輩子再來一回啊?！?/br>
    孫悟空對別的沒有感觸，但是對“神仙都不是好東西這一點深有體會，真是親身經歷感同身受，一聽我這樣說，整個人都震驚地看著我，覺得這很符合神仙做事的風格，但是明顯沒想到我也會這么做，一瞬間很受傷，對我說道：“菩薩，你明明大慈大悲，怎么每次對我師父都這般無情，你不知道，他很崇拜你的?！?/br>
    ……

    你知道什么是九死而不悔嗎？

    就金蟬子那種人，別說是九死了，就是死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他也是那個煩人精，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而且就算是他死幾千次，他也是我的倒霉事，我也還是要見他，被他煩，有事沒事去救他，這孽緣是斷不了了，所以他死了還是沒死對我一點改變都沒有。

    我對孫悟空說：“只愿他這次死了，下一世投生轉世的時候，再見到我，萬萬莫要再說什么上輩子見過我了?！?/br>
    奈何我們還沒討論幾句金蟬子，我那黑熊忽然躥上臺子來，手里拎著一只甲殼蟲，對我道：“娘娘，你看，我抓了只甲殼蟲！”

    我看著他手里拿明顯個頭不大、但是肚子確實不小的甲殼蟲，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那蟲子哪里眼熟。

    孫悟空正要說話，被他一聲熊吼打斷了，沒好氣地趕他走，道：“抓只蟲子有什么了不得，去去去，自己一邊兒玩去?！?/br>
    黑熊怪手里捧著這只黑不溜秋的肥蟲子，伸出爪拍拍那蟲子的大鼻子，道：“你懂什么？這南海何其清靜，除了竹子什么也沒有，就算是有鳥兒，也是靈鳥，普通的鳥是絕不敢來這里的，然而今日竟然來了只蟲子，莫不是你孫悟空身上掉下來的吧？”

    唉，其實我南海，被佛祖驅逐全部節肢類動物之前，蟲子還是有的。

    奈何有一天有人走路的時候踩死了只螞蟻，于是西天諸佛都陷入了一個道德困境里：踩死蟲子算不算殺生呢？

    這……其實應該是算的。

    所以那一陣子，因為走路不慎，犯了戒律被罰下界歷劫的太多，導致西天好多活都沒人干，就業形勢嚴峻，社會動蕩不安?？墒巧裣蛇@種稀有物種，又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的，招也招不到。

    這么一來，大家就很害怕了，每天頭等要事就是看著腳底下有沒有蟲子。

    為了改善這種狀況，佛祖做了很多犧牲，比如特許蟲子成仙之類的，但是一點兒用也沒有。

    后來他沒辦法，只能干脆把所有蟲子都驅逐了，為了避免人家說他物種歧視，特意招了幾只成仙的蟲子在西天授粉，據說是黃蜂精和蝴蝶精，就這倆，每天辛辛苦苦給西天所有的花兒授粉。

    后來有一陣子他倆談戀愛，其實黃蜂和蝴蝶是不應該談戀愛的，但是問題是整個西天就他倆是蟲子，一開始只要他倆有種族隔離不生娃，大家就當看不見，可是后來，佛祖費了好一陣子才發現他倆全是雄的，這就讓事情變得更尷尬了。

    有那么幾百年吧，大家都裝眼瞎，裝得很辛苦。

    可是后來更大的問題來了，他倆都是蟲子的時候，大家還可以裝眼瞎，畢竟他倆小小的，去哪兒浪都無所謂，可是每幾百年修成人形了，這……

    佛祖終于裝眼瞎裝不下去了，這可是西天啊，他倆公然談戀愛，還秀恩愛！過分！

    有翅膀了不起嗎！

    然后這倆倒霉蛋就全都被趕下界去，愛上哪兒浪上哪兒浪去了。他倆一走，導致有好一陣子西天的花都沒人授粉，大家都沒果子吃。這時候還有挑事兒的問授粉算不算是破戒，被大家一通罵，這個話題維持了一陣子以后，挑起這個話題的金蟬子被貶下界，整個西天又清靜了。

    我覺得西天有清規戒律真的很必要啊，為什么有人就是不懂這個道理，你想，神仙都是不老不死的，要是全都沉迷生育，不老不死的神仙生出不老不死的小神仙，那沒幾年神仙太多都亂套??！都說神仙是人間發展的催化劑，這么生下去，遲早有一天催化劑比反應物都多??！

    那也不要生活了，大家一起毀滅吧。

    所以這只蟲子的出現，真的是幾千年第一次，非常特立獨行了。

    我還沒來得及仔細端詳那蟲子，忽然見他在黑熊怪手掌心打了一個滾，整個忽然膨脹一般變大起來，黑肚子越脹越大，顏色越來越淺，竟變成一個rou鼓鼓的肚子。只見他翻了個身，兩條rou腿一蹬，竟在我面前變成一只肥豬來，從那黑熊怪手掌心掉了下來。

    ……這對我的心理陰影就很大了。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見那肥豬忽得爛rou一般賴在孫悟空身上，哀嚎道：“大師兄啊，師父想你啊，他真的想你??！”

    孫悟空：“……”

    我想要插嘴，然而豬八戒那嗓門大得厲害，我連一聲都插不進去，只聽見他哀嚎又假哭道：“師父每天都想你，想你想得要死??！”

    他正演戲演得分外投入，忽然見我家那龍女端著茶來了，整個眼淚也不流了，鼻涕也不抽了，瞪大了眼睛看著龍女。

    目不轉睛看了半晌以后，忽然一把扯過孫悟空，小聲道：“壞事了?！?/br>
    孫悟空茫然道：“怎么了？”

    豬八戒抽了抽那肥豬的鼻子，道：“這姑娘喜歡我。我又連累好人家的姑娘了。唉，說了多少次，老豬已經出家了，她們怎么還這樣追著老豬不松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