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云海間_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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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開一道:“李大人廖贊了,此中事雜且亂, 日后公務往來, 也需勞李大人多多幫襯才是?!?/br> 兩人又就這里那里那里這里互相恭維了一番, 陳開一貌似無意道:“李大人是河西郡人士?早年游學之時,曾有幸飽覽河西風光。此地山水相隔,古韻猶存,有先賢立學開府,惠及一方;延昭烈遺風, 英祠常范,俊彩星馳,實乃人杰地靈的好地方?!?/br> 清平從前在孫從善手下做事時,常常要跑到阾楓、涪城兩郡,與當地的郡府扯皮,往往要扯上許久,一件事才能辦完。孫從善曾痛批過官府行事拖拉磨蹭,但又說與京城相比,已經好了太多。她每年都要跟著州牧上京議事,最煩的就是和京城六部打官腔,當時一眾同僚還不明白,和和氣氣地說好話難道不好?都在心中嫌棄郡長粗俗,對長安官場多了幾分向往。 唯有清平深感贊同,六部的這群人,最擅長的就是將簡單的事情復雜化,還格外喜歡文縐縐地拽些詩文,一句話能品出七八種意思來。溫天福與陳開一都想打探一下她的立場,旁敲側擊只是為了這個,于是她微微一笑,道:“河西郡古村雖多,畢竟只是鄉野小村,萬萬不能與恒州相較,陳大人出身大族,見識博廣;陳氏乃百年世家,世代簪纓,晉文左里,旌風頌節,自然非比尋常?!?/br> 清平不卑不亢道:“承蒙陛下拔擢,榮任侍中一職,只是這其中公務往來,還需尚書大人與陳司長多多提點才是?!?/br> 陳開一手中一頓,笑容不變,道:“不敢不敢,李大人年輕有為,著實令人艷羨?!?/br> 忽然有一人進來行禮,道:“屬下冒昧打擾兩位大人敘話,陳大人,工部今侍中攜公文來訪,說是有要事請教?!?/br> 旁人知曉今日陳司長要招待新上任的侍中大人,都識趣地不來打擾,陳開一聞言道:“請她過來便是?!庇窒蚯迤角溉坏溃骸敖駤志挂瞾砹?,看來的確是有什么要緊的事情,我這里公務繁忙,便不多留你了,來日得空,咱們一同去拜見尚書大人?!?/br> 清平微微松了一口氣,自是應了,拱手告辭。 她前腳剛出門,迎面走來一個身形高挑的女子,后頭跟著幾個文書官,見了她們出來有些詫異,道:“這是?” 引路的官員先行禮道:“今侍中,這是我們禮部侍中李大人?!?/br> 今嬛哦了一聲,拱拱手道:“李大人好,我有公務在身,不便多聊?!?/br> 清平垂了眼,道:“今大人客氣了?!?/br> 今嬛顯然心中有事,臉色也不大好,帶著一眾人殺向陳開一辦公處。 給清平引路的官員如釋重負道:“今大人就是這個樣子的……李大人不要見怪,請隨下官來?!?/br> . 拜訪完禮部的兩位大人后,清平回到自己辦公處召了下屬敘話。按理來說她身為禮部侍中,所管轄的事情應該比司長多的多,但看手下官員寥寥幾人,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之前禮部侍中未曾到位時,這位陳司長恐怕已經收歸了許多侍中的權力,怪不得她司中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連尚書那里都比不上。溫天福先前幾多敲打,也是怕她站到陳開一那邊去,若是這樣,那堂堂禮部尚書,恐怕就要被架成一個空殼。 司務小心道:“侍中大人,因籌備登基大典,人手不夠,陳司長那里便接了些事情。如今大人過來了,一些瑣事都交給清吏司去做了,所以……” 所以接手以后就不打算還了。 清平默默喝了口茶,抬了抬眼,淡淡道:“是么,尚書大人那里報備過了么?” 司務一頭冷汗,忙道:“肯定報備過?!?/br> 手續完備,看來想拿回自己部門的職權有點難度。 清平把茶盞放回桌上,道:“既然如此,那便辛苦陳司長了,本部未曾在任時也多虧了她?!比缃袼齽偵先位貋砭蛫Z人功績,似乎不大好。 司務一干人附身應是,清平似笑非笑道:“本部倒也沒什么講究,對爾等不過兩個字:規矩?!?/br> 她起身,在堂上負手踱步,注視著下頭的人道:“事事都要講規矩,無論是誰,都得按規矩來?!?/br> “至于是什么規矩,自然是朝廷的規矩,禮部的規矩,”她的目光猶如實質,從在場的人身上掠過,在觸及一個略顯眼熟的身影后停頓一息,道:“還有本部的規矩?!?/br> . “她真是這么說的?” “回大人的話,正是如此?!?/br> 溫天??吭谔茨镜窕ㄒ紊?,手拿著一卷書,緩聲道:“果真是個聰明人,倒也不需我多費口舌?!?/br> 那人道:“大人隨意提點幾句,頑石都能點化成人了,哪里有聽不進的道理?” 溫天福笑罵道:“混說,這是堂堂禮部侍中,能做到這個位置,想想也不是等閑之輩,要是連這都看不明白,呵呵?!?/br> 那人道:“只是大人為何提點她,她似乎也不會和那陳開一對著干呀?!?/br> 溫天福略一思索,道:“她是后進之人,論資歷,雖在云州參與推行新法,主持開放互市,但還是略顯單薄了。早先時候戶部尚書倒問陛下要過此人,不知為何陛下將她放到禮部來,我揣摩圣意,似乎陛下有意讓她接任禮部尚書之位,不過這事還有的琢磨呢,焉知這不是陛下在試探?且看陳開一吃相如此難看,好似了禮部已經是她的囊中之物,到時候打起臉來,也有的好看了?!?/br> “……若是如此,這位李侍中還需多多磨練,”那人猶豫道,“但大人最遲明年就要致仕了,這又要如何是好呢,到時候禮部還不是落在她陳開一的手上?” 溫天福蒼老的面容舒展開來,道:“我朝吏治嚴明,但也不是沒有破格提拔的?!闭f著眉宇間籠上一片陰沉,她雖與人和睦,但也不算全然無脾氣的,“我已經老了,也不愿與年輕人爭些什么,只是陳開一欺人太甚,將我這禮部尚書當成什么了?她真以為下任尚書之位定會落在她頭上?” “朝廷中的哪個不是人精,自作聰明的也不是沒有,但你看看她們的下場……”溫天福深深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書卷,看著廳堂中明亮的燈燭,倦意染上眉心,人隨江河老,世事多變遷,哪怕再多的豪言壯語,如何慷慨激昂熱血澎拜,都隨著斑駁的回憶,成了隨手偶翻的一頁閑談舊影。 也曾跨馬游街,一日看盡長安花。如今聽慣風雨,亦不知何處花落。幾經沉浮,故友安在? 溫天福半闔了眼,沉沉道:“取筆墨來?!?/br> . 因皇帝登基,體恤臣工,便罷了一天早朝。代國立國時,太|祖兢兢業業,深知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難的道理,抓著臣子們天天上早朝,每月除去休沐五日,其他時間都必須上朝。等到了昭成帝時,天下太平,且無戰事,便將這早朝改為三日一次。歷代皇帝都對臣子十分寬容,等到了先帝這朝,更是十幾年躲在玉霄宮修道煉丹,政務都交由內閣打理,大臣們已經很久沒有正兒八經上過早朝面圣了,但新帝顯然是位勤奮的人,三日時間一到,眾臣便要打著燈籠抹黑去宮里上早朝,聽皇帝訓示。 因云州戰后休整,被毀壞的村落郡城都要重建,云州州長已經呈過奏折了,早朝所議的事情無非就是和這掛鉤。從前這些事情都是內閣先看了,再轉交給皇帝批閱?;实鄣腔?,于政務頗為勤勉,這些折子再也不過內閣的手,而是直接呈到御前。 如此,內閣的地位就有些尷尬了。先帝為了逃避政務而給了內閣許多權力,現在皇帝明顯是不肯放權。但六部向內閣匯報事情已成慣例,一時半會改不回來,皇帝的耐心明顯很好,總能一次又一次的召人入宮敘話,慢條斯理地磨到大臣們崩潰。 誰也沒有想到皇帝的手段是如此層出不窮,內閣是率先被‘關照’的對象,接著就是六部,御史臺與六科給事中也沒落的什么好處,自從換了新任的大司空徐海澄上來,御史們都被迫一改從前和稀泥的狀態,擦亮了眼睛,虎視眈眈地盯著朝臣們的一舉一動。 一月下來,六部從尚書至下,幾難幸免,連清平從府衙回去的路上隨手買了些干果都被人參了一本,言道她身為禮部侍中,本為朝廷的臉面,竟然當街買賣,實在是有失體統。 李宴將這折子送來的時候,清平正在批閱公文,手中空不出來,便讓她來讀上一讀。這是清平聽過最有意思的折子了,在一群‘縱奴行兇’、‘侵吞田地’、‘奢侈驕縱’、‘治家不嚴’等等罪狀中尤為清新脫俗,不管怎么說,被人參了就要上書自辯,上至首輔,下至百官,都是這個流程。清平抽了些時間寫好折子,上朝的時候打算交上去。 禮部平常事情不多,只有宮中有喜事,或是逢年過節,才會比較忙碌。先帝大喪,舉國哀悼,民間一年不動喜樂,近月來的元宵節也是草草過了。宮中傳話,皇帝仁孝,思念先帝,不敢肆意玩樂。這話放出,大臣們哪個敢放縱,何況還有御史們在,若是被扣上一頂不忠不孝的帽子,怕是要被流放到閩州的小島上去砍椰子。 “事情都辦好了?”清平取了熱帕潔面擦手,把手指上的朱筆痕跡擦干凈。 李宴俯身道:“是,公文都已經發了下去了?!?/br> 經過一月相處,清平發覺李宴的確是個非常能干的下屬,吩咐的事情都能做到位,她把李宴提到自己身邊來做書令,也好方便處理事情,李宴聰明好學,通曉人情,清平教她教的也不累,聞言便道:“辛苦了,明日休沐,好好回去歇著?!?/br> 李宴收拾了桌案上的東西,道:“是,大人?!?/br> 清平便不去管她了,將自己桌上的東西收拾好,準備放衙歸家,她打算趁著休沐幾天去原隨府上拜會一番,先前發的拜帖都已收到回應,倘若是收下拜帖,并順帶回贈同等價值禮品一份,大約就是‘了解有你這么一個人,咱們保持現在的關系就好,并不想深交來往’;若是收下拜帖,同時也送一份拜帖過來,并無禮品回贈,大約就是‘可以交往,歡迎來拜訪’的意思。